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布莱克最先看到的是一间婴儿房,他不需要花太多的时间就能认出来,这里是波特小屋——哈利小时候的房间,他无数次地从那张他和詹姆在莉莉的责难声中搭建起来的婴儿床上抱过他的教子。起了雾的玻璃窗上贴满了南瓜与纸蜘蛛,西里斯意识到这是一个万圣节。

  他听见楼下的客厅里传来哈利咯吱咯吱地笑声,他走到楼梯口,就见詹姆·波特正用魔杖变出一阵阵彩色的烟雾,逗弄着黑发的小男孩。莉莉·波特从他的身边经过——当然,她看不见西里斯,这只是藏在哈利脑海中的一段记忆,红发女巫进入客厅,不知和詹姆说了什么,后者把哈利抱起来,交给了她。

  莉莉抱着黑发男孩踩上楼梯,西里斯太专注于看教子在母亲的怀抱中挥动莲藕般的手臂,以至于他和詹姆·波特一样,压根就没有注意到理应被赤胆忠心咒保护的房子里来了不速之客。

  西里斯看着莉莉在婴儿房中来回行走,哼唱着动人的摇篮曲,轻哄着哈利入睡。然而,美好的寂静并没有维持,詹姆·波特的喊叫声从楼下传来,“莉莉,带着哈利快走!是他!快走!跑!我来挡住他——”

  “阿瓦达索命!”

  西里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逆流,他猛地冲出婴儿房,就见詹姆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在了门厅里,他的魔杖还放在远处的沙发上。

  “快跑,莉莉!”西里斯叫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根本传递不进过去的记忆里。

  他看见莉莉·波特匆忙将椅子和箱子堆到门后,紧抱着哈利,她的手边也没有魔杖。当然啦,谁也没有想到赤胆忠心咒会被打破,西里斯不敢相信,自己怎么可能出卖詹姆和莉莉?不,绝不可能。

  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夜晚的寂静,哈利像是终于明白他的爸爸再也变不出漂亮的烟火逗他开心,而他的妈妈再也不能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西里斯拿出自己的魔杖,挡在了婴儿床前,然而没有用,这只是一段已经发生的记忆。

  “阿瓦达索命!”

  伴随一阵刺眼的绿光,西里斯眯起眼睛,惊恐的情绪第一次爬上他英俊的脸庞,直到婴儿的啼哭仍在回响,这让他意识到哈利还活着。西里斯望过去,就见穿着蓝色睡衣的黑发男孩的额头上多了一道闪电型的疤痕,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伏地魔消失了。

  西里斯·布莱克明白了这段记忆所要讲述的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紧接着画面转换,来到了哈利的十一岁。他看见那个从小被他、詹姆和莉莉捧在手心里的男孩住在一个破旧的楼梯下的储物间里,穿着别人的旧衣服,没有人给他修理损坏的眼镜。

  西里斯从来没有见过莉莉的姐姐和姐夫,但他听詹姆提起过。他们第一次的会面晚餐很不愉快,在詹姆聊到他收藏的那些名牌扫帚,还有纯金的财富时,弗农·德思礼气得离开了餐厅。莉莉的姐姐佩妮·伊万斯不愿让莉莉当她的伴娘,而她与她的丈夫也从未出席过莉莉与詹姆的婚礼。

  他们不停地阻止猫头鹰将霍格沃茨的信件送到哈利的手中,甚至不惜搬离了女贞路,直到海格在一座礁石的小屋里找到他的教子——被整个英国巫师界所传颂的大难不死的男孩。

  记忆一一段又一段地浮现,顺着时间的脉络向西里斯展示着“哈利·波特”的故事。当然,哈利没有把全部都事无巨细地展现出来,他理智地保留了一部分,比如他向西里斯展示了他询问差点没头的尼克关于逝者变成幽灵的事,但没有展现出神秘事务司的战斗,又比如他展现了人们在战后的欢庆,却没有真正告诉西里斯怎样打败伏地魔,以及任何与魂器和魂片有关的事。



  他展现了波特-马尔福家的日常片段,他一直想让西里斯见见斯科皮和詹姆·西里斯,而后的记忆便又回到了1994年——有詹姆和莉莉陪着他长大的1994年,以及最终的片段——他与德拉科在魔药学教授办公室里的对话。

  当他们终于完成了赤胆忠心咒后,西里斯很久都没有开口。他恍恍惚惚地走到窗台边,注视着格里莫广场外暖橙色的路灯与深邃的黑夜。哈利坐在沙发上忐忑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西里斯还记得在那棵高大的山毛榉下,他感慨着无法想象发生在隆巴顿家的一切发生到哈利身上,没想到一语成谶,它真的发生过。

  “你会对我失望吗,西里斯?”哈利问道。

  “什么?”黑发男人吃惊地转过身来,见哈利带着较真的表情,他忍不住激动地否认,“当然不,哈利。”他坐到他的身边,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在这里,我看着你长大,我一直为你感到骄傲,而现在,你远远不止让我骄傲。”西里斯发自内心地说道。

  “可我回来了,回到了1994年,还让伏地魔再次复活了。”哈利不得不提醒道。

  “这不是你的错。”西里斯说道,他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看向哈利,“你和你的爸爸很像,你们都是十分正直的人,但问题在于……哈利,这可能是德拉科做的唯一一件让我认同的事。”

  哈利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但是纳威的父母,还有……”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西里斯平心静气道,“可如果有任何方法能让你活下去,我也不会在乎任何代价。当然,我不是说我会做一样的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做。”

  哈利屈起双膝,脚跟踩在沙发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低头不语地注视着跟前的茶几。德拉科总喜欢在上面摆放花束,大部分的时候是玫瑰,他会用魔法将它们染成不同的颜色,而那往往代表了他的心情——哈利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明白其中的奥秘。

  如果是黄玫瑰,那他们当晚的性事就会有些粗暴,德拉科会折腾他一整夜,直到他再也射不出来,全身印满他的痕迹才罢休;如果是绿玫瑰,那就代表他们会来一次漫长而亲密的耳鬓厮磨,德拉科会愿意给他很多、很多的亲吻;而紫玫瑰通常象征浪漫的烛火与优雅的音乐,暗示着金发男人为他准备了一场富有情调的约会。

  “而且,”西里斯再次开口,他的话拉回了哈利的思绪,年长的黑发男人用食指指尖戳了戳他心脏的位置,“你知道你真正生气的原因是什么,哈利,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会被你看得比是非对错更重要。”

  哈利愣了愣,将下颚支到膝头,他没有回答,但他知道西里斯是对的。他真正无法接受的是德拉科抹消了斯科皮与詹姆的存在,以及——他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转动时间转换器?如果这份感情到头来只是让德拉科自我伤害,那他情愿到这里就结束。

  对哈利而言,没有什么比他所爱的人受到伤害更令他感到愤怒、痛苦和无助。

  七月的最后一天,詹姆与莉莉也住进了格里莫广场12号,他们为哈利过了一个简单的15岁生日。往年的时候,波特家都会召开盛大的生日派对,哈利可以邀请他的每一位朋友到戈德里克山谷去,然而今年显然不是个好时候。

  《预言家日报》在魔法部的影响之下,总是刊登败坏邓布利多名声的文章,极力否认纳威所说的“神秘人起死回生”的消息。人们怀疑着、质疑着,在拒绝相信的同时,又人人自危,信任与不信任将巫师们分裂开来,整个英国巫师界都陷入了焦虑与混乱的时代之中。

  当然,哈利还是收到了不少的礼物,赫敏、罗恩与纳威都给他寄来了糖果,还有一只绑了绿色领结的雕枭在傍晚时分停泊到了格里莫广场12号的阳台上——那是马尔福家的猫头鹰。

  哈利趁着莉莉与詹姆不注意的时候,把礼物藏进了房间。拆开彩色的包装纸,里面是许许多多从蜂蜜公爵购买的糖果,几乎每一个品种都有,除此以外还有一朵施了保鲜咒的玫瑰,和一枚装在绒布盒里的镶嵌了绿宝石的领带夹。

  就在哈利打算将它们统统锁进抽屉里的时候,一只斯莱特林特有的纸鹤从糖果底下飞到他的身边,顺从地摊开自己的内心,里面用他熟悉的字迹写了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德拉科认为,哈利永远不会知道在送出这句话之前,他写过多少封数页数页的信件,却又害怕适得其反而作罢。

  哈利总说他擅长那些甜言蜜语,可只有德拉科自己知道,当他真的需要说些什么让哈利消气的时候,他往往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向来认为自己只在惹怒哈利·波特这件事上天赋异禀,而要取悦他或得到他的关注,却总是弄巧成拙。

  八月的第一周,韦斯莱一家与赫敏也来到了格里莫广场。当然,其中并不包括珀西,他被任命为福吉的部长助理,又与韦斯莱先生大吵了一架,切断了与家里人的一切联系。而查理仍然留在罗马尼亚,试图说服和招募一些外国巫师。

  凤凰社的成员开始频繁地出入这座破旧的祖宅。他们依然用了一道赤胆忠心咒,由邓布利多担当保密人。大部分的时候,哈利都和其他孩子们一起待在二、三楼,莉莉和韦斯莱夫人会轮流盯着他们写暑假作业,或是做一些未完的清洁工作,决不允许他们偷听或踏足凤凰社的会议。

  不过,只要有弗雷德和乔治,以及他们的伸缩耳在,哈利等人总能听到一些边角料。比如八月的第二天,纳威在与他的叔叔阿尔及·隆巴顿外出时遭遇了摄魂怪的袭击,阿尔及用了非实体的守护神咒抵御了他们,纳威安然无恙,可阿尔及因为受到摄魂怪的影响而不得不到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接受短期的治疗。

  奥古斯塔为此生气极了,将理应在暗处保护纳威的蒙顿格斯狠狠责骂了一通,又决定把纳威送到格里莫广场12号来,以便凤凰社可以更好地保护他的安全。

  “我真希望我能召唤出实体的守护神。”纳威对此次遇袭的事耿耿于怀,显得闷闷不乐的。

  三年级的时候,由于摄魂怪入驻霍格沃茨,纳威曾受到过影响。在詹姆的提议下,奥古斯塔同意由卢平教授纳威守护神咒,而哈利,为了与难得见面的莱姆斯多待上一会儿,索性跟着一起学习。结果,纳威没能学会守护神咒,哈利倒变出了一头牡鹿。

  “如果你想继续练习的话,客厅里有一只博格特。”哈利忽然说道。

  他们四人正待在他和罗恩的房间里聊天,赫敏一听便提出反对意见,“我们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法,纳威不可能练习这个咒语。”

  哈利摇摇头,“如果你是担心未成年巫师身上的踪丝的话,魔法部只能检测到魔法,而不能锁定施咒者。”哈利指了指楼下,压低了声音,“下面那么多成年巫师,加上弗雷德和乔治,别说魔法部根本进不了布莱克家的祖宅,就算他们侦测到魔法,也不能肯定是我们在使用。”

  罗恩张大了嘴,愣愣地盯着哈利看了两秒,“这么说,其实我完全可以在家使用魔法?”

  “如果你不怕被韦斯莱夫人责骂的话,确实可以。”哈利耸耸肩,“魔法部只能靠父母监督未成年巫师在家中的行为。”

  罗恩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像是认为自己错过了一千金加隆,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可没那么容易打发。

  赫敏仍然显得有些迟疑,“可这是违反法律的。”

  “我要练习。”纳威已然做出了决定,“我不能总靠别人来保护我,我必须学会战斗。”

  “好,我陪你一起练习。”哈利说道。

  他们趁着凤凰社开会的时候,偷偷关上客厅的门,哈利在楼梯和门口都设置了几个检测的咒语,只要有人经过,他的魔杖都可以感应到,当然,还有一个大范围的静音咒。赫敏无比惊讶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尽管一直以来哈利在魔咒课和黑魔法防御术课上的实践都充分体现了他的天分,可他现在所展现的咒语和掌握程度依然超过了赫敏的想象。

  很快,她和罗恩也加入了练习的行列。哈利利用博格特教授他们守护神咒,还有一些如缴械咒等基础的决斗咒语,他必须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精力放到这些事上,只有如此,他才能克制自己不去回忆那些已经不存在于时间线上的人和事。

  马尔福庄园。

  德拉科知道,海德薇不会飞来了,尽管他确实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也许他准备的生日礼物可以收到一份回应。但他太了解哈利了,黑发的格兰芬多有固执的一面,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动。

  坐在卧室的窗台边上,德拉科的手心里握着那枚被搁置在列车上的婚戒。对此,他同样抱有天真的幻想,几乎是回到庄园的第一时间,他就在纳西莎和卢修斯惊诧又不解的目光中打开了马尔福家的家族树,带有他名字的蓝色的花朵就孤零零地绽放在那里,没有与任何人相连。

  他们的婚姻和他们的后代都被时间转换器全部抹去了。德拉科惊恐地意识到,在这条新的时间线上,他和哈利·波特之间什么牵绊都没有。

  “德拉科,我能进来吗?”

  门外,传来纳西莎的敲门声,德拉科小心翼翼地收好那枚戒指,“当然,妈妈。”

  “还在等你的回信?”纳西莎见他坐在窗边,便问道。自暑假开始,德拉科就总喜欢待在那儿,张望着飞向庄园的每一只猫头鹰。

  德拉科勉强对母亲微笑了一下,“我想它不会来了。”

  纳西莎显得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安慰地搂过德拉科的肩膀,“别担心,任何女孩都会喜欢你用心准备的礼物,当然,男孩也一样。”她注意到了那些甜蜜糖果里藏着的领带夹,纳西莎坐到德拉科的身前,“愿意和妈妈谈论一下你喜欢的人吗?”

  那个黑头发、绿眼睛的身影顿时在脑海中浮现,德拉科笑了起来,“他是一个创造了很多奇迹的男孩,他能让我想起我身上的好的一面。”他说道。

  德拉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能够将情绪和生活分开的人,他在大脑封闭术上的天分大概就是得益于此,他以马尔福的身份生活,以食死徒的身份生活,却压抑了“德拉科”的感情。而哈利,是唯一的一个,无论是在他们相互憎恶的时候,还是相互爱慕的时候,他都能激起他最强烈的情绪反应。

  德拉科沉默了很久,他无法告诉纳西莎,他想起了战后的那些岁月,尽管魔法部因他被打上黑魔标记时的年龄不足17岁为由,没有追究他的罪责,可是人们还是将食死徒的标签牢牢地贴在他的身上。甚至,就连德拉科自己都认为,他这辈子都逃脱不了这个噩梦,他的小臂上就有一个鲜明而且永远抹不去的证据。

  但哈利——他们在安多米达家的每一刻,他都没有用看食死徒的眼光看他。他会笑着告诉安多米达,酒浸果酱布丁是德拉科最喜欢的甜点,应该多出现在他们的餐桌上;他会轻哄骑在玩具扫帚上的泰迪,让他把迷你飞贼送到正在一旁假装阅读的德拉科的手中;他会在他们外出采购的时候,无言地打掉那些试图偷偷向德拉科丢咒语的魔杖,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他们无关紧要的关于泰迪什么时候能长牙的话题。

  德拉科不确定,如果那时候没有哈利陪伴在他的身边,他的生活是否可以恢复正常。不,不仅仅是正常,是比以前更好,他终于学会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和情绪,而不仅仅是从欺凌别人这件事上获得乐趣。

  他喜欢和哈利待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那些点滴出乎意料地令他感到平静。

  “德拉科?”

  纳西莎担忧的目光投过去,德拉科这才惊觉脸上的湿润,他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垂首摇了摇头,胡乱地抹去了泪痕,不想让纳西莎过于担心。

  可是,他捏紧了口袋中的冰凉的戒指。他们不是没有吵过架,但哈利从来没有把婚戒退还给他过,他们总是慎重地对待这份感情,从来不会把离开和结束当作威胁。

  如果这真的是终点,他连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吻都没好好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