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

  在即将陷入沉寂之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钟离开口打破僵局,他以审视的眼神看了看博士的切片,接着转向伊戈尔,“我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因为他们是擅作主张。

  被摆了一道的伊戈尔在心里说,可嘴上他不能提,不然接下来就要当着冬妮娅的面讨论这件事。

  到时候万一牵扯出来切片这个概念,那可就没办法说下去了。

  博士有切片这件事仅有愚人众以及至冬的大部分高层以及贵族知道,而大部分知情者都对此抱以恐惧和厌恶的态度。

  这件事太有违常理,简直是对伦理道德的挑战,要不是冰之女皇没有追究的意思,或许早就有人要求博士把切片销毁……

  伊戈尔回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对钟离说,“抱歉,我忘记说了。”随后他看向达达利亚,“是吧,公子大人,我们在愚人众总部商量好的,请我是卡帕先生做老师。”

  反应过来的达达利亚深吸一口气,“是啊,那时候你也提了带着弟弟过来。”他在弟弟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被称为西塔的少年切片当即表情变得不太好,可做戏就要做全,他也只能装作听不见。

  “是这样吗?”冬妮娅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

  达达利亚听到妹妹的疑问,他当即点点头,“是这样的,哥哥也忘记和你说了。”

  冬妮娅蹙眉,她感觉达达利亚忘记很正常,但是伊戈尔那么细心,怎么会不记得这种事。

  于是她想了想主动说道,“卡帕先生,我已经有钟离先生和伊戈尔先生做老师,您可以不用忙了。”她有种预感,他的哥哥还有伊戈尔,应该是不希望这个卡帕先生过来,不然为什么伊戈尔要和他们聊那么久。

  那是很不合乎礼仪的表现,冬妮娅认为伊戈尔不会不知道。所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内情让在场的大人不好拒绝,那么只能由她来了。

  就在冬妮娅下定决心要拒绝时,她看见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开口。

  “可是我也要补课。”少年切片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冬妮娅眨眨眼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少年切片也不在意,他的语气变为玩味,“所以你想让我的‘哥哥’走,我留下吗?”

  一下子冬妮娅就被问住,少年说的没错,但她却发觉那样的话很残忍,毕竟她也是有哥哥的人,换位思考他会替达达利亚难过。

  这个想法刚诞生,冬妮娅的气场就弱下来。

  最终还是伊戈尔看不下去,他放弃一般的说,“卡帕先生和西塔都留下来吧。”事已至此,他觉得再当着冬妮娅的面拉扯下去没有必要。

  博士这两个切片的目的,无非是要和钟离长期接触试图得到某些帮助和答案,等目的达到,那么他们肯定会主动离开。

  伊戈尔可不认为青年切片真想当老师,少年切片想学中学生的知识。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结束这个话题,让达达利亚带冬妮娅离开。

  分析玩现状,伊戈尔看了眼达达利亚。

  接收到伊戈尔的视线,达达利亚心领神会,他对为难的妹妹说道,“冬妮娅,哥哥这次来是未来带你去书,因为不清楚要学什么,所以我还没来得及买。”

  然而达达利亚的话音刚落,青年切片就自然的接话,“我已经列好书单了。”说着他从兜里抽出来一张纸递过去。

  冬妮娅看到纸上写的书名,那真的是习题册之类的。

  这下子她可以确定卡帕先生是真的做过准备的,这令她萌生出些许的愧疚,再也不好意思想拒接的事情。

  达达利亚则是稍作犹豫后接过那张纸条,然后不情愿的回了声谢谢。

  “你可以挑一挑再买。”少年切片补充。

  为了装的更像,他这几天抽空把书单上的书全部看了一遍。对他来说那些知识真的很老套,在他看来纯粹就是启蒙用的练习,根本和学术以及智慧没有任何关系。

  一想到接下来要装中学生做那些知识,少年切片心情立刻也和表情一样变得不好。

  但是没办法,这是他们唯一能稳妥接触到岩神的机会。

  在心底叹了口气,少年切片无视了达达利亚的回应,他看向有些不太高兴的伊戈尔,忽然觉得还有点可以期待的事情。

  察觉到少年切片的视线,伊戈尔再提醒达达利亚回去。

  “你们走的时候,别忘了那份番茄炖兽肉。”

  冬妮娅听到这话也想起来还有吃的,她立刻问达达利亚有没有吃饭。

  果然达达利亚给出的是没有,这令她忍不住谴责,然后主动去厨房把那份番茄炖兽肉拿走,催着他的哥哥去吃。

  “我和哥哥先回去了。”冬妮娅临走前不忘记对留在屋子里的人说一声,随后她没再多说,与达达利亚一同走出房间。

  待房门再度关闭,伊戈尔直接把视线投向博士的两个切片。

  被摆了一道的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等他开口,青年切片就先开口说道,“我们的契约,你要让我们见到岩神。”

  这句话说完,钟离的目光也转过来,放到说到的切片身上。

  青年切片不为所动,他直接问伊戈尔,“你要违背契约吗?”

  伊戈尔淡淡的回应,“我让你们进来是为了完成契约,没有说可以纵容你们擅作主张。”假如早知道他们要做什,那他绝对不会放这两个切片进来。

  “但那是契约之外,没有约束的事情。”青年切片理直气壮的反驳。

  既然没有要求,又何必在事后强调?

  这番话使得伊戈尔发觉他吃了个哑巴亏,就在他的心情开始变得糟糕之际,有人走到他的身边。

  侧目看去,伊戈尔发现那是钟离。

  “你要不要去歇息一会?”钟离温和的问道,似乎他完全没把伊戈尔私下立定的契约放在心上。

  钟离主动走过来勉强安慰道伊戈尔,但也令他后知后觉的产生心虚感。

  不论怎么说,他都不该不经过钟离的同意,就以见到他为条件与博士的切片立了个口头上的契约。

  现在钟离不计较的语气,再加上这个态度,应当算是愿意帮他把契约完成,与博士的切片们见一面。

  越想内心越变得复杂,最终伊戈尔不再去多考虑,他点点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随着伊戈尔卧室的房门打开又关上,博士少年时期的切片直视着钟离。

  就在他把自己想说的问题说出口时却听钟离开口。



  “你们已经见到我。”

  青年切片当即皱起眉头,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估量有错。

  钟离对伊戈尔的关心程度比预想中的要高,经过刚刚的拿饭对话威胁,他们可能彻底问不出什么……虽然就算不这样,他们也可能问不出什么,但那些对话明显是雪上加霜。

  果不其然少年的切片提出自己的问题后,钟离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那份口头的契约里,伊戈尔仅保证他们进到房间里能见到岩神,可没有说一定能得到回应。

  少年切片终于也意识到不对劲,只是青年切片不给他再说出口的机会,“钟离先生,也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建立一份契约,我以一个关乎世界的秘密,来换取您的回答。”

  他选择了一个他认为合乎神明处事逻辑的方法与钟离交流。

  每个神都会对自己擅长的领域投注更多的关注,他认为钟离也不是个例外。

  可偏偏钟离的回答与他设想中的不同。

  “交易?这于我来说并无好处,而过度的好奇与求知,以及对智慧的追求,有时会适得其反。”钟离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份交易,获得更多的秘密不能吸引他。

  更何况有些秘密,只是被人以为那是秘密,实际上他早就知道。

  契约在诞生之初便自带保密性,甚至可以保证有些事仅有小部分人知道。在这个前提下,很多秘密对钟离来说根本不是秘密,他知道其中的曲折与原因,只是他因为契约的存在不能说。

  青年切片看出钟离的态度,也明白他对秘密和知识的看法。

  这令他感到沮丧,但他还是选择了接受。

  惹恼一位神明向来不是什么好的选项。

  少年切片对这份退缩感到不满意,可他也知道这次的尝试彻底失败了。

  作为还最古老的神明,钟离对这些秘密不感兴趣,不过这也令他产生一个假设,如果说古老的神对秘密不感兴趣,那么年轻的神明会不会做出相反的选择?比如存在时间仅有五百年的小吉祥草王。

  这也不能算是没有收获。

  少年的切片自嘲的想,接着他对钟离表示关于那个答案,他会在下一次上课时告知伊戈尔。

  得知这点,钟离仅是记下,没有夺取探究。

  这令不再多言的青年切片再次感到失望,他以为钟离会好奇契约的内容。

  看着博士的两个切片离开这套房间,钟离略作思考,提前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走向伊戈尔的房间。

  他先是敲了敲门,下一秒伊戈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钟离先生,你进来吧。”他的话语隔着门板显得有几分模糊。

  这个邀请令钟离迟疑了一下才推门而出,来到至冬几天他还没有进过伊戈尔的房间,所以他很难说自己不感到惊讶。

  刚进来他就看到和他当前所住的房间一样的柜子,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摆件,在床头之类的地方更是有种很多造型堪称的可爱的玩偶。

  钟离因此笑了下。

  正在走过来的伊戈尔因这个笑僵住,他仿佛又回来把钟离带到隔壁房间的那天,有种被看透拆穿的尴尬感。

  然而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伊戈尔请钟离在室内靠窗的沙发上,自己则坐到他的对面。

  在他们的中间隔了一张圆桌,上面躺着正在晒太阳的小猫。

  这正是冬妮娅进来后没有看到猫的理由,在吃完加餐罐头后它就跑到伊戈尔的房间里睡觉。

  伊戈尔扫了眼打呼噜的小猫,同时在心底不着痕迹的叹气。

  一直注视着伊戈尔,钟离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抱歉,钟离先生,我不该未经您的允许,就与他们以见您为条件定立契约。”伊戈尔没有多拐弯抹角,他表达的自己的错误,这也是他吃过亏以后才注意到。

  他早点想起,也不会出现后面的那些事情。

  伊戈尔不禁又开始后悔,然后他听到钟离用带着笑意的声音问,“你很在意吗?”

  “当然。”伊戈尔下意识的承认。

  对于这个答案,钟离给出不一样的看法,“我不是很介意,反而有些欣慰。”

  伊戈尔这下疑惑了,他看向钟离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介意还可以理解,欣慰又是因为什么。

  好在钟离马上就给出他的看法,“你在定下契约时可否想过我会为此不满?”

  这个问题在伊戈尔听来是明知故问,他要是能想到就不会和博士的切片做交易。他当时很理所当然的认为,对于那个交易钟离不会有什么感觉,反正他只是把人带来,能不能问出点什么就看他们的本事。

  再加上他确实很想知道散兵在做什么,对于这件事他从在稻妻就一直在惦记。

  恍然间伊戈尔发现问题的所在,他在不知不觉中,面对钟离越发的放松了。

  他不会再无时无刻的思考他的反应,或者说他潜意识认定对方会‘纵容’他。

  伊戈尔不想用这个词,奈何一时半会他想不出更加合适的形容。

  这种感觉很奇怪,以至于他整个人都变得迷茫。

  另一边钟离没有责怪他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从伊戈尔的状态上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于是他说道,“这是信任的表现,伊戈尔。”

  被叫到名字的,伊戈尔回过神,他看向钟离脸上满是不解,随后他遵从本心说出来,“这和我理解的信任不一样。”他不是没有信任的人,但好像都没有这种样子。

  又或者说他以前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伊戈尔陷入沉思,他发现无论如何思考,他都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什么。

  值得庆幸的是钟离也没有勉强他现在想明白,因为那种信任,在理论上人自诞生起获得和付出的第一份信任,犹如孩子对父母。

  而这很可能是作为孤儿的伊戈尔从未体验过的。

  其实钟离也没有体验过,他生来就是魔神,不具备人类那种信任关系,可常年累月的观察能让他意识到那种感情的存在。

  “总之不用太过在意,保持这般就好。”钟离做出总结,他又笑了笑,他很想告诉伊戈尔这是个好的信号,只是他又觉得应保存这份惊喜,直到伊戈尔真正明白这份信任是什么的一天。

  “好。”感觉头都快炸了,伊戈尔暂时放弃去想。

  这时他将视线放到窗外试图借外面的风景转移注意力,在玻璃的倒影上他看到了钟离的侧脸,也是这一刻,他注意到对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伊戈尔当即奇怪,他屋子里有什么好看的。

  为此他循着钟离的目光看过去,在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后,他当即把纠结的事抛诸脑后。

  那是旅行者和派蒙送给他的龙形玩偶,就在他透明的展示柜里放着。

  从钟离的角度看是要多显眼有多显现。

  “以扑普遍理性而论,它应当是抱枕。”钟离说出他的想法,同时他的一个疑惑得到了解答,伊戈尔确实有它的抱枕。

  可是为什么要放在柜子里?

  钟离自觉那不是放玩偶的地方,再看伊戈尔的床,上面还有几只玩偶没错,这使得他产生了些许的不满意。

  也是这时他再看伊戈尔,第一次他看到对方脸有些泛红。

  忽然间钟离的不满消失了,他大概明白之前那只玩偶所在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