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蛤蜊汤开头，袁朗似乎找到了点状态，后面的几道菜都顺利地出了锅，没再出什么问题。等两人坐在桌前的时候，电视里的春晚已经唱起了欢乐的歌。佟彤身边有袁朗，眼前有食物，耳里还有热闹的春晚，只觉得无比幸福。
四菜一汤，不算丰盛，但是袁朗与佟彤都吃的很满足。袁朗看着佟彤大快朵颐的样子，心头忽然产生了一丝好奇。
“我很好奇，你自己就是鱼，吃其他的海鱼，不会觉得别扭么？”
佟彤从碗里抬起了头，嘴里还叼着一根鱼刺“这有什么别扭的啊。”
“你不会觉得自己在吃同类么？”
“我的同类只有鲛人和小丑鱼，其他的并不算同类。”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佟彤看向袁朗“你吃小丑鱼么？”
袁朗摇了摇头。
“其实你吃也没关系的，只要别当着我的面吃就好。”
袁朗有些诧异“你接受度这么高的么？”
佟彤用勺子柄撬开了螃蟹壳，一边熟练地拆蟹，一边道“不是我接受度高，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海底的鱼儿们没有那么多的道德束缚，大多遵从天性生活。被吃掉和吃掉别的鱼儿，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做了人类之后，曾经也有一段时间从心底里觉得过意不去，后来我就想，我是妖啊，妖怎么能想那么多？要是顾虑这顾虑那，我还要不要活了？”他将拆好的螃蟹推到了袁朗面前“我拆蟹的手艺还是小时候我爸爸教我的，是不是很厉害！”
袁朗看着面前满满的蟹肉，点了点头“是挺厉害。”
袁朗伸手从盘子里夹了一只大虾，利落地剥壳，放进了佟彤的碗里“礼尚往来，虽然不像你有家学渊源，但是我自认剥虾的手艺还不错，你也试试看？”
佟彤很给面子的一口消灭掉了大虾，冲着袁朗比了个大拇指。
袁朗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投喂的快乐，又给佟彤剥了一只虾，这次他没有将虾放进佟彤的碗里，而是亲自递到了他的嘴边，佟彤愣住，袁朗晃了晃手示意他张嘴，佟彤乖乖地张开了嘴巴，只觉得这只大虾格外的鲜甜。
“袁朗，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比之前对我好了。”
这不是佟彤第一次说这句话，佟彤知道，袁朗也知道。只不过这次，袁朗没有如上次一般否认，只是沉默。电视里的喜庆音乐与现实的沉默产生了奇异的矛盾，但又意外的和谐，两人在这样的矛盾中吃完了这顿饭，谁都没有再说话。
饭后，佟彤开始收拾餐具，而袁朗则开始研究包饺子，他生怕重现蛤蜊汤的水盐循环，和面的时候，加水加的格外谨慎，每次只加一小勺，虽然费的时间多了些，但面团意外的成功。佟彤收拾好餐具和餐桌的时候，面团已经放在了面板上，被袁朗用一个盆扣着。醒面的功夫，袁朗继续发挥他的剥虾能力，在一边去虾线剥虾仁，佟彤则在一边笨拙地切韭菜。两人分工明确，合作默契，很快便将饺子馅准备好了。
佟彤看着窗外，袁朗好奇开口“你在看什么？”
“早几年我还上中学那会儿，每到这个时候，应该会有烟花才对，可是今天怎么还没动静，还以为能跟你一起看烟花呢。”
“你喜欢看烟花？”
佟彤摇了摇头“其实也说不上喜欢，只不过，我觉得人类都很喜欢烟花，你应该也会喜欢，我想让你看，想让你开心！”
袁朗心头微动，呼吸一滞，见佟彤似乎有些失落，安抚道“离敲钟还有三个多小时呢，说不定要晚一点。”
佟彤点了点头，跑回到袁朗身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包饺子。然而，袁朗没想到的是，搞得定枪械，玩得转炸弹，做什么都很灵的佟彤，会在简单的包饺子上惨遭滑铁卢，到了他手里的饺子，不是开了口，就是变了形，战绩着实惨不忍睹。许是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袁朗开始毒舌“你那手是租来的么？怎么一个饺子皮都捏不明白！”
佟彤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新南瓜时期，被袁朗每天用这种语气讽刺的记忆尽数回归，忍不住回嘴，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先发制人，他学着袁朗的样子“用质问的口气跟学生讲话，多没礼貌啊，扣五分！”
袁朗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个南瓜，没用的东西倒是学得挺快！明年六月就轮到你们四中队训新南瓜了，我一定跟你们中队长推荐你当助教！”
“助教？菜刀那个位置么？”
“没错！”
“那还是别了吧，我这面相看着不太适合做黑脸。”
袁朗打量着佟彤，摸了摸下巴“好像确实不太适合。那你能做什么啊，卧底？”
佟彤想了想，露出了一个坏笑“我觉得，我可以做花瓶！”
“花瓶？什么意思？”
“就类似绣花枕头那种角色，让学员们认为，我是靠着好看的脸蛋混进来的，实际上是个废物点心，做啥都不行，但是大家都把我当少爷供着，我再猖狂跋扈一点，跟个祸国妖妃似的，是不是一看就特气人？”
袁朗打量着佟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合该就是A大队的人，这刚进来不到半年，就掌握了A人的精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动不动就用让我滚蛋要挟我。”
袁朗斜眼看向佟彤，佟彤打了个激灵，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 “我是说，能有今天，全仰仗袁队言传身教，教导有方！”
……
包饺子活动在袁朗惊人的手速和佟彤时不时的捣乱下，磕磕绊绊地进入了尾声。趁着袁朗在厨房煮饺子，佟彤探头看着窗外，仍旧没有烟花出现，远处倒是时不时会传来一些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佟彤觉得有些失落，总觉得没让袁朗看到烟花不甘心。等袁朗叫他去吃饺子的时候，他仍旧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情。
“饺子不好吃么？你怎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佟彤摇了摇头。
袁朗看了眼窗外“你们家这处房子临海，白天景色是真的好，不过到了晚上，周围人家少，几乎没有几盏亮着的灯，海里又没有光亮，也是真的黑。”
佟彤点了点头“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生活在海里，每到深夜，海底一丝光亮也没有，我总是很害怕，后来我母亲就在我们的海葵边养了一……啊！我知道了！”
袁朗被他忽然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你知道什么了？”
佟彤连忙放下了碗筷，拉着袁朗就往海边走去。
“喂，你干什么？”
“跟我走，快！”佟彤扯着袁朗的手臂不放，接近零点时分，海水已经涨潮，佟彤拉着袁朗没走出多远，就找到了一块很高的礁石，佟彤利落地爬上了礁石，对袁朗伸出了手，袁朗没有伸手借力，自己爬到了这块巨大的礁石之上，佟彤这一路连跑带爬有些气喘，可脸上却全都是不加掩饰的兴奋“你就站在这里，看海，等我回来！”说着，他一跃跳入了水中，像是不放心一样对着袁朗喊了一声“一定要看海哦！”
“你做什么去？”
佟彤没有回应袁朗，一头扎进了水里，消失不见。除夕的夜空是没有月亮的，一眼看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临近零点，正是海潮正盛的时候，海浪拍打礁石的力度越来越强，激起的水花时不时冲上礁石，打湿袁朗的裤管。袁朗看了眼脚下，无奈地又往上爬了两层，站到了这块巨礁的最高点。刚站定，他便发现了水中的异样。
是光。
袁朗揉了揉眼睛，海中的光越发明显，绿色的光线从远处游弋而来，在袁朗面前的地方忽然向周围扩散，宛如绽开的烟花一般璀璨耀眼。随之而来的是粉红色的荧光，聚集成一团，然后向两侧蜿蜒，随后又向内盘旋，竟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画出了一颗心。粉红色的光一闪一闪，像是在跳动，又好像是在呼吸。袁朗被眼前看到的一切震惊了，他喊了声“佟彤”却没有人回应，随着他的声音，粉红色的爱心忽然消失不见。袁朗没再出声，只定定地盯着海面，甚至不敢错开一眼。
海面又恢复了原本的黑暗，袁朗盯着这片似是恢复了平静的海，心中隐隐地期待着什么。没有让他等太久，海面上亮起了幽蓝的荧光。像是漫天繁星一般，璀璨闪耀，他们一会儿变成黄色，一会儿变成紫色，然后急速地旋转，好似将所有颜色都纠集在一起，又分化成了数个光团，急速远离，炸裂，远离，炸裂……就好像袁朗小时候看过一种名为“窜天猴”的烟火。
红色的，蓝色的，绿色的，紫色的，那么多种颜色，目不暇接，黑暗中的炫彩光芒是那么的美，美得让人从心底里产生幸福的滋味，那滋味随着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之间，让人周身生暖，甚至涌出一股流泪的冲动。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结了，袁朗觉得自己好像置身梦境，不知过了多久，那不断远离，炸裂的“窜天猴”终于消失。但一切并没有结束，随之而来的是有序飞扬的满天星，他们时而是规整的同心圆，时而是梦幻的七色花，袁朗甚至还看到了金光闪闪的五角星，红的炽热的玫瑰……目不暇接，每一个都那么惊艳，每一处都那么美好。然而，美好终究会消散，只是一瞬间，所有的光便都消失了，袁朗原以为这就是结束，心里涌上了一股空虚感。却不料，所有刚刚见过的颜色都一起亮了起来，密密麻麻，五彩缤纷，像是一片流淌的星河。一条华丽的银色大鱼从光芒中跃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袁朗一眼便认出，那是佟彤。随着他而来的，是一群海豚，他们自彩光中诞生，像是进行一场精心编排的舞蹈，在耀目的海面上进行一场盛大的演出。
佟彤踏浪而来，看着袁朗，他大喘着气，笑得灿烂“袁朗，我给你放的烟花，好不好看！”
袁朗眼眶发热，点了点头，却不敢说话，生怕颤抖的声音暴露自己这一刻的脆弱。
佟彤开心地跳回到水中，海面上所有的光向他聚集，汇成了一条缤纷的彩带，然后划着优美的弧线，沉入无尽深海之中。
潮水已经退去了许多，袁朗坐在了礁石边上，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忽然，佟彤从水下钻了上来，仍旧是下午见他的时候那副样子，裸着上半身趴伏在礁石边沿，枕在了自己的手臂上，抬头看着袁朗，巨大的鱼尾在水中若隐若现。袁朗这次没有挪开眼睛，而是认真地看着佟彤的眼睛“谢谢你。”
佟彤摇了摇头“不用谢，袁朗，你开心么？”
袁朗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笑呢？”
袁朗勾了勾唇角。
“不是这样的笑。”
袁朗收了笑容，对佟彤道“佟彤，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开心不一定会笑，难过也不一定会哭，我不笑，不代表我不开心。”
佟彤拉住了袁朗的手“所以，你没哭，也不代表你就不伤心……”佟彤垂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大着胆子开了口“袁朗，我听说，你很喜欢你的前妻。”
“她也曾对我很好，给我很多很多的爱。”
佟彤看着袁朗，试探地将手附在了袁朗的手上“就像我现在这样么？”
袁朗看着佟彤的手，这次他没有躲避，可眼睛却好像透过两只相叠的手飘向了佟彤未知的远方“我刚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所以还没有做好准备开始一段新的关系，佟彤，这会伤害到你。”
佟彤摇了摇头“你其实早就跟我说过，喜欢是两厢情愿，而我们两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的，所以，我不怪你。你期望我做一个有理想，有冲劲儿的战友，我一直在努力，你觉得我做到了么？”
袁朗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我这个有理想，有冲劲儿的战友么？”
“嗯。”
“那我后面如果追求你，你会讨厌我么？”
袁朗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讨厌你，只是怕伤害你。”
佟彤乖顺地将头枕在了袁朗的膝头“那你以后不要怕了，我们已经将话说开了。若你不喜欢我追求你的方式，可以直说，但是不要再说言不由衷的话了，那才会让我伤心。你不知道，你的谎言，远比简单直白的拒绝更加伤人。”
“万一还是不行呢？”
佟彤支起头，看着袁朗的眼睛“人年纪大了，得失心都这么重么？”
袁朗微弯唇角“可能是吧。”
“你放心，我没有那么重的得失心，如果搞不定你，我就回大海，不跟你们玩了！”
--第二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