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事情是这样的,前年陈州遭灾,富春县颗粒无收, 那税收一点都没收上来不说, 为了救济百姓,县令大人还下令开了库房……”

  “以往富春县结余下来的那些银子,全是在那一次,被花了出去,而且就这也还没够, 不知道多少百姓都背井离乡的去外地找活路了……”

  “这富春县的欠款也是那一次欠下来的, 也不是欠得别人,是欠得府城该交的税收款项……”

  被陈世美那犀利的眼神盯着,这胡有德额头上不禁冒出了些冷汗, 他也不敢伸手去擦, 连忙便将这事情的缘由给说了出来。

  其实这事, 本应该是县令一上任的时候, 他自己就老实交代的,可那会,他瞧着这位新任县令很是年轻。

  琢磨着,估计对方也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再加上这么年轻, 被分到了这么个穷县, 估计这位大人也是心灰意冷,不会太管事。

  所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就瞒下来没说, 反正这两年富春县也缓过来了, 用不了多久这窟窿就能补上。

  哪成想, 人算不如天算,这位大人年纪看着不大,但这眼睛还真利,竟然一下子就看出了这里面的破绽。

  弄得他现在狼狈至极不说,还得担心着,自己这解释,能不能让这位大人相信。

  如果对方不信的话,那一县之尊,可是完全有着任免县丞县尉的权利啊。

  想到自己平平安安当了这么多年县丞,送走了那么多任县令,这会临老了,却有可能在这位栽了跟头。

  这胡有德心里就是一阵发苦,更是后悔得不行不行的,自己当时怎么就觉得对方年轻好糊弄呢。

  “陈州遭灾,那朝廷自会派发钱粮,县里就算是开了库房,后期也能补上,而且遭灾的地区,赋税都是会免得,这何谈欠得上府衙的?”

  听了这胡有德的解释,陈世美眉头微皱,他半信半疑的看着对方,疑惑的问道,同时心中莫名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哎呦喂,我的大人啊,这陈州遭灾,朝廷派发钱粮是不假,可这派发下来的钱粮,哪里能都落到咱们手里啊……”

  “那一层层的下来,到县衙的时候,能剩下两成就不错了,还要救济百姓,哪里填得了之前的亏空……”

  “至于赋税,那朝廷是说免了陈州的赋税,可府衙那边要收,咱们还能不交吗……”

  “可那会百姓都已经逃走了,这赋税上哪收去,自然只能是先欠着,等年景好的时候再去补了……”

  被陈世美那狐疑的眼神盯着,这胡有德顿时无奈的说道。

  甚至因为怕这位大人不信,他就连那些不该说的弯弯绕绕都给说出来了。

  而听了胡有德的话后,陈世美终于沉默了,对方这话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他心里清楚,这有八成怕都是真的。

  说实话,大宋朝廷官员的俸禄其实不算低了,尤其是对于文官来说,但再高的俸禄,他也比不得那成千上万两银子的诱惑。

  陈世美曾经看过一个,研究古代明清两朝贪腐现象的帖子,那里面的内容可谓是触目惊心。

  一笔赈灾银子发下来,首先户部那边就会捞一笔,而后从各部衙门,那一层层的下来,最后能落到各州县的怕不是就只剩下三四层。

  若是遇到一个好的县官,这三四层,还算是能够给百姓一个活路。

  若是这县官再是个贪的,那怕是就连一成能用到百姓身上,都算是不错了。

  那说得虽然是明清两朝的事情,但其实历朝历代都是差不多的。

  若是换一个年轻的官员在这里,或许会觉得人生观世界观都被颠覆了,但陈世美却知道,这就是现实。

  “大人,您也不必担心,这两年收成好,富春县的税收照以往多了不少,那欠下的赋税很快就能补足的……”

  “而且就算是一时补不足也没事,只要咱们有补足的意思,那府衙那边也不会说急着催的……”

  见陈世美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似乎是被自己所说的这些,给震惊到了,这胡有德连忙开口安慰了一下。

  而他说得也确实是真的,府衙那边其实要的,不过就是一个态度而已,富春县这么穷,那边也没说指望着从这里弄多少银子。

  只要你不明着跟上司顶岗,特立独行的,那就算是这窟窿一直放在那也没什么,人府衙压根就不差这点银子。

  算起来,这也算是贫穷的好处了,要不然,换一个富裕点的县城,那可就没这样的待遇了。

  “行了,本官知道了,这件事就先放这吧……”

  深深的吐了口气,陈世美苦笑着说道,作为一个小小的新任县令,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对于这种整个大宋都心知肚明的积弊,就连包大人都没法子,就他这颗鸡蛋,还是别想着去碰人家那硬石头了。

  不过没办法归没办法,让他主动的去偿还这欠款,他心里也是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欠着吧,反正富春县没钱,这谁都知道的事,也赖不到他身上。

  “大人,还有一事,您新近上任,富春县的乡绅父老,想请您赴宴,为您接风洗尘,不知大人您可有时间……”

  见陈世美不再追究这件事了,胡有德可谓是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他便又想起一事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眼下已经知道这位大人,不是个好糊弄的了,而且瞧着似乎也不像是单纯混日子的,那自然得多了解试探一下。

  要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踩了对方的雷区,这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富春县的父老乡绅?他们既有此美意,本官也不好拒绝,择日不如撞日,本官今日便有时间,便就……定在晚上吧!”

  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胡有德,瞧出了对方那点小心思的陈世美,倒是也没多说什么,反而很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不就是想要试探一下,他这个一上来就查问账册,雷厉风行的新任县令,是不是一个官场上的愣头青吗。

  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呗,在这富春县内做县令,不瞧瞧自己治下都是些什么人物,日后如何能事半功倍呢。

  “是,属下这就去通知他们!”

  见陈世美答应了下来,这胡有德松了口气后,便连忙告退出去了。

  当县丞的,尤其是他这种,做了多年县丞,快要退休的,最怕的就是遇到那种不管官场套路规矩的新人。

  这样的愣头青,横冲直撞的,很会得罪人,不过宋代官场虽然勾心斗角严重,但在整个重视文官,重视读书人的大环境下。

  那除非是犯了杀人大罪,被包拯给逮到了,又或者是贪腐了几十万两银子。

  要不然,就算是得罪了人,也不会说直接被害得人头都没了,顶多就是被穿小鞋,发配到穷乡僻壤。

  就比如说王安石,新派旧党的,要是换一个时代,那怕是早就死干净了,哪里还能轮得到复起的时候。

  可在宋代,不过就只是给发配了而已,丝毫没有深入追究的意思。

  可以说,在宋代当官,那头上的脑袋,真的是比清明两朝,甚至是唐朝都要安全很多,不用总是提心吊胆的。

  当然,这所谓的官,指得是文官,像是武将,那真是杀得不要太多,宋代对武将那是尤为严苛。

  很多时候,只是一点小错,可能就没了性命,他们手中更是没有多少权利,同样的品级,见了文官,天然的就要矮三等。

  而且他们的调动,那是极为频繁,很可能,那做将军的,还没把自己手下的兵给认全呢,就又被调到了别的地方。

  是以宋朝,有一个很搞笑的地方,那就是将不认兵,兵不识将。

  所谓的什么杨家将,那不过是历史传说而已,在现实中根本是不可能的。

  因为朝廷对于武将的管控实在是严格到一定程度,受赵匡胤陈桥兵变,皇袍加身的影响。

  他们那是宁肯年年战败,被大辽西夏压着打,也不肯让内部出现什么有着极高威望的将军,再搞一出皇袍加身的戏码。

  这一点,在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后就已经有所显现,不过那时候,很多跟着赵匡胤的积年老将都还在。

  虽然没了兵权,但都还活着,有着靠山,那武将的地位还算是好的。

  可越往后,一任任皇帝下来,武将的地位那就是越来越低,弄到现在,堂堂因功能封侯的侯爷。

  就因为杀了一个人,就被包拯给斩了,皇帝压根连保的意思都没有。

  而且那被杀的人真要说起来,还不是一个好人,由此就可以看出武将的地位了。

  与之相比,这些县丞好歹算是文人,还好一点,但没入同一个阶级,大多也都是被看作那种替罪羊的存在。

  没事还好,一但出了什么事,就是用他们去杀鸡儆猴,拿他们泄愤出气。

  甚至还可能会拿他们去给人交代,填补自己所闯的祸事。

  所以这眼瞅着马上就要退休的胡有德,才会那么担心,陈世美是不是个愣头青,实在是顺利熬到这会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