两天后,亚伯兰的商队乘坐平底船沿河回到了吾珥。

  伯拉河淙淙流淌,从这里向下与希底结河汇合,相邻的两条大河形成了广阔而肥沃的土地。

  若说宁录城占据了平原上最优势的中段区域,那么吾珥就刚好处在这片大陆最末端的部位。

  它渺小,不引人注意却因为坐拥着天然的港口而无比富裕。

  亚伯兰借着西北风往东南一路顺遂,最后在迦勒底的一个海港登岸,一路上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本族是吾珥当地的大户,父亲他拉更是这座人丁不兴的小城里的族长,在他拉的治理下,这里民丰物阜,商贸谦和,街道有序。

  他看着这地一片祥和,心中越显得忧虑,不知道该如何与年迈的父亲解释幼弟的不幸。

  果然,在回家后不久,听到亚伯兰带回哈兰的死讯,族中上下大憾,唯有他拉的态度超出亚伯兰的意料。

  “哈拉叛逆,自诩英勇,成日与那等狐朋狗友一起,我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他拉默默垂泪,神态却尚算平静。

  亚伯兰不信亲弟死于宁录之手,而他父亲却是这个态度,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拉。

  “可是他杀死了哈兰!”

  “不然如何!宁录王雄兵数万,我们何以能与之相抗!”他拉用力拄杖说道。

  “如此说来,难道我们真要送族中百名男儿去建塔不成!”

  “余地都献人,为何独吾佴叛逆?”

  “他征战杀伐多年,从来战无不胜,威名之显赫,手下握有多少奴隶,又岂会真的在意我族中这区区百名年轻壮力。”仿佛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他拉的脸上显出懊恼,“若我不曾听你们的,早早派人,宁录王如今也不会心生记恨”

  “如今只有我亲自去见他,舍了我这张老脸,与他议些旧情,方可保我族中上下安宁”

  “父亲!”

  “你不必多言!我与宁录王相识几十载,比你更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你若不触怒他,他自会护佑”

  “好叫他屠我全族的护佑吗!”亚伯兰冷笑。

  “你不该对他有偏见,亚伯兰”他拉的眼睛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此世早已不是我们的天下了,你需要从先祖的梦中清醒过来”

  “认清事实,脚踏实地比什么都好”他拉疲惫的说道,他知道长子面上文雅,其实心思是他三个儿子中最重的。

  但是他拉没有那个野心,他已经老了,只想守着吾珥这一方土地好好过日子。

  他花了几十年,方才将这里从贫瘠的泥泞之地打造为如今的富庶之乡。

  可是他的儿子们一个比一个心高气傲,亚伯兰如此,哈兰更激进,唯一像他的拿鹤却不如他两个兄弟机敏。

  “你是要接我的位子的,亚伯兰,收收心吧”老人说道,“比起外面的世界,你应该多想想你的家”

  “你离家的这些日子,撒莱天天往外跑,不是在港口盼你就是往驿站询问有没有马队归来”

  “多亲近你的媳妇,你已经不小了,膝下却无子嗣...若你有一天遭了哈兰这样的祸事...”

  亚伯兰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沉郁之色,他在外边的花园看到侄子罗得正在哭泣。

  亚伯兰想起自己在书房中回复父亲的话:“我可以把罗得当做我的儿子”

  罗得是哈兰唯一的儿子,今年刚满了十岁。

  他并不是说的假话,他年届四十,只有这么一个侄儿入得他的眼。

  亚伯兰摸了摸罗得的脑袋,男孩感受到安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看他。

  “叔叔.....”

  “你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哭泣?”

  “他们说我失去了父亲,从此再没有人能庇佑我,我好害怕”罗得说道。

  “不哭,有我在呢,谁也不能欺负你”他眸色深沉,仿佛是从牙根里挤出这句话。

  宁录暴虐,父亲怀抱痴望,他却看出那暴君早无无圣德之相,纵然此去示弱,恐怕也只会惹耻笑。

  可是吾珥不过示拿下一个小城,焉能与整个示拿地之王抗衡?

  他心中忧郁,却不能将这种心思与小孩分享,几句哄好了侄子,他随即又唤来心腹下人。

  吾珥虽小,却有良田百亩,牛羊千盛,王宫中与宁录一席谈话,他言辞中无一不显露出对这地富庶的贪婪。

  宁录王拥有天下,什么东西得不到?

  北往尼尼微,西往亚述,东至以拦,整个示拿都在他的掌握中。

  当年宁录为跟随他开荒的人分封的时候,众人都得了一大块地,唯有他的父亲,宁录欺他良善软弱,只将吾珥这微末之地割作奖赏。

  只因他们是闪族人。

  ‘我总觉父亲此行不得太平,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做下万全安排。’

  亚伯兰这样想着,遂私下整合族中男丁,族中三百男儿,一百人跟着他父亲,一百人随他扮做商客分散随行,最后一百人秘密武装,看护家眷和财物。

  吩咐完这一切,已经临近深夜,他方才拖着一身寒露回到自己的住所。

  夜半时分,只有一点灯火,衬得屋中越发昏聩。

  在这一片晦暗里,撒莱是当中唯一的颜色。

  他的妻子是吾珥当地最美的女子,这种美貌在整个示拿地也是绝无仅有的,他们年少慕艾,不知多少人因此羡妒亚伯兰。

  撒莱正在卸她的耳环,见丈夫归来,也不起身,顾自撇了撇嘴。

  “我听说午后父亲就放你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亚伯兰不答,在事情明晰之前,他不愿把恐慌的情绪带给家人,好在撒莱已经习惯了他偶尔的沉默,她又捡了个话题问他。

  “我听说你预备收养罗得?”

  “那孩子实在可怜”亚伯兰说道,走到她身后为她卸下头上沉重的首饰。

  “难道不是怪我不会给你生孩子吗”撒莱余光看他。

  “当然不是,我的公主”亚伯兰将她的坠子放置在一边,拍了拍她白嫩生辉的手。

  “我并不在意有没有孩子”他说道,但其实他的心中并不是不在意,只是撒莱美貌骄纵惯了,一有不合她心意的话,就要不分场合的闹。

  夜深人静,亚伯兰不想把精力都花在哄妻子上。

  撒莱满意的蹭了蹭他的脸:“我看中了一件首饰”

  “你想买什么都行”他说道,他的阔绰同撒莱的美貌一样,在整个吾珥都享有盛名。

  “我知道你待我好,亚伯兰”她贴着他娇娇柔柔的吐气,丈夫出门许久,她暗示道。

  “等我买了它就戴给你看,或许不戴....也可以”

  亚伯兰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宁录王荒唐的画面,他看着娇艳美貌的妻子,心中一点绮思都没有,不仅没有,还对此事生出了一丝反感。

  “我累了,安寝吧”他说道,淡淡的拒绝了撒莱的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