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妖族面前，便是再厉害，还是显得那样渺小，袁朗最终还是被困住了。
郁汐风发出了一阵狞笑，而后袁朗便觉得腹部一阵剧痛，皮肤肌理瞬间被锋利的指甲穿透，而后便是一阵疯狂的搅动，他甚至听见了自己的皮肉被不断撕裂，翻搅的声音，剧痛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害怕自己失去理智，也害怕自己在无意间透露出与佟彤有关的消息。他想，就算是死，也绝对不能让他有丁点伤害佟彤的机会。
他死死地咬紧牙关，口腔里开始出现腥甜的味道，持续性伤害带来的疼痛让他的头嗡嗡直响，冷汗快速凝结，而后从鬓角下落。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终于，那双无情而又锋利的手从他的腹部抽出。
“不可能！不可能！没有……怎么会没有！”那人的声音中没有了成竹在胸，反而都是惊慌，他掐住袁朗的脖子“藏在哪了？”
袁朗露出了一个笑“你猜啊？”
“你想死么？”
“给我个理由。”
“什么？”
“你，身为鲛人，寿命，力量，这些于你而言，根本就不是问题，你要我的内丹，总该给我个理由吧！”
“给你理由你就会交出内丹？”
袁朗苍白着嘴唇笑了出来“你可以试试看啊，如果理由充分，说不定就帮了呢！”
郁汐风被他这个样子激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我杀了你！”
“那你……永、远、也、别想、找到……我的内丹。”袁朗挣扎着吐出了这几个字，郁汐风手下一松，袁朗大口大口地呼吸，因缺氧涨红甚至发紫的脸颊逐渐又恢复了惨白。身上的伤加之目前的境况，让他身上的冷汗不断，正想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便听郁汐风开了口。
“理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
袁朗看向郁汐风，却见他神情似有柔和“袁上校有想要一起走下去的人么？”
“与你何干！”
郁汐风笑了笑“如果你有，你一定能体谅我的。”
袁朗没有说话，他闭上了双眼，一边养精蓄锐，一边地听着那个人的诉说。
1952年，在临近祖国的公海区域，阳光、海浪、微风，一切美好与平静，都被一艘客船与两艘快艇的到来打破。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国女子在一阵混乱的打斗与枪声中，纵身跳入了大海的怀抱。然而，船上的人似乎并没有放弃对她的追杀，不断地对着水中的她开枪，女子只能不断地摆臂划动水波，躲避攻击。可人类的双臂又怎么敌得过带有旋桨的船只呢？她最终还是被击中了，血液快速在周遭蔓延，很快，她周围的水便被染成了红色，而她也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就这样沉入了水中。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她以为自己学成归来，报效祖国的梦想就此搁浅，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海中的精灵。
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少年人，上半身修长而有力，优美的线条让人移不开眼睛。可他的下半身却是银白色的鱼尾，在折射进海水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夺目。他很美，美的像是梦里才会存在的生物，是那样的梦幻又神奇。这是幻觉么？她想，死前能有这样美好的幻觉，好像也不错。
女子并没有死，她得救了，同时，她的身边也多了一个精灵一样俊美的少年，那是神话中才会存在的生物--鲛人。鲛人少年天真纯澈而又充满了好奇心，他很善于学习，尤其是在医学上，造诣惊人。女子也毫不吝惜，甚至卖掉了自己祖传的首饰，为他交学费，供他深造。数载相伴下，他们毫不意外地相爱了，相爱是那么美好的事情，可是美好却带有期限，不过相守二十余载，女子的身体便青春不再，变得衰老而无力，各种病痛都找上了她。
当年的鲛人少年，此时早已经长大了，他不怕爱人芳华逝去，变得干瘪而丑陋，却恐惧她会离去。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爱人死去，于是用自己的内丹为女子治病，可是这只能解除一时的危险，女子还是会老去，而鲛人的力量不是无穷无尽的，于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要创造更多的鲛人，然后用这些鲛人的内丹，给爱人温养身体，让她能活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你就是那个鲛人。”袁朗这话并不是问句，而只是一句陈述“田矜女士是对我们国家有着巨大贡献的学者，我们都很崇敬她。”
“阿矜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内丹，越多越好，越强越好，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想，你做这一切都是瞒着田女士的吧。她那样的学者，是无法接受枕边人做出这样有悖伦常，残忍血腥的事情的。”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袁朗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能体谅郁汐风的痛苦。因为，他与佟彤面临着同样的问题。易地而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希望佟彤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而不是囿于生死。甚至，他希望佟彤能忘了他，只要他能快乐便好了。说到底，郁汐风也不过就是一个走错了路的可怜人罢了。
“如果我知道会遇见你，一定不会在平时挥霍内丹的力量，很可惜……抱歉。”
郁汐风眸色暗沉，他看着袁朗“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内丹在哪？”
袁朗摇了摇头，再不说话。
郁汐风扣了扣栏杆，一众手下从暗门进入，将袁朗团团围住。
“我会杀了你。”
袁朗闭上了双眼。
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后他便感受到了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可奇迹般的，他却好像看到了佟彤，他动不了，只能承受。痛的滋味似乎很复杂，碰撞与锐器会带来疼痛感，腐蚀会带来疼痛感，寒冷也会带来疼痛感。最深的疼痛来自于心灵，他清楚地感受到，死亡就在眼前，而他被彻底控制，无力反抗。可忽然，他便觉得疼痛尽数消失了，因为他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他向他跑来，一脸笑容，温暖而又明媚。他在对他说“袁朗，我好喜欢你，你抱抱我好不好。”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袁朗也笑了，而后，一头扎进了虚幻的幸福之中。
幸福的人总是会感觉轻飘飘的，此刻的袁朗，就是如此。他觉得身体变得很轻，也能感觉到有温柔的水在包容他，接纳他。然而，幸福也是窒息的，在他漂浮着的时候，他觉得呼吸无比艰难，甚至无法继续。
这种窒息感并不陌生，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他与佟彤在海底的重遇，他向他游来，张开双臂。头发在水中漂浮，像柔顺的海草般散开，精致的脸上全是惊诧之意，而后义无反顾将他托起。
当年，他明明已经昏迷，可现在，他却觉得，他切实地看到了那一幕。
可惜，那终究只是幻想，而他袁朗，这一次，终于要在窒息之中走向终结。
同样觉得几乎要窒息的，是齐桓，是吴哲，是目睹了这一场景的每一个人。老A们带队冲进窝点内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他们那从来都坚不可摧的队长，整个人悬浮在水中，一动不动，他的血将周遭的水染得通红，将这处冰冷的实验室，变做了人间炼狱。
这原本该是个宁静的夜，可枪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也夺走了人的冷静。枪炮，刀刃与拳脚，生命在这一刻变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又是那么的刻骨铭心。人的血可以是热的，也可以是冷的，这一刻，热血让他们扣动扳机，冷血让他们夺走人的生命，一冷一热间，便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厮杀。哀嚎与嘶吼之后，是绝对的安静，那是只有死亡才会产生的感受，齐桓目送着被抬走的袁朗，扬起了头，看向了天空。
结束了，月色真好。
月亮是个无情的家伙，不会因为世间的悲欢发生丁点改变。月亮也是个温柔的家伙，毫不吝啬地向地面挥洒着它的光辉。佟彤披上衣服，轻轻拉开窗帘，仰头看着月亮，思念着另一边的A大队，那里有他爱的人，也有爱着他的人。
刚刚，他做了个梦，这个梦里，没有佟彤。在那个没有他的世界里，袁朗坠入深海，长眠海中，他的血染红了海水，他的身体成为了鱼虾的养料，就连那骨架，都成为了海底鱼儿幼崽的游乐场。佟彤不明白，为什么会没有自己，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是了，这是梦，梦都是假的，一切不会是这样的，那样好的袁朗，不会如此。可那个世界没有小鱼啊，小鱼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看着一切发生。
在这个梦里，他失去了袁朗。
不，他没有拥有过。
醒来的佟彤是无比的庆幸，庆幸自己的存在，庆幸他们的相遇。他忽然觉得好想那个人，想要听听他的声音，想要看看他的眼睛，想要感受他的温度，想要……回他们的家。
--第五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