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一日之计在于晨,盛夏时节,伴着微微初升的朝阳,小张起灵的训练已经开始了。
每天先跑二十圈,然后给佛爷端茶伺候佛爷起床,吃过早餐,听佛爷开出自己这一天的训练菜单,有时候能够顺利完成,有时候没法一次完成就重复再重复直到佛爷点头,如果错过了午餐晚餐也是活该,晚上则研习老九门的实战案例积累理论知识。
刚七岁的张起灵还不太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只是乖乖听从佛爷的教导,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这一天,小小的院落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佛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来者一身过时的青衣褂子,戴个眼镜,颇有民国先生的感觉。
张启山把视线从正在扎马步的张起灵身上移开,转向来人:“老齐。”
齐铁嘴深知张启山个性,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今天来是托个人给你。”
闻言,张启山又把视线挪回张起灵处,看着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另一个戴着墨镜的小孩儿:“他?”
“哈,看你家起灵一个人怪孤单的,给他找个伴,”冲着那个正在挑逗张起灵的活泼小孩儿努努嘴,“那是个旗人娃娃,我找到他时已经是孤儿一个了,巧的很,汉姓姓齐,我觉得跟我有缘就养着了想着也算有人给我送终。”
停顿一下,无奈摇头,“可惜这娃娃跟我不对付,没兴趣也学不来我那一套理论。”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的那套神算怕真的是天机,无人能继承。”张启山抿了一口茶,淡淡应道。
两个大人几句话功夫,院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功让张起灵破功,失了往常的沉稳,俩七八岁的小屁孩儿扭打起来。
“看吧我就说,小眼镜跟起灵合得来。”看着俩小孩儿打得欢,齐铁嘴哈哈笑起来。
“他的眼睛……”张启山望了望阴沉没有阳光的天,“大毛病吗?”
“我找仙姑给他看过,目前是不能见强光,但长大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似是惋惜,齐铁嘴也叹口气,想起什么又笑了,“说起仙姑,还是她建议我带眼镜来你这儿的。”
“那丫头又拿活人做研究了。”熟知霍仙姑个性的张启山皱眉。
“你别说,仙姑说得有道理,我也同意。”齐铁嘴指了指张起灵,“你家起灵虽是你的子侄,但身子骨不适合你的训练法,你有时间找二爷给他看看,之前二爷教他那点缩骨起灵不是一学就会吗,起灵适合软功夫,你别把人教到死胡同里了。”
又点了点正抓着张起灵的胳膊使劲咬仿佛几天没吃饭的齐姓孩子:“小眼镜倒是长了一副跟你一样的骨头,他比起灵更适合你那一套硬功夫。”
告辞时,到了院门口,齐铁嘴还跟张启山劝说:“因人施教,你信我的,我这张铁嘴什么时候说错过?”
这头正打得难解难分的小孩儿,张起灵看到张启山出来,马上挣脱眼镜的魔爪,起身站好,乖乖听罚。
“娃子,我走了,好好跟佛爷学习。”齐铁嘴冲齐姓孩子摆摆手。
齐姓孩子看到齐铁嘴要走,没有一点留恋,反而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目送齐铁嘴离开,张启山回身,冷冷地盯着张起灵:“知道错了?”
“起灵知错,听凭佛爷惩罚。”
“哪里错了,说说看。”
张起灵狠狠瞪了一眼孩子,回头看了看地上的碎鸡蛋:“扎马步时不能把头顶的鸡蛋摔到地上。”
虽然鸡蛋是孩子故意拨到地上的,张起灵也是因此才和他打起来,这点张启山也看到了。
但规定了,扎马步时候,头顶的鸡蛋不能碎,碎了,就是张起灵的错。
“怎么惩罚?”
“……”当年小小的张起灵还没练就一副面瘫神功,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嘟哝,“扎马步时间翻倍,应该是两小时,翻倍后是四个小时。”
“你之前扎了多久?”
“……刚刚半小时。”
“好,加上没扎完的一个半小时,一共五个半小时,”张启山进屋找了个鸡蛋,放到张起灵头顶,“开始吧。”
另一头,一开始还在得意地偷笑的孩子听闻这话立马不干了。
“佛爷,佛爷,是我不对,鸡蛋是我弄掉的,你别罚他,”小手抓住张启山的衣襟,孩子哀求着,“你罚我吧,是我错了,我……”
“闭嘴,”张启山瞪了一眼,“是他的错就该他受罚,男人连这点责任感都没有怎么行!”
拎起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孩儿拖回屋子。
张启山看着小眼镜坐立不安地团团转,一会儿瞅瞅自己,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又扒在窗台看张起灵在大太阳下扎马步——老天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刚刚还阴云密布的天,现在太阳却兴致勃勃出来普照万物,热辣辣的阳光照在张起灵身上,把小小的身影遮盖得更显娇弱。
“齐小子,既然要当警cha,我给你讲讲为警之道。”
张启山讲了两个小时,天知道小孩儿听进去了几句话,还在抓耳挠腮浑身不自在,张启山也不在意,问:“小子,会做饭吗?”
“啊?啊,会。”
眼镜人小手脚倒麻利,不一会儿功夫弄出一荤两素一个汤。
张启山慢条斯理吃饭,小孩儿端着碗,踟蹰道:“佛爷,他……”
“食不言寝不语。”敲了一下孩子的头,继续吃饭。
眼镜望眼欲穿地等了半天,张启山终于喝完最后一口汤,看了看表:“还有多久?”
“刚三个小时,还有,两个半……”眼镜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饭碗,刚刚吃饭他根本没吃几口。
“等到时间了就让他吃饭,收拾一下,我要午睡。”
眼镜收拾完碗筷洗刷好后,发现张启山已经在里屋睡下。
仔细研究了感觉张启山确实睡着了,而且里屋里看不到院子情况,他急忙奔出屋子。
张起灵已经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是什么了,他头脑一片昏沉,腿一点感觉都没有,汗水顺着被晒得红扑扑苹果一般可爱的脸蛋滑下,流过已经干裂的嘴唇,最终落到地上。
小孩儿冲过来,一把拿走张起灵头上那该死的估计都快熟了的鸡蛋,扶住他的肩摇晃着:“喂,喂,你还好吗?”
怎么可能好?张起灵迷迷糊糊,费了很大功夫聚焦视线,终于反应过来面前一脸焦急的就是害自己被罚的罪魁祸首。
气哼哼地撅嘴,伸手在头上摸了摸,“鸡蛋呢?到时间了吗?”
“哪那么快到点儿啊,别管那些了,佛爷睡午觉了,你赶快歇一会儿。”眼镜儿扶着张起灵刚要站起来,后者听到他的话,顿了顿,又蹲下恢复成标准的马步姿势,抢回鸡蛋在头上放好,继续扎起来。
“喂,你怎么这么顽固啊。”
“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五个半小时,一秒都不少!”
“你才多大,还大丈夫,有这么小的丈夫吗。”眼镜嘀咕,看左右劝不了张起灵,他烦躁地抓抓头,想了想,又跑回屋子。
半晌,张起灵又开始迷糊时,突然感觉耀眼的阳光不见了,还有一丝清风拂过。
睁眼,对面孩子一只手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纸板给他扇风,过了一会儿,放下纸板,又拽出一个皱巴巴的手绢轻轻地给张起灵擦流下的汗水。
这厢眼镜儿忙乎得热闹,那厢张起灵很难受也不想搭理他,又闭上眼睛迷糊起来。
屋子里,张启山靠在窗边,看着俩小孩热络着,点了点头。
熬人的五个半小时终于过去,得到张启山首肯,眼镜儿转身利落地背起已经站不直的张起灵,嗖一下冲进屋子。
“怎么办啊?”小眼镜自言自语着,把张起灵放在床上躺好,拿温水湿润了毛巾,轻轻擦了擦张起灵晒得通红的脸颊和手臂,又拿来一大杯水,扶起张起灵想给他喝下去。
“不能喝这么多,”张启山打断眼镜的动作,拿来一个喝白酒的小酒盅,“一次喝这些,隔五分钟再喂一次。”
“恩。”眼镜笨手笨脚给张起灵喝下水,又笨手笨脚擦去嘴角流下的水,看他还是红扑扑的脸,拿着纸板继续扇风。
“你给他按摩一下腰腿,”张启山把着眼镜的手按上张起灵腰和腿的某几个地方,“尤其是这几个穴位,能帮助他尽快恢复僵硬的肌肉关节。”
半个小时后,当张起灵终于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时,他注意到眼镜捧着一个盘子站在他面前。
“青椒肉丝炒饭,我最拿手的,你快吃吧。”献宝似的端过来,眼镜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沉默地接过炒饭,张起灵这才感觉肚子空荡荡的,之前几杯水下肚终于让胃口又活动起来,他大口大口吃起来。
眼镜一边继续帮他按摩腿,一边喋喋不休:“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佛爷这么凶,啊不是,是严厉,都怪我害你站了这么久,你别生气好不好?对了,听说我姓齐,没名字,你叫什么啊?我刚刚听你说你叫‘起灵’?你也姓齐吗?那咱俩还是一家人呢@#¥%&*……”
一直念叨到张起灵把一盘炒饭都吃到肚子里,眼镜也没听到他一句回应,不满地嘀咕:“真的生气了?不要这么小心眼,我不捣乱了不行吗?咱俩还是一家人呢@#¥%&*……”
“谁跟你是一家人?”张起灵吃饱喝足终于舍得开了尊口,看到眼镜习惯性地推墨镜的动作,好奇地问,“你是瞎子吗?”
“谁是瞎子啊!”眼镜一下子炸毛了,一把摘下眼镜凑到张起灵面前,“我看得见,你长了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只是眼睛见不得强光才戴墨镜的。”
睁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张起灵,淡淡的灰色瞳孔彰显此人的与众不同,还未退去婴儿肥的脸颊气鼓鼓的,洋娃娃一般美好的小孩儿,张起灵突然就想逗逗人家。
“恩,瞎子。”嘴角勾起,看着眼镜继续炸毛。
“不是瞎子,”嘀嘀咕咕着,低头戴上墨镜,眼珠子一转,又笑嘻嘻开口,“那你是哑巴,总也不说话,小、哑、巴。”
什么叫惹祸上身?张起灵回瞪:“我不是哑巴,我会说话!”
“那我能看见,也不是瞎子!”
“瞎子!”
“哑巴!”
“瞎子!”
“哑巴!”
“哼,不和你玩了!”
“哼,谁稀罕!”
张起灵怎么也没想到,当年他随口起的绰号,真真就伴随了黑瞎子整整一生。
而两人折腾着闹腾着,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真真成了一家人。
恶搞乱入:
某一天,瞎瞎突然发现一个神奇的事情。
“哑巴,我发现我的辈分比你大诶~”
张起灵抬头,看那家伙兴致勃勃。
“你看,那齐铁嘴把我当儿子养的,而你是佛爷侄子的儿子,佛爷和齐铁嘴是一辈人的话,我不是正好比你大一辈吗~”
张起灵点头,看那家伙得意洋洋。
当晚,两人滚着滚着滚到床单上,气氛正好,情到深处,黑瞎子预备挺枪攻占高地时,张起灵微微抬起上身,搂着黑瞎子的脖颈嘴靠近他耳际,轻轻喊了一声——“叔叔”。
“噗!”黑瞎子一下子喷了,枪很不给力地软了下来。
张起灵还不放过,故意蹭了蹭那里,继续唤着“叔叔”。
憋了满身火还被撩拨却发不出去是什么感觉?黑瞎子终于森森地感受到了。
谁说的某些角色扮演会有背得乱仑的快感,老子一点都木有感到好伐!
黑瞎子叹口气,松开支撑的手臂瘫到张起灵身上:“我错了,你上吧。”
于是,黑瞎子蜀黍被张起灵侄纸言传身教了整个夜晚,神马叫做“祸从口出”,真是可喜可贺。
TBC
下
十年过去了,当年圆滚滚的小P孩儿渐渐拔高个头,长成了英俊挺拔的小伙子。
一大早,黑瞎子悠哉地坐在窗台上,看院子里张起灵在活动筋骨。
张启山后来还是听从了齐铁嘴和霍仙姑的建议,让张起灵跟着二月红学了一段时间功夫,待二月红坦言张起灵已经把自己能耐吸收尽了便甩手不管,任张起灵自行发展。
黑瞎子一直对张起灵练的功夫很好奇,明明跟自己一样慢慢长大,怎么自己身板越练越硬朗,张起灵却越练越软?
有时候跟张起灵对打,对方身体软得过分,自己分明抓住了他的手臂,却不知怎的刺溜一下就被他滑出去了。
但软归软,力道一点都不比自己弱,对打的时候踢坏桌子椅子已经是常事,偶尔把院墙踢个坑啊把碗口粗细的树一脚踢断都没什么奇怪的了。
看张起灵差不多活动好了,黑瞎子嘿嘿一笑,摸出几把匕首,拎起一个,朝着张起灵的脖颈,没有丝毫犹豫地飞了过去。
背对着黑瞎子的张起灵并没有回头,身子微微一偏躲过了致命的匕首。
不等他转身,黑瞎子以极快的速度把剩下的几把匕首扔了出去,顺手自绑腿处抽出一把短刀,起身蹿至张起灵身后。
“当!”金属碰撞的声音。
张起灵让过前面的匕首,接住最后一把,回身抵住黑瞎子刺向自己的刀。
“老规矩?”身形交错之间,黑瞎子笑嘻嘻地问。
“老规矩。”一边躲闪黑瞎子的刀偶尔插空还击,张起灵淡淡应答。
这是每日必修课之一,争夺的是——不必做饭刷碗的权利……
“我说,咱俩天天这么打,”黑瞎子回身一脚,踢飞张起灵手里的匕首,手中刀直指对方腰腹,“对方的套路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么个打法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胜负。”
张起灵猛地一扭腰,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躲过黑瞎子的刀,抬手抓那持刀的手,一边回答:“你也可以主动做饭刷碗。”
“……”哑巴还是有幽默感的,黑瞎子默默,快速收回刀,抬脚踹向张起灵欲夺刀的手,嘴上继续调侃,“我做饭那就是青椒肉丝炒饭,吃了十年你不烦?”
张起灵反手抵挡,快速后退两步调整姿势,“不烦,我只会煮方便面。”
“……”黑瞎子更加默然,培养了十年张起灵还处在勉强能把方便面煮得正好的程度,这人还真是生活残疾,自己这十年伺候这爷俩已经练就了满汉全席的大厨水平(虽然最爱的还是青椒肉丝炒饭~),张起灵居然就心安理得地过了十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猪一样的生活!
那个算命的真的不是把自己送过来伺候人的吗??
打到最后,结局是黑瞎子的刀抵在张起灵的脖颈,张起灵的手锁上黑瞎子的喉咙,另一只手挡住对方的腿,两人谁也不松手谁也挣脱不开对方的胶着状态。
“以后我做饭你刷碗不好吗?老子都主动做饭了你不能勤奋点刷碗?”黑瞎子磨牙,看那情形像是想咬张起灵两口解解恨。
“你做饭总是用很多盘子碗。”张起灵淡定地反驳表示自己很懒不愿意刷那么多碗盘。
“那还不是为了增加营养,你看看你,白长那么大个子,哪有一点肉?”
“二爷说我得保持体形,胖了缩骨会很疼。”——再说好像你比我肉多哪里似的,大家彼此彼此。
“你还真准备拿易容缩骨当职业了,这辈子能缩几次,啊?”
@#¥%&*……
嘛,这就是两人日常相处模式,打打架,斗斗嘴,学学理论练练实践,日子就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只是,所处的环境注定,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一辈子。
“滴——滴——”正当两人由武斗(动手)改为文斗(拌嘴),院子外响起了汽车喇叭的声音。
张起灵和黑瞎子俱是一愣,这偏远的小院鲜少有来人,自佛爷给俩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后就更没有什么访客了,尤其还会特意按喇叭示意却不进门的更是头一遭。
松开牵制对方的手脚,二人前后出了院门。
门口停着一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出租车,车窗摇下,露出一张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的脸。
“仙姑。”这是张起灵。
“哟姑姑好,好久不见依然美丽动人~”这是黑瞎子。
霍仙姑没有理会黑瞎子嬉笑的问候,伸手指了指副驾驶:“小齐跟我来,有事找你。”
“诶?又要去什么现场吗,不用乔个装打个扮?”黑瞎子走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进去。
偶尔张启山会带张起灵和黑瞎子去个现场,又不想让别人认出,就会简单地化化妆,也就是帽子墨镜胡子之类最基础的易容,两人都习以为常。
但这次不一样。
“起灵,”霍仙姑伸手制止张起灵想要拉开后车门坐进去的动作,“没叫你,只有小齐一个人。”
两人一同愣了愣,只是一瞬间,张起灵后撤一步,让开了车子。
“哑巴,今天你得做饭了~”车远远开走,还听见黑瞎子得意地喊。
当天,张起灵一共煮了10次面,刷了10次碗,也没有等回黑瞎子。
然后,黑瞎子从张起灵年轻的生命中,彻底消失,再无音讯。
第二天,还未满18岁的张起灵被张启山扔进警局,从最低层做起,一步一步,站到刑警队长的位置。
张起灵明白,瞎子的失踪肯定有佛爷的参与,而且多半就是那件事,但他不会问,因为问了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真相,他需要的答案只有靠自己来查,他知道老九门最沉重的任务压在自己这一代的肩上,他只能做好自己的事,然后在闲暇时,在没有人在耳边聒噪时,渐渐养成了沉默地盯着天花板的习惯。
一盯,就是十年。
黑瞎子跟着霍仙姑走过长长的幽深的走廊,期间没有遇到一个人。
尽头的房间,隔着门依然透漏出阴森的气息,霍仙姑示意黑瞎子自己进去。
门内是一个怀念的世界,案桌上摆放了几十个灵位,香火袅袅,白纱黑帐,十分肃穆。
房间正中间还有一个敞开的棺材,里面躺着一个黑瞎子很熟悉的人。
黑瞎子怔住了,半晌无法动弹,只感觉这房间的温度一瞬间更低了,寒气顺着脚踝直冲头顶。
慢慢地,慢慢地,僵硬的身体终于能够移动,黑瞎子踉跄着靠上墙壁,摸索着关上冷冰冰的白炽灯,伸手摘下墨镜,揉了揉眼睛,深深吸一口气,然后,面对棺材,缓缓跪了下去。
案桌上放了几包香烟,想来是祭奠用的,黑瞎子也不管那么多,拿了一包拆开,摸出打火机,手哆嗦着点了好几次才点燃,咬进嘴里,狠命吸了一口,一分钟后,长出一口气,把烟连同胸中的苦闷一同吐了出来。
终于逐渐镇定下来。
“不知道这个结局,是不是也是在你算计中。”
“是你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按照约定,我给你送终。”
“汪藏海是吧,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更希望谁去下面陪你?”
抽完一整包香烟,房间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黑瞎子拍拍衣服上的烟灰,站起来,戴上墨镜,打开灯,晃晃脑袋。
抬起头,嘴角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只是,如果张起灵在,就会发现,这个角度如常的笑,包含了他从未见过的深沉,和杀伐。
推门出去,面对面前的五个人,黑瞎子毫不意外,回手认真关好门,身体靠上,直视中间那个,这十年来除了张起灵外最熟悉的人,因抽烟过多有点沙哑的嗓音吐出自己都想不到的冷静话语:“佛爷,说吧,要我怎么做?”
张启山看着眼前这个前一刻还一脸痞样戏弄张起灵,现在却猛然蜕变成大人,连气息都完全不一样的青年,虽有不舍,却也无法。
他训练他们,确实是要送他们上战场的,但任谁送生养了十余年的孩儿入死地,都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想起躺在里面的老八,想起案桌上那几十条因汪氏而枉死的生命,张启山告诉自己,必须狠下心。
“如你所见,当年的老九门,现在只剩下我们五个。除了被调走的老四,老三老六和里面的老八,包括屋里摆的其他人,都是在我们和汪藏海的斗争中丧命的,当年的老九门没用,埋下祸根,现在这个肿瘤越长越大,早晚会吞并周围的一切。”
黑瞎子摆摆手,阻止张启山的话:“客套就算了,佛爷直说吧,要我怎么做?”
被黑瞎子一句噎回去,张启山也不生气,这人就是这样,平时的玩世不恭,那只是因为没有需要他认真对待的事;而需要认真起来时,便不会跟你多废话一个字。
“你们这一代有六个人,霍家是姑娘不能用,解家那俩和吴家的孩子比你俩年岁小上一点,涉世不深,本来我们想再等几年的,老齐的死让我们知道,时间不多了,”顿一顿,拍拍二月红的肩,“你和起灵是我和二爷教出来的,我们知道你俩的能力,现在有一个任务,你上,或者,起灵上。”
“卧底。”二月红好听的声音吐出残酷的文字。
“卧底,”张启山接下,指了指黑瞎子身后的房间,“死亡率极高,但一旦深入汪氏核心,瓦解对方也很快。”
果然,黑瞎子耸耸肩,不出所料。
“起灵从小就知道我训练他的目的,如果我让他去,他不会拒绝。所以,选择权在你,”张启山点了点黑瞎子的胸口,“你,去是不去?”
“小齐,想清楚再回答。”看黑瞎子张嘴就要说话,二月红及时开口,堵住黑瞎子不经大脑的话。
黑瞎子闭嘴,沉默看着面前五人,这五个人,当年叱咤风云,让犯罪分子闻风丧胆,是时代的旗帜,被当做英雄膜拜。
但再厉害的人物也抵不过岁月的洗涤,他们老了,力不从心了,却还紧咬牙关,因为有最重要的事,还没有完。
他们把宝压在下一代身上。
下一代,自己和张起灵。
自己和张起灵??
这有的选吗??
黑瞎子低头,把张启山点在自己胸口的手拿开,轻轻笑了笑,摇摇头。
怎么说,张起灵还是张启山的侄孙,比起自己这个没有血脉关系的外人,亲近多了。
“佛爷,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拐弯抹角,”黑瞎子抬头,锐利的目光透过墨镜直视张启山,“瞎子对你家起灵什么心思你再明白不过,说的让我选,其实你都替我们做好选择了不是?”
走远的背影挺拔笔直,却孤独苍凉。
“我去。”
略微停顿,想了想,微微回头,又加上一句。
“作为交换,佛爷,在瞎子死之前,别让任何人碰那哑巴,就算他喜欢也给我忍着,否则,否则——”
却不知该“否则”什么,干脆狠狠闭嘴,险险咬碎一嘴牙。
下一瞬间,浑身点燃的汹涌的杀气,黑瞎子仿佛正迈入地狱的恶鬼,戾气四溢,竟将在场五人震慑住。
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眨眼功夫,青年已经恢复闲散的模样,仿佛刚刚压迫得让人窒息的气场,只是幻觉而已。
如果此人涉黑,会成为不亚于汪藏海的人物。
五人俱有此想法。
这是一步险棋,性格人际上,黑瞎子显然比张起灵更适合卧底,但也正因此,他能否抵住诱惑,就成了胜负的关键。
就看与张起灵的牵绊和未来会面临的诱惑,哪个更能主宰黑瞎子的灵魂。
……老八,当年你把齐家娃子送来陪着起灵,莫非真是算到了这一步,这一劫?
齐铁嘴安静地躺在房间里,再也无人知晓他的想法。
恶搞乱入:
话说时隔N年后张家小哥再一次见到齐家小瞎,无疑是在审讯室。
张小哥沉默地关上监控,支开其他人,独自面对黑瞎瞎。
“哟,好久不见~”黑瞎瞎满期待张小哥来一个久别重逢之拥抱,当然亲吻更好了~
“……”张小哥不说话,浑身散发满满的杀意。
“这个,我是有苦衷的……”黑瞎瞎被张小哥瞪得缩成一团,使劲缩使劲缩十分后悔当年自己没学学缩骨的缩,苦苦辩解,毫不犹豫卖了老九门诸位。
“十包,”张小哥一把拎起黑瞎瞎的衣领,咬牙切齿,“我那天煮了十包面,吃到最后都要吐了。”
“诶?”这是个毛情况??黑瞎瞎表示状况外,说好的心有灵犀哪里去了?
“都怪你,都怪你!现在我唯一会的煮面自己也不能吃了!”一把把黑瞎瞎摔回凳子,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抬腿一脚踹了过去。
夹杂着愤怒的一踢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然后很“不小心”失了一点准头没有踢上黑瞎瞎的腿。
于是苦了黑瞎瞎坐的凳子。
腿被踹扭曲的凳子苦逼地表示人类的世界它真不懂。
黑瞎瞎爬起来,回瞪张小哥:“你煮的面本来就很难吃!”
“谁让你会做饭的,我根本不需要会下厨!”打过去。
“那你这几年怎么过的?”打回来。
“吃、食、堂!”踢过去。
“继续吃啊!”踢回来。
“食堂不如你做的好吃。”这么天经地义的事还需要问,混黑道把脑子混傻了吗?
黑瞎瞎怒了,双手一扭挣断手铐,抡起一拳照脸挥:“靠你真当老子是你保姆吗?!”
这一拳也“不小心”没对准目标,擦着张小哥的脸颊直直砸在,无辜可怜的玻璃上。
凳子很高兴,因为苦逼的不止它自己了~~
后面的事,大家都懂得,也不必细说……
CASE THREE 偷天换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