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装！机场集结！”齐桓那熟悉的大嗓门响起，佟彤学着老兵们的样子，利落地套上了防护服，并不是他比谁胆子大不怕死，相反，他非常的害怕，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些老兵们比起他们这群新兵，必然是经验丰富，跟着他们学，才能尽可能地避免危险。
王文清驾着车，用一种横冲直撞的风格驶向机场。车上坐着佟彤并几个新人，大家都是一样的紧张，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到了机场，齐桓痛快地整队分组，人的声音在不断起飞的直升机中显得非常微弱，就连佟彤也要竖起耳朵，才能大致分辨出齐桓的喊话。
佟彤所在的小队，由王文清带队，同队的还有两个面生的老兵。佟彤看着这个阵容，大概明白了铁路分组的依据，应该是三老带一新。有这么多老队员，佟彤安心了不少。
“密闭服装，检查通话器。我会在通话器里通报最新情况，听不清就回话。”王文清话音刚落，几人都压紧耳机和送话器，密封服装。随即，王文清的声音就从通话器里响起。
“昨晚，咱们一中队的战友与歹徒发生了正面交火，有两处炸点被歹徒引爆，造成有害气体泄漏，幸而一中队处理及时，未造成大规模扩散。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一中队的三名战友被歹徒挟持至主要仓库，那里也是最后一处炸点。我们是F组，代号1、2、3、4，各战斗小组必须不惜代价对炸弹予以拆除，注意，是不惜代价！完毕。通话情况？”
“F2良好。”
“F3良好。”
佟彤愣怔半晌，感觉那三人都看向了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开口“F4良好……”
王文清看向佟彤“上了战场，敌人不会给你时间让你反应，你最好机灵点！”
“是！”
机降地点像绝大多数城市的郊野一样，是一处平坦的地形，远处矗立着昨晚已经在投影上看过无数次的厂房。直升机在一个贴地高度上投放下佟彤这一组人，然后飞向下一个投放点。旋翼下的飞沙走石中，佟彤刚来得及看清厂房上升腾的可怖烟柱，耳边就响起王文清冰冷的声音“向第四车间推进。”
隐蔽、卧倒、跃起、掩护，接近厂房。面罩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安静得像在梦里，佟彤觉得这防护罩着实令人难受，他会放大人的呼吸声，血液的流动声，还有那诉说着恐惧的心跳声。
工厂外，佟彤和队友合力拉开一个井盖，那里边瞬间便腾出了黄白色的烟雾。F3立刻掏出仪器测试了一下“含氢钾化合物，浓度致命。”
王文清做了个下的手势，佟彤的耳机里同时传来了他的声音“进。”
佟彤看了眼王文清，然而有面具的遮挡，他并不能看出王文清的表情。
F2开口“喂喂，F1，拿命玩呀？”
“说过是不惜代价，F4断后，记得复原入口！”话毕，几人就着台阶走下几步，刚过几米已经看不见人了，消失。
看着面前浓厚的毒雾，佟彤觉得呼吸变得极为困难，他开始出汗，害怕，第一次近距离地直面死亡的威胁。恍然间，他想起了与袁朗的初遇，他一身迷彩坠落海中，若非他出手，想必会葬身海底。从前他没有想过什么，可现在，曾经忽视的细节都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做老A，是真的会死。
“F4，你想什么呢！”F3的声音传来，佟彤看向那浓雾中隐约的人影，呼吸变得格外急促。他闭了闭眼，咬牙跟了上去。
井下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甬道里沉积的烟雾经久不散，即使强光的电筒也无法穿透哪怕三四米的烟雾层，脚下随时会踢到废砖弃瓦和五花八门的工业废料，这几十年前的防空洞现在更近乎一个废料丢弃地。有时佟彤能看见一点光柱，但见得更多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烟雾。
F3似乎是个很健谈的人“诶？就入口那浓烟，让我想起啥了知道不？”
“想起什么”F2接道。
“想起俺们东北老家的包子铺了！黑龙江的冬天特别长，从每年十一月的第一场雪开始，能持续到来年三月，这期间，天寒地冻，不管你穿的有多厚，一阵北风就能让人透心凉。这个时候，要是一推开包子铺的门，一股带着包子香的浓白热气就会扑面而来。我小妹儿带眼镜儿，一遇到这种情况，镜片就会立刻结霜，啥都看不见了，所以她管那浓得化不开的热气，叫视野杀手。我以前不明白，那水蒸气怎么就视野杀手了，刚才一下来，瞬间就理解了。还真就是，迎面一团气，四面分不清，睁眼像瞎子，让人干着急！”
“噗！”王文清与F2都忍不住笑了出来“F3，你可真是个大诗人！”
佟彤听着他们的话，心里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些，不由得对F3产生了一些感激之情。他想，不管这些老A往日对待他们有多么地蛮横霸道，傲慢自大，这一刻，他们是值得敬佩的。至少在这种充满危机的情境下，还能说得出笑话，有几分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意味了。而他……刚刚差点就被吓得退缩。
“安静”F2突然出声，频道里立刻安静下来“F2位置右侧发现通道，听见异响，完毕。”
王文清连忙道“断绝光源！”
随着王文清一声令下，整个世界立刻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漆黑里沉积着浓稠的毒气。黑暗中，佟彤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也听着送话器里传来的，那几个队友的呼吸声。王文清再次下令“F4，你即刻前往F2所说方位查探情况，完毕”
“就我自己？”
“不然呢？难不成还想哥儿几个陪你去送死？”F3的话让佟彤心里一凉，这群老队员竟然要将自己当做问路石……
见佟彤没有反应，王文清的声音再次传来“F4，你要违抗军令么？”
军令，是啊，这是军令，而他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佟彤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是！”话毕即刻动身，前去F2给出的方向探查。
然而，还未等佟彤走出二十米，猝不及防地，佟彤的背后响起了枪声。黑暗和烟雾也遮不住弹道的火光，在狭窄的甬道里擦过墙壁的流弹溅射着火星。佟彤停住了脚步，端枪回身，可黑暗间，他甚至不知道哪些是老A，哪些又是歹徒。耳机里传来了F3气急败坏地一声怒骂，佟彤连忙开口“F3，你们在哪？汇报你们的位置，我为你们提供火力支援！”
没有回应，只有一声爆炸。这并不是发生在这条甬道里，是从地表的什么地方传来，在这地层之下就像一场突发的地震。甬道在颤抖、摇晃，佟彤死死地贴住了地面，灰尘和碎石砸在他的身上，更远处是沉重的坍塌声。当震动停歇后，就成了一片死寂。
佟彤确认情况稳定下来，便往回走“F1……你们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向他射来的密集的子弹，子弹从头上划过，枪声迥异于他们的制式枪械。佟彤确认，这定然来自歹徒，于是对着枪焰处打了三发点射，射击果然停止了。他爬起来想要往回跑，可是这里已经没有人了，F1他们都不见了。
“F1、F2、F3，你们在哪？汇报位置！”
佟彤的心在疯狂地跳着，可耳机里只有白噪音，还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F1！报告位置！”
佟彤开始在四周搜寻，很快便找到了一把枪，那是一把九五式□□，是他们老A的装备。
完了。
佟彤加快了速度，很快，在一处墙角找到了一张防毒面具，墙壁上还有喷射状的血迹。
就在这处血迹附近，他在地上发现了杂乱的足迹，还有一些拖拽的痕迹。
“报告！有人在听么？F组三人失踪，其中一人已确认重伤，可能还吸入了毒气，申请支援！”
“报告！F组申请支援！”
没人回应……
佟彤靠坐在地上，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压抑颤抖。虽然那三个人很过分，虽然，他愤怒于那三人将他当做了问路石，当做了一枚棋子，可是佟彤从没想过让他们死。他想，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没时间害怕，时间拖得越长，那三个人存活的概率就越低，他得去救他们。
佟彤重新站起，他仔细地查探地上的痕迹，顺着痕迹一路向前。最终，沿着痕迹离开了地下防空洞。地上工厂内，水泥地面不比地下通道的土地，留下的痕迹寥寥可数。佟彤失去了方向，只能另外想办法寻找。他抬头四顾，确定四周没有敌人，这才松了口气，正对面的墙壁上正写着四个大字-第四车间。
第四车间，那是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他终于到了，可是，战友们却都生死未知。一颗子弹从佟彤头上略过，佟彤吓了一跳连忙伏地，他一边小心地转移，一边向刚刚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高塔上，只露出了半根枪管。佟彤小心举枪，瞄准，一枪命中，狂跳的心这才安定稍许。
佟彤开始快速向高塔的方向前进，越是向内靠近，越是心跳加速，这里的防守明显严密许多，严密意味着什么？当然是重要！他想，这里一定距离任务中提到的主要仓库不远了。敌人布防非常专业，甚至不逊于老A。眼下再向前，只怕无法避免一场恶战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最近的两处守卫放枪，而后压低身子狂奔，如织的枪声响了起来，子弹在他刚立足的地方溅射着火星，然后形成一条延伸的追击线，歹徒精准的枪法让佟彤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好在，这些日子在老A的苦头没有白吃，他步速飞快，而后灵活地顺着一处破损的窗口，钻进了厂房。
翻滚，持枪，射击，躲藏，循环数次，佟彤终于寻到了一处破旧的小房间，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处废弃的办公室，确定没有人，他靠坐在地上，平复呼吸与心跳。他一边警戒地看着四周，一边快速回忆地图，而后，循着记忆，继续前进。
“咚……”墙壁出现了沉闷的撞击声，佟彤连忙压力身体，凝神静听，确定了声音的方位，他小心地向前，而后潜入。
佟彤原以为，进了屋子想必有一场肉搏，却不料，屋子里的是个熟人，那是严峰。严峰的防护服被扒了个一干二净，嘴被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堵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眼睛紧闭，身上沾有大片血迹，佟彤连忙上前帮他松绑。
“严峰！严峰！快醒醒！”
严峰缓缓张开了眼睛。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们组老兵都、都已阵亡……佟彤，A76方向，定时炸dan，还有十五分钟，快……快……”
佟彤见他呼吸困难，奄奄一息，这样下去怕是凶多吉少，他想了想，将自己的防护服脱了下来，塞到了严峰的怀里“你先穿好，小心藏起来，等我回来救你！”
“可是……”严峰看着佟彤，眼里都是惊讶和感动。
“少废话，赶紧穿上！你要是真的想帮我，就小心些，千万别被人抓到！”话毕，他便头也不回地向A76方向快速转移。
佟彤很怕，从没这么怕过，空气中刺鼻的气味令他感觉极度不适，但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他不继续下去，所有人都得死。他不想死，他想活着。而那些混蛋老A，便是再过分，也仍旧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是为了守护人民，敢往毒气里冲的人，他们不该死在这。
佟彤抱住枪，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第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