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电话里，袁朗的声音有些失真，可那其中的惊慌却是显而易见“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思行听着听筒里的声音“昨晚睡前还在我家，今天一早就不见了踪影。他的东西都还在家里，我原以为他只是出去遛弯晨练，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从我发现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
“也就是说人已经消失了四个小时以上了。”
“是！”许思行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按着太阳穴“城哥、高家大哥二哥，还有家里的警卫员已经在周围都找过好几圈了，没人见过，我们已经报了警，只是，警察说，监控里也没有看到他出去的记录，佟彤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就是昨晚跟我们一起回来。”
袁朗越听心越凉，他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逃得过去。
“对不起，队长，是我没能照顾好他。”许思行愧疚不已，前一天，他明明知道佟彤有心事，也知道佟彤很难过，他应该一直守着佟彤的，不该让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客房。可谁又能想到，会有人连军属大院都能如此毫无压力地进出而不留痕迹。
袁朗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这怪不得你，跟我说说前一天你们经历过的所有事情，见过的所有人。”
许思行到底是A大队出来的，无论是观察力还是记忆力都非常人可比，他条理清晰地将整条时间线捋清，额外提出了两个疑点“队长，有两件事情，虽然不知道和佟彤的失踪是否有关，但我当时是心存疑虑的。”
“你说。”
“昨天，我见到佟彤的时候，是在手术室外，我当时记得他并没有受伤，除了黑眼圈有些严重，脸色不太好看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可好像就只是一个恍惚之间，他的手臂上就莫名地出现了绷带，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没有正面回答我。正好那个时候，给老爷子看病的大夫来了，我就没顾上多问。”许思行顿了顿，复又开口“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佟彤跟我打听了很多跟郁大夫相关的事情，他好像对郁大夫很好奇，但当我说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又表现出了很明显的抗拒，还说他不准备继续呆下去了，今天就要离开。”
袁朗闭了闭眼，他没想到，这一切，会是如此的巧合。
“好，我知道了，思行，谢谢你。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
“可是……”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你们的能力范围了，所以，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什么也别问，什么也别跟别人提。”
许思行听着袁朗的话，最终应了下来。
此时此刻，远在C城，物流集散区地下二层。
佟彤看着面前的男人，神色平静，眼神淡漠。
他全都想起来了。
眼前这个将他掳来的男人，这个他帮高家请来的郁医生，分明就是自己梦境中，那个挖了黑双带小丑鱼内丹的疯子。同时，也是他的生身父亲。
“你好像并不惊讶。”郁汐风看着佟彤，看似平淡，眼神中却带着异样的灼热，佟彤知道，他这样的眼神并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而是为了他的内丹，他忽然无比地庆幸，庆幸自己将内丹交给了铁路，让眼前这个家伙注定无法得逞。
“大约一年前，我曾梦到过你。在那个梦里，我看到你亲手挖了你儿子的内丹，然后将他做成了一个标本。”佟彤看着郁汐风“所以，当时你口中念叨的那个名字，不是阿今，是阿矜，田矜女士的矜。我早该联想到的……”佟彤看着郁汐风，眼神飘远“人总会有生老病死，分离迟早都会到来，你们已经相守了一辈子，还不满足么？”
“不够，远远不够！孩子，如果你爱过，就会明白了。爱不仅仅是快乐，是温暖，是陪伴，是相濡以沫，是同生共死，还是恐惧，是忧虑，是愁肠百结，是身不由己。我做的事情很过分，可是在我心里，一切与她相比，都微不足道。我愿意为她做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也愿意为他做个心狠手辣的恶魔。”
“可你明明还有很多选择。”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为她做过其他选择呢？”郁汐风坐在了佟彤的对面，眼神却像是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最初，我们在海上相遇，我救下她的时候，她已经几乎没命了。虽然活了下来，但她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我们在一起的第八年，她没能撑住，还是死了。那时我天真地想，我可以等，因为我有内丹，我的命会很长很长，我可以等她的来世，我们一定能再续前缘……”
郁汐风揉了把脸，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佟彤觉得，他看起来越发憔悴了。
“我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已经能称霸海域，不再是曾经那个连人形都难以长时间维持的小妖。可世事难料，一个人的构成是那样的复杂，出身、环境、教育、经历……转世的她与曾经的她完全不一样了。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她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爱人。可她偏偏不爱我，她讨厌我，恐惧我，远离我，伤害我，让我觉得，活着是那么痛苦的事情，让我觉得，我的等待，都成了一场空。”
佟彤听着郁汐风的诉说，似与他感同身受，长长地叹了口气。
郁汐风摇了摇头“太疼了，我得到过她的温柔，得到过她的陪伴，得到过她的爱与呵护，已经承受不了这样冷漠的她了，我觉得我死了，可我偏偏还活着。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去。所以……我崩碎了内丹，将一切都推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佟彤瞳孔一震“你没有内丹了？”
郁汐风没有回答佟彤的话语，反而勾起了唇“重来这一次，我在她落水的第一时间，就救下了她，我改变了她的命运。所以，这次她没有落下病根，与我白头到老。”想到自己的爱人，郁汐风神情温柔而幸福“她又是那个爱我的她了，可这个她，要是妖就好了，要是能与我一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就好了。可她偏偏是个短命的人类，人类怎么那么脆弱，随随便便，就要老了，就会死去……她就要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救救她，帮我留下她？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要你愿意把内丹给我，我可以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佟彤无奈一笑“你当我是傻子么？就算只是损耗内丹中的月之精华，我们妖族都会受到影响，要是交给你，你想必会将其中的力量尽数消耗，那个时候，我又何谈性命。”
郁汐风看着佟彤“这个世界，除了我们这种生来便有内丹的妖，还有许多妖，是从普通的动物修炼而来的。”
“什么意思？”
郁汐风笑得胸有成竹“那些动物可以食人修炼成妖，我们鲛人，自然也可以。不然，你觉得，失去了内丹的我，这些年又是怎么支撑下来的呢？”
“你……”佟彤目瞪口呆。
郁汐风站起身，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儒雅，无害，可却是这世间最可怕的恶魔“我一手培植出了一个地下器官买卖组织，可以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食材。人类的心脏，非常美味，那是我们修炼最好的养料，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可以承诺，你此生都不用为了获取人类的心脏而操心。”
“你，把活生生的人，当做食材？你这个魔鬼！”
郁汐风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动物强大，可以将植物当成食物；人类强大，可以将牲畜当做食物；而我，比人类更加强大，为什么不能将人类当做食物？我的孩子，我们是妖啊，我们本就站在这世界的顶端，为什么要为了怜悯，为了弱者，而苦了自己呢？”
“郁汐风，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爱人，也是人类。她如果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你猜她是会为了你能活下来，容忍这一切；还是会拼尽全力，制止你？”
郁汐风站在原地，看着佟彤，不说话。
佟彤笑了“你不敢告诉她，因为你知道，她一定会制止你。”
郁汐风一把掐住了佟彤的脖颈“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得很！”
许是被佟彤的话刺激到，郁汐风松了力气，佟彤挣开了他的桎梏，大口喘气。
另一边，郁汐风像是崩溃了一般，蹲在地上，抱着头，像个无助而又癫狂的疯子“我可以为了她，崩碎内丹；也可以为了她，活成一个恶魔；甚至能为了她，屠戮亲族后代。可是为什么，她却不愿意为了我，稍微宽容一点点……我只是想要她活着，我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
佟彤听着他的话，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她知道了？”
郁汐风没有回答佟彤，可佟彤只是看他这个样子，便明白，事实就是如此。
“即便这样，即便互相伤害，你还要将她扣在你身边互相折磨？”
郁汐风忽然笑了起来，他缓缓站起身，却好像要哭了“我已经试过了，我与她，没有来世，只有今生，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你爱过一个人么？你试过泣血的滋味么？你根本就不会懂……”
佟彤垂眸，心头略过了阵阵痛意，思绪回到了醉酒的那个夜晚。
“回去吧，做回丹彤，不要做佟彤！”面前那个袁朗的幻象是这样对他说的。
“好。我不要做佟彤，我要做小鱼，小鱼是鱼啊，鱼才不需要爱，更不需要袁朗，也不会痛……”佟彤踉跄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靠近了袁朗，看着他，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最后一次了，抱抱我，好不好？”
袁朗叹了口气，将佟彤带入怀中。
佟彤感受着他熟悉的温度，熟悉的鼻息，熟悉的手掌，喃喃自语“原来不是幻象，是真的你……”
“对不起。”
佟彤的眼前被黏腻的血红充盈，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思绪回笼，他看着眼前疯狂的郁汐风“我懂，我都懂……所以，我帮你。”
郁汐风惊喜地看着佟彤“你，说真的？”
佟彤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能结束你的屠杀。如果这样，能终结你们的互相折磨。如果这样，能成全一对相爱的人，郁汐风，我愿意帮你。”
--第六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