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喝的昏天黑地，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或者他知道，但是他想要放纵自己。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袁朗的宿舍，顺手关上了门。靠在门板上，他大喘着气看向袁朗的方向，视线却无意间穿过袁朗，落在了那面窗子上。袁朗的宿舍并没有拉窗帘，室外的暮色与黑暗像是一张天然的幕布，将原本透明的玻璃化作了一面镜子。而佟彤透过这面“镜子”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竟是那样的狼狈不堪。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这样极为丑陋，这样丑陋的样子，怎么能让袁朗看见呢？没有多想，他快速抬手熄了灯，让黑暗笼罩了整个屋子，让袁朗看不到这样丑陋的他。
室内，窗外的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袁朗背对着窗子，逆光而立，佟彤只能看得清他挺拔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神情。
“找我有事？”仍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这语气佟彤并不陌生，那是他追逐袁朗的岁月里，几乎每日都会经历一遍的内容。那个时候，他像是个刀枪不入的勇士，可以那么灿烂地、无所畏惧地迎难而上。可后来一切都变了，袁朗对他的好，让他体会到了被人疼惜的滋味，也让他变成了一个耐不得痛的瓷娃娃，他被袁朗宠成了一枝温室的花朵，只要他一句不冷不热的言语、一个充满抵触的动作、甚至是一个冷淡的眼神，就足以让他感到五内俱焚。
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后又失去。
佟彤好像很累，他将力量都压在了门板上，想要从外物获得支撑，获得力量。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他觉得很晕，他好像看到了袁朗走到了他的面前，抱着他，将他压在门板与他亲昵，对他说“不管你乖不乖，淘不淘气，我都会对你好的。”可是，在他们肢体触碰的一瞬间，那个袁朗就消失不见了。
“别走……”他想要伸手抓住那个袁朗，可无济于事。
转而，他又看到床铺上坐着的袁朗，正对他张开手臂喊他“小鱼，我都等你半天了，快过来！”
佟彤刚要起身，那个袁朗就消失不见了。
佟彤有些委屈“怎么又不见了……”
转瞬，洗手间里袁朗端着一个小澡盆走了过来“小鱼，快过来，该晒月亮了！”
佟彤看着那个袁朗，痴痴地笑“我……我不能过去，你会消失……”他开始哭泣“你们都会消失……”
袁朗看着佟彤，只是看着虚空，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喃喃自语，一会儿疯狂摇头，便知道，他这是醉了，醉的不轻，甚至，产生了幻觉。
叹了口气，袁朗走上前去“佟彤，你喝多了！”
佟彤靠着门板坐在了地上“嗯，是有点多了。”他侧头看向手中的酒瓶“队长说，这是最后一瓶。”
袁朗站在那看着佟彤，甚至没有伸手拉他一把。佟彤也那样歪着头看着面前的袁朗“这样就很好，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这，别动，先别消失，我想跟你说说话……”
他将头抵在门板上“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他对着酒瓶又是两口，许是醉的太厉害了，酒水被他洒出来许多，酒水快速挥发，气味快速在房间蔓延开来“我在想，我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了问题的。”
“想这些没意义。”
佟彤没有在意袁朗在说什么，继续道“我真的在很用力地想，想的头都疼了。我想……应该是从楚云荆受伤那次吧，那次，我不乖，我没听你的话，为了救楚云荆，动了珠子，让你生气了。那天……那天咱们在医院吵架了，咱们很少吵架的，一共就两次，都是因为楚云荆。”
佟彤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楚云荆来跟我说，说他喜欢我……你看，多可笑。我想要的，得不到，他想要的，也得不到！这一定是诅咒！是诅咒！是蒲公英的诅咒！”
“袁朗，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不乖了，不听话了，所以，你不肯喜欢我了。可是，你明明说过，我可以不乖，可以淘气……”
袁朗仍旧没有动，只是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佟彤。
佟彤对他露出了傻笑“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乖，我听话，你能不能不要生气了。”
“跟那件事情无关，我也没有生气，只是不喜欢你。”袁朗的话仍旧是那么的冷静，冷静的让佟彤心寒。
佟彤扯住了自己的前襟，像是想要缓解窒息与疼痛“真要命……怎么幻想出来的，也这么狠。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哄哄我……”他再次举起了酒瓶，又是三大口下肚。
叮叮当当，珍珠落地的声响传来 “坏家伙，你这个坏家伙。你看不出来我很难过么？对我好一点吧，求你了，求你对我好一点，袁朗。我受不了这个的，真的不行！我不强求你喜欢我，也不逼你爱我，就像这些日子一样，我没有打扰你，不是么？让我能看见你就好，只这么一点愿望，也不能满足么？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可以比以前还好，我还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感动，用我的一切。别走！求你了，别走，别丢下我，别不要我！”
袁朗只是冷静地站着，看着他哭，他闹，他祈求，他失态，他狼狈，他疯癫。
许久许久。
佟彤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袁朗“你爱我么？”
“回你的海里去吧，这里不适合你。回海里，再也不要来人类的世界了。”
“你是陪我最久的一个幻象，也是对我最冷漠的一个幻象。”佟彤苦笑“我终于骗不了自己了，就连幻想出来的幻象，都越来越像真实的你了。”
佟彤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地倒进了口中，随手将瓶子放在了地上，踉跄着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构建出来的幻象“原来，你是真的不要我了……你不爱我，我也不要爱你了！”
“回去吧，做回鲛人，做回海里的大妖，不要做佟彤！”
“好。我不要做佟彤，我要做小鱼，小鱼是鱼啊，鱼才不需要爱，更不需要袁朗，也不会痛……”
五天后，A大队医务室。
佟彤缓缓地张开了双眼，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白，他眯了眯眼睛，开始打量四周。这里他并不陌生，因为，动用珠子救三多那次，他就是在这个病床上醒来的。周围并没有人，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腾地坐起身，不顾正在输液的左手，猛地拽开了针头，就往外跑。
刚回来的医生见看到佟彤，还没等惊喜，便发现他的状态不对，连忙抬步要追“诶？佟彤，你去哪？”
医生的话语被佟彤落在了身后，他拼命地跑，像是生怕错过什么。等到他气喘吁吁地跑到宿舍楼，爬到四楼，脚步不停地推开袁朗的宿舍时，却发现，那里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正一脸惊讶地看向门口。
“你是？”那个陌生的男人走到了门口，看着佟彤。佟彤盯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上校，整个人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陈伯生听见动静，推开门，发现是佟彤，非常惊喜“小鱼，你醒了！”
佟彤转头，看向陈伯生。
陈伯生看他这样，又看到了对门的新任副大队，瞬间明白了什么，连忙为他们介绍“小鱼，这是咱们新来的副大队长。方队，这是我们四中队的佟彤，代号小鱼，跟我住同屋！”
方坤倒是没在意佟彤的失礼，只是笑呵呵地对佟彤说“小鱼，我叫方坤，你刚刚那么匆忙地开门是有什么事么？”
佟彤面露尴尬“对不起……方队，是我找错地方了。”
佟彤转身看向陈伯生“道长，袁……袁队呢，他去哪了？”
陈伯生面有难色，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他……四天前就走了。”
佟彤点了点头“哦。”
陈伯生见他如此，越发担心“小鱼，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了陈伯生的问话，佟彤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头痛，他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却听陈伯生一声惊呼“小鱼，你的手！”
佟彤垂眸，手背上的针孔处仍旧在流血，血流从手背蔓延到了指尖，在地上留下了点点血迹。佟彤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不碍事，就是刚才拔针的时候没注意。我去洗一下，这里你不用管，我一会儿自己回来收拾！”
陈伯生看着佟彤，心中隐隐觉得他变了。以前的佟彤是灿烂的，热烈的，温暖的，热爱生活与生命的。而现在的他，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了。
此后的日子，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四中队仍旧是训练，时不时出任务，佟彤的话越来越少，成绩却是越来越好。他在出任务的时候变得越发骁勇，也越发幸运，幸运到让刘大勇开始怀疑，佟彤是不是真的能掐会算，或者带着点玄学在身上。凡是他指的路，他定的方向，一定是捷径，一定能快速而又安全地结束任务。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佟彤在逐渐恢复，时间会治愈一切的时候，铁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佟彤的转业报告，他想要离开了。
--第六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