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矜秋什么也没说，但对于佟彤来说，他已经什么都说了。
他闭着眼睛，开始回忆，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同寻常的呢？
不是他第一次从黑双带小丑鱼的那场噩梦中惊醒，那个时候，郁汐风就算知道了他的存在，目标还是他佟彤。真正的不同寻常，是发生在春节，袁朗第一次被莫名跟踪的时候开始的。而从那时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按照鲛人气息寻找目标的郁汐风，错误地将目标放在了袁朗的身上，于是，一次次危机，一次次苦难，都降临在了袁朗的身上，他开始恐惧，他惶惶不安，他对佟彤动用珠子的事情变得过分关注而又极其苛责。那不是他自私，也不是他精神紧张，而是他明白，危机就在身边，苦难即将降临。而他佟彤，这个原本应该经历这一切的人，却对着替他承受苦难的袁朗求全责备，甚至斥责埋怨。
那个时候的他，是什么心情呢？
佟彤的心里涌过一阵钝痛，他死死地攥着拳头，仍旧保持着呼吸的平稳，不想让这位尚未摸清底细的小郁先生察觉到丝毫异常。
这位小郁先生，与袁朗的认知是如何建立的呢？
佟彤对这位小郁先生的了解不深，刚刚有限的交流下，获取的信息也并不充足。碍于忽然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袁朗的名字，心绪不稳，佟彤设法避过了继续交流，而是以要休息为由拖延时间。现下，他必须要想办法摸清这背后的事情。虽然对这位小郁先生了解不多，但是佟彤是了解袁朗的，他开始从袁朗的角度设身处地的去思考，袁朗到底想要做什么，又要怎么做。按照这个思路，佟彤逐渐有了主意。
佟彤一“睡”就是五个小时，醒来的时候，郁矜秋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双眉紧蹙，心事重重。
佟彤微微撑起身体，斜斜地靠在了床头，揉了揉眼睛，又极为自在地打了个哈欠“你好像一点也不为你父亲担心，跟他关系不好？”
然而，郁矜秋却是一言不发，盯着佟彤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恼火。
“这里就咱们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怪无聊的，确定不聊聊么？”佟彤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友善的笑容。
“你和袁朗是什么关系？”郁矜秋发问。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知道一个秘密部队军官的名字。”
郁矜秋瞪着佟彤“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什么关系！”
佟彤叹了口气“脾气不太好啊……我说，你这样可不行，年纪看着也不小了，情绪怎么这么不稳定？我上学那会儿，看到过很多关于田矜女士的文章，田女士一看就是从容而又有胸襟气魄的大人物，怎么生出来的儿子这么沉不住气？我看，你就是被郁汐风那家伙给教坏了。”
“最后一次机会，回答我，你们是什么关系！”
佟彤嗤嗤地笑了起来“诶？我很好奇，你这种从小就被养在人类世界的鲛人，会游泳么？去过海底的世界么？能听得懂鱼儿说话么？变成过原型么？你的尾巴是什么颜色的？”
“你们还真是一样的不怕死啊！”
佟彤收了脸上的笑，状似无意地开始看着自己的指甲而后随意地一抬手，郁矜秋那袭来的掌风便被挡在了身外“你这样很没有礼貌啊，正事我只跟你父亲谈，从我这套消息，你还不够格。”
“这世界上，不会有两个气息完全一致的鲛人，你和袁朗之间，一定有一个是假的，如今看来，你是真的了，我被那姓袁的骗了。”
“怎么说呢……小郁先生，你还真是意外地……淳朴啊。在人类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人是会伪装，会骗人的么？现在，就算我跟你说，我是鲛人，你就会认同了么？那换个方向，我说我不是鲛人，你就会相信么？不断地追问没有意义，要学会用这里。”佟彤点了点郁矜秋心脏的方向“用这里去感受，去思考。”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认识袁朗么？”
佟彤垂下了眼睫“旁人的事情，与我无关。对了，有没有吃的，给我弄点，这点待客之道，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郁矜秋对着手机按了两下，对着电话那头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一黑衣男子敲了敲门，给佟彤送来了一份面。佟彤倒也没客气，拿起筷子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中间还极为不客气地要求郁矜秋帮他剥蒜。
“田女士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郁矜秋摇了摇头“不知道。”
佟彤瞟了他一眼“你这儿子当得，田女士生你还不如生一块叉烧！”
“八年前，母亲发现了老东西扶植的地下器官买卖组织，也知道了自己的生命全靠残害妖族性命而得以留存，便要与他一刀两断，他是个疯子，又怎么会放过母亲，从那时起，母亲就被他软禁起来了。起初我还能与母亲见面，我一直想带母亲离开，可那次计划失败了，我们根本无法挣脱他的控制。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母亲了，也不知道他将母亲藏在了哪里。”
佟彤吸溜完口中的食物，用一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而后摇头“就你这个智商，能逃得过才怪呢。”
“我知道我不够强大，所以我想找一个强大的合作伙伴，你愿意与我合作么？”
佟彤挑了挑眉“你上面有一个比你强大，比你有脑子的父亲，跟你合作，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联系上了军队的力量，我们合作，一起扳倒他。”
“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带着母亲离开，你也能保住性命。”
佟彤笑出了声“笑话，你连你母亲在哪都不知道，上哪带她走！”
“我……”
“就你这样的队友，我可不敢要。行了，我吃饱了，又困了，你一边玩泥巴去吧，别在这烦我！”
话毕，佟彤晃晃悠悠地躺回到了那大床上，不再理郁矜秋。
郁矜秋看着佟彤，心中五味杂陈。佟彤说话着实难听，但却真实的可怕，他说的对，他现在该关心的根本就不是他和袁朗到底谁是鲛人，又是什么关系。眼下，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摸清楚母亲的下落。他决定晚上冒险再去找一次袁朗，联系一切能集合的力量。
佟彤听着郁矜秋来回不断的踱步声消失，张开了眼睛，确定郁矜秋已经离开，他明白，他的计划，成功了。他想，以袁朗的机敏，一定能从郁矜秋那里套出消息，到时候，他一定能明白他的用意。
是夜，彼端。
“现在你家老爷子就在我们这管着，你不趁此机会好好调查你母亲的消息，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袁朗从一排茶叶中挑出了一罐，走到了茶几边上，看着坐在一旁神色阴沉的郁矜秋，勾了勾唇。
“袁朗，我不想跟你兜圈子。我只有一个目的，帮我套出我母亲的下落。我承诺，只要你做到，以后，我无条件用内丹为你疗伤治病，为你延年益寿！至于那个与你似乎关系匪浅的佟彤，只要你想，我也能替你保住。”
袁朗倒茶叶的手微微一顿，转而伸出手指往保温杯里扒拉茶叶，而后将茶叶罐子的盖子拧紧，看向了郁矜秋“不必了，我的内丹虽然耗空了，但只要月亮在，我就不愁生死寿命，还不至于觊觎你那点月之精华。你啊，那点子月之精华还是留着跟你家老爷子掰手腕吧……至于你说的那个佟彤，我确实认识他，但是情况可能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也不是我们的人。
“你竟然还在装！袁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个鲛人有着一模一样的气息的。你跟他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而他在前两天刚好暴露了他救人的能力，你觉得，你还能骗得了我么？”
“你才见过几个鲛人，就觉得自己知晓一切了？”袁朗给保温杯里倒满了热水，看着茶叶在水中上下浮动，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只要佟彤没事，还好好地活着就好，一切就都还有希望“你该不会跟他提起过我了吧。”
“提了怎样，没提起又怎样？”
袁朗摊手“不怎么样，只不过觉得你这个合作伙伴不靠谱，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实在是沉不住气啊！”
“你我二人还不足以对抗老家伙，我不知道他对老家伙说了什么，但是我看得出，老家伙被他说动了。这样的人，若是敌人，那就太可怕了，我想拉他入伙。”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没有答应吧。”
郁矜秋叹了口气，微微摇头“他看不上我这个当儿子的，一心只想跟那老家伙合作呢！”
袁朗微微抿了口茶，沉默半晌，他看着郁矜秋，心里却大致明白，佟彤什么都知道了。甚至，郁矜秋的到来可能都是他的手笔，而他让郁矜秋来传递的消息，无非就是，他很好，并且有应对的手段，他与郁汐风之间的事情，让他放手不要再管。
可是，袁朗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呢？
袁朗看向面前的郁矜秋“敢不敢跟我搞一次大动静？”
“大的？有多大？”
“成功，你和你母亲都能获救，你我互惠互利，皆大欢喜。失败，咱们一起玩儿完！”
--第六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