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目暮十三看着这两个人, 无语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抱歉,我们重新说回案件。”诸伏景光很有礼貌地道了个歉, 然后转身面向在场四位嫌疑人。

  “从现场来看,最大的疑点无疑是那只应该和凶器属于一对的消失的花瓶。”诸伏景光道, “你们四位在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内相继进入到过这间房间, 并在同层范围里有过或长或短的逗留, 但判断具体顺序的依据只有电梯中的那个以无人知晓其存在为前提的摄像头, 所以可能会对警方锁定凶犯产生一定的误导。”

  “在论述我的推理之前,我有一件事需要确定。”诸伏景光说着,将目光转移向佐藤美和子, “这位警官女士,请问你们确定走廊另一头那条同样可以通往这一层的楼梯, 绝对不会被人利用于作案吗?否则即便是为了对其他人负责, 我对这起案件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推测,都需要被推翻重来。”

  “这一点基本可以确定, 那道楼梯平日里是空置状态,每一层都被上了锁,即便有钥匙,以那种下拉式的铁门的特点来看, 想要拉开也必然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这样无疑会比乘坐电梯更加引人注意, 就算以凶手事先就知道电梯里存在摄像头为前提也是如此。”佐藤美和子回答道。

  “综合所有现场疑点来看,最有可能作案的人无疑是池泽惠美小姐,而事实也是如此。”诸伏景光眯起双眼, 对重新抬起眸与他对视的女人询问道, “是这样没错吧?”

  “……绿川侦探此话怎讲?”池泽惠美率先别开了视线, 不答反问。

  “这个房间内的陈设基本整齐,没有明显因为殴打搏斗之类的原因而变得凌乱,这说明你们几位即便和死者之间起了冲突,大概也仅限于口角,因此杀人可能是由于冲动,但绝不可能是防卫过当。”诸伏景光说到这里顿了顿,“在法庭上,日本法律对自首的行为会有一定程度的酌情减刑,所以在我说出你们当中某位凶手的名字之前,要考虑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吗?”

  “……”

  一片沉默。

  “……哎呀,看来是没有了。”诸伏景光对此结果略显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妄图用杀人的方法解决所有事情、并为此付诸行动,甚至在事后对此表现得毫无悔过之意的那一刻起,人就已经不配称之为人了。”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在场所有脑内下意识联系了上文的人,都下意识看向了池泽惠美。

  池泽惠美抬手揉了揉额角,表情看起来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带着些许掩饰得不算太好的不耐烦:“所以说,真的不是我,你们全都是笨蛋吗?”

  “我说姓绿川的家伙,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让我来说,我可不想事情发展到最后还要给麻烦的蠢货背锅。”池泽惠美说着将矛头转向了诸伏景光,眼含嫌弃。

  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轻咳一声,转向目暮十三道:“事实上,在来这里之前,我曾无意中从某两位路过的鉴识课警官的对话中得知,死者的死因为头部击打伤,并且从位置及其淤血情况判断,可能在短时间内受到过二次伤害,是这样没错吧?”

  “……是。”目暮十三回答之后,忍不住上前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说绿川老弟啊,你不要擅自泄露我们警方手上掌握的证据啊,万一推理……咳咳,我的意思是,这样有点不太好。”

  “很抱歉,但这一点确实很关键。”

  诸伏景光同样压低声音回应了一句,这才继续之前的推理:“池泽小姐作为最后一位进入到案发现场的嫌疑人,也确实在和死者起冲突之后,在冲动之下使用展示柜上的花瓶攻击了死者的后脑部位。”

  他说到这里看向风见裕也:“可以麻烦这位警官将死者头部致死伤的照片借给我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啦……”目暮十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风见裕也,在接收到对方代表许可的眼神之后,从佐藤美和子那里接过物证袋,从中找出一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但是那时候,死者其实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昏迷。”诸伏景光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照片,皱眉道,“果然,仅仅从照片上很难看出来什么,但只要进行一个简单的尸检应该就可以很快得出差不多的结论,只不过……”

  只不过在日本,非自然死亡的刑事案件的尸检率极低,八成以上的事件都是在未经过尸检的情况下,给死者随意冠以某个死因就直接送去火化,这让很多凶手轻易就能够逃脱刑事制裁,平白制造出了很多冤假错案,同时也使得侦探这一职业在这个国家范围内变得颇为重要且常见。

  “而真正的凶手正是基于这一点,想要将杀人的罪责嫁祸给池泽小姐。”诸伏景光说到这里,露出一个略显苦恼的表情,“看似破绽百出的小手段,但成功的几率其实非常高,这应该也是池泽小姐虽然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凶手,但一直都不愿意更进一步说明的原因之一吧?”

  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搞得有些懵住的众人下意识再次齐齐看向池泽惠美。

  “是啊,说出来的话,岂不是很可能会被某些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为图方便直接认定为杀人犯。”池泽惠美的表情看起来依旧不怎么样,“我暂且对你们警察本身的办案能力不予置评,但这种惯常粉饰太平的行为模式,在这个国家各个社会阶层中都是绝对的常态,我没有任何理由拿自己的未来跟你们的道德底线做赌注。”

  “……”目暮十三闻言压了压帽檐,叹了口气,垂眸道,“抱歉。”

  “……这跟你们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池泽惠美轻啧一声,直起身,单手插兜侧身面向另外三个男人的方向,“你知道吗?在真正走进这间房间之前,她都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货真价实的杀人犯……”

  “将自己的罪孽推卸给别人的滋味是不是很好?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能干?你以为自己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妄图让别人替你背负生死?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她每说一个问题就往前踏一步,直至站定在距离其中某个人不到一米的地方,唇角的笑意里满是厌恶和讥讽,“幕后筹谋,诱导杀人,栽赃嫁祸……我看你玩得好像很开心嘛?”

  “——近藤青城。”

  “……池泽,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太懂。”近藤的表情十分镇定,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眼里满是困惑。

  佐藤美和子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谨慎地上前两步防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可以详细说明一下理由吗?”

  “……我当时在离开这间房间的时候,还去了一趟卫生间。”紧紧盯着近藤青城的池泽惠美,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错愕,“当时,你可并没有如你所言那样,站在门口老老实实等着你家的大少爷,所以呢,那时候你人去哪了?”

  “原来如此,当时他为了避开和池泽小姐你碰面,进而引起你的警觉,所以刻意提前守在附近,在确定你离开之后就返回现场查看……”诸伏景光面露恍然,“但看样子适得其反了。”

  “然后发现死者只是陷入昏迷的他,当即拿起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瓶二次击打了死者头部受伤的部位,真正导致了对方的死亡,但清理现场痕迹的时间已经不够了,在卫生间内的石垣正人先生随时都可能出来,所以只能暂且留下现场的一片狼藉迅速离开。”诸伏景光蹲下身仔细看着地面上碎瓷片的分布情况,“这也是他事后不得不冒着嫌疑加重的风险,借提醒死者时间的名义再一次返回这里的原因——他必须得回来清理现场。”

  “……”近藤青城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面色平静地反驳道,“这都只是你们两个凭空的揣测而已……”

  “不是揣测。”池泽惠美打断了他,同时稍微退后了两步,“我说,你的右手受伤了吧?所以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把手放在衣兜里。”

  近藤青城的瞳孔微不可查的一缩,他缓缓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面上强笑道:“就算如此,那又说明了什么?”

  “是在清理花瓶碎片时留下的吧?”诸伏景光接过话,“不要掩饰了,只要找到那片被你藏起来的、划伤了你的右手的、成功留下来了你DNA的关键性碎瓷片,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这还真是百密一疏啊。”

  近藤青城手指反复蜷曲几次,最终还是无奈地垮下了肩膀,看着摊开在眼前的右手食指上、那一道已经止住流血的伤口,抿唇道:“其实大概不用那么麻烦,毕竟为了赶时间,我完全来不及去清洗伤口,只要找人来随便检查一下,应该就能立刻发现什么了吧?”

  “所以说这一切都要怪你,既然都已经下手了,为什么不干脆更加用力一点!!”他说完扭过头,恨恨地盯着池泽惠美,满脸的阴狠,“连杀个人都做不好,结果事后反倒理直气壮地反过来对付我,你这种女人还真是恶心。”

  池泽惠美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双手环胸,嘲讽道:“你还真是不知悔改,果然就跟这位绿川大侦探说的一样,完全不配做人。”

  诸伏景光:“……那个,我之前那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池泽惠美没有理会他弱弱的反驳,面无表情地道:“诱导一个已经几乎生活在绝境中的女人替你犯罪,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人渣。”

  诸伏景光闻言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呵,少在那里装样子了,说到底,还不是你自己愿意的,能怪谁?”近藤青城任由一言不发的佐藤美和子给自己拷上手铐,不屑道,“从头到脚长满脓疮的烂人就应该被从这个世界上切除掉,而你也不过是连把刀都当不好的废物罢了。”

  “……”池泽惠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被警察强行带走的背影,没有说话。

  “池泽小姐,请不要把那种糟糕家伙所吐露出来的话语当成是负担。”诸伏景光在临走前突然回身朝她点了点头,唇边勾起一抹温和的微笑,“生命从来都不是能够被任何人以如此轻易的姿态去定义的存在,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你。”

  “……呐,绿川侦探。”池泽惠美将视线收回,短暂对上这人关切的眼神又迅速移开,曲起指节揉了揉太阳穴,意味不明地叹息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什么?”诸伏景光疑惑歪头。

  “……算了。”咽回了到嘴边的话,池泽惠美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总之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谢谢你了。”

  “没有的事。”诸伏景光却像是隐约察觉到了她想要说什么一般,点了点头,无奈笑道,“要真说起来的话,大概是因为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所以刚刚就不自觉表现得有些逾越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才好。”

  池泽惠美闻言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回给他一个略显疏离的笑:“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