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以惊险度和搏命度而言,这趟塔木陀探险在他这十多年历经大小任务中,绝对排得上前十名。

  他知道,所有踏进西王母国的人,并非人人身手矫健如他,得以孤身独闯雨林而安然无事。他很幸运。

  他明白,埋藏这宫殿里的秘密乃张起灵毕生所求,而那个一意孤行的独行侠绝不允许这条漫漫长路出现绊脚石碍住自己。『任何一颗绊脚石』——即使小如沙,如拖把带来的那些杂鱼;即使大如山,如珊瑚公司的队伍。

  更罔论甯。那个人向来不喜欢阿甯。

  『那女人动机不单纯,你不会不知道。』许久之前,那个人这麼对他说。

  黑瞎子远离人群篓火靠在墙边抽菸,一根、两根、三根……白雾在他周身缭绕,丝丝缕缕掩住表情。第一次看见那年轻人如此丧气,连双眼中最后一丝火光都已黯下,即使担心、惧怕、历经迷失也不曾消失的光亮……他不懂,等同绝望之境的魔鬼城里,他和她能撑过这劫厄,为什麼躲不过一条蛇?

  他以为,吴邪和她一定能到达这座宫殿。

  原来最天真的人是自己。那一夜,挂血红雨林中的那具血红尸体,天上血红的月……「是你吗……」但那头俏丽的短发还会有谁?是他自己不愿面对,是他自己把她看成她……看成一头长发……

  倏地握紧拳头,折断指中菸。他默默盯著吴邪疲惫且失神的背影,难得冷峻的薄唇以难以闻得的音量喃道:「你……该让我怎麼说才好?张起灵……」

  对,你说得对。但你只想找回你的记忆,其余的,什麼都不重要。

  你什麼都不在乎。

  「黑哥。」一个小夥子从另一处石窟探出头来。「拖把要你过来,地给裂了道缝,有门儿。」

  黑瞎子淡淡撩起笑,将尚留一半的菸踩熄,离开角落。途中擦过吴三省的肩,吴三省陡然一怔,讶然回头。

  他的笑容很完美。「有什麼吩咐吗?三爷。」

  彷佛,那一瞬间的寒气只是幻觉……吴三省没回答,收回疑惑的视线,迳自走向吴邪。

  黑瞎子亦转回身,一步步远离火光。

  后头传来吴三省的声音:「怎麼样?」

  然后是吴邪:「没头绪。」

  而他独自一人走进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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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承认,遇上紧急状况的时候,他谁也不放在心上。例如,追著文锦的时候。

  他知道,除了吴邪,他无须担心任何人的安危。基本上也与他无关。

  但是,在刚刚如此混乱的状态下撞见黑瞎子被文锦以见血封喉的毒刃挟持,有这麼一瞬间,他很心急。

  但也有更多的释然。雨林险恶,那家伙似乎安然无恙……他反而困惑的是,他明知道黑瞎子是所有进来雨林的人员里最不需要关注的一个。

  不过,那家伙待在那里做什麼?难道吴三省没有进宫殿,而是在附近?或者他们已返回营地?亦或是……

  他想起那人的笑容。黑瞎子见到吴邪总是笑颜以对,看在他眼里稍嫌刺眼,更是威胁。何况吴邪就在那附近,若是让那家伙遇上吴邪……

  身后一道寒气逼近,文锦防备地转头看著张起灵,但他已恢复淡然。

  「……」文锦只得回首继续往前。两人走在潮湿的大型出水道里,四周敻静,仅有远方传来淙淙水声以及脚步声。手电筒的灯光足以照亮前路,却照不到张起灵说话的脸:「你来过这个地方。」

  她淡然回道:「不,我第一次进来雨林。」

  默了许久,张起灵依然重复那句:「你来过这个地方。」

  她停下脚步,「你想说什麼……或者,你想听我说什麼?」

  无起伏的语调在潮湿的空气中漂浮,「我要知道全部你隐瞒我的事情。」

  闻言,文锦半掩眼睫,轻抿双唇反问:「你认为来到这里就能找回你这二十年来的记忆,是吧?」

  对此,他从未迟疑:「不只这二十年,还有我所有过去。」

  文锦直视张起灵,淡然道:「好,找到记忆之后你打算怎麼做?报仇?雪恨?再之后呢?」

  一句问话轻易打破他的坚定,张起灵顿时怔然,竟回答不了。

  「如果我打算阻止你进来,一开始我就不会找你合作。」她眼神透著淡淡柔光,轻柔的嗓音在长廊中回绕,如一波波涟漪往外推送。「尸化作用开始加剧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塔木陀……我的下场只能我自己扛,你也是。」文锦摆手制止张起灵开口,续道:「凡事有得必有失,你我追求的『终极』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东西。我并不是想说服你离开,或是拿藉口欺瞒什麼,我只想告诉你:与你无关的事就别过问。」

  张起灵冷言回应:「我不曾逼问你引来解连环的真实目的,我也不在乎你背后那个人到底是什麼企图。但是,只要跟西沙探险团有关,所有事情始末跟我有无干系是由我决定,不是你。」

  文锦暗自吃惊,但神色自若道:「与其质问我,你何不先对我坦承?」指向岩壁一角,一个埋没在斑驳黑霉中的洋文记号。

  张起灵瞄了一眼,却无任何意外之情,维持一贯冷漠。文锦亦不意外,轻叹道:「想起多少?」

  紧了紧唇,他沉默许久终於道:「只有片段,魔鬼城之后,祭坛之前。」

  文锦讶然道:「祭坛?那就是目的地?」

  他淡瞳一凝:「不知道。」

  「你也对我有所保留,是不?」文锦苦笑一声,摇头道:「无所谓,都到这个地步了,谁都阻止不了你……还有我。」

  他眼中的寒气终於消弱下来。「……陈皮阿四?」

  「他离得开广西,但不可能一丅手遮天。」她哑然失笑,又道:「凭他现在的能力,放一条眼线进来已经是极限,除了那小子,我们没什麼好顾忌。」

  张起灵立刻道:「他对我构不成威胁。」

  闻言,文锦静静看著他,稍早被他的指甲刮伤的脸颊还留著伤痕、留著几珠乾血。她点头道:「我没别的意思。」回头继续向前,走了许久,问道:「当时……你一个人吗?」

  他淡然回道:「不知道。」

  而她亦无起伏:「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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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不见底的岩壁裂缝,如同一道劈开地下宫殿的巨大裂痕,更像断崖。

  吴三省拿手电筒往岩壁上的白骨照去,而后向岩缝四周绕了一圈,在狭窄崎岖的岩土上刻下非光即影的对比。「躯肢葬吗……」

  一旁的黑瞎子摸摸坚硬的沙土,「是夯土层,可能是殉葬坑。」

  「数量不少……」光线扫过成千上百个土包,一一排列如大型虫茧附著在岩壁上。吴三省斜眼睨去,「你也懂不少。」

  「不罕见呀,长城底下埋得可多了。」黑瞎子微微一笑:「历朝以来,国家之前人命不值钱。三爷不认为?」

  吴三省的眼神闪过利光,「我一个土夫子没什麼文化,不懂历史。」

  黑瞎子依然面容带笑,但再无对谈。一边摸索一边垂降,许久后岩壁上出现一道矮裂缝,里头传来阵阵流水声,似有活水流动;两人互看一眼即爬裂缝中,高大的黑瞎子缩头缩脚地颇为狼狈,过了好些时候才顺利钻进。这道矮裂缝深度直穿另一条井道,闻得下方传来流水声,黑瞎子见吴三省举著手电筒对著角落发呆,不住好奇靠了过去。

  只见沙土壁上刻了一个洋文记号,黑瞎子顺势哎呀一声,装傻道:「这就是拖把说的记号?」

  吴三省盯著记号低吟许久:「我们就是靠这个记号找来这儿。」

  见他陷入思考中,黑瞎子报备一声进去井道里四处查看,确认环境尚无安全之虞,又爬了回去。「三爷,另一边地势是往下的,边上也有那个记号,三爷要不要下去瞧瞧……三爷?」

  一个回神,吴三省看向黑瞎子,突然叹道:「沙漠那些天……吴邪那猴小子劳你费心了。」

  他挑了挑眉,眼前这个和颜悦色的人是谁……「三爷您客套了,只是举手之劳,称不上费心。」

  但吴三省摇头,「我那大侄子一遇上小哥的事,就是一头热地栽进去,我怕他又闯祸。」苦笑一声,又道:「本来要潘子去照料,想想他和胖子在你们后头搞跟踪实在太不妥,只好交代你跟哑巴张帮忙照应。想不到……想不到文锦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小哥也不见人影……」说著,又看著记号发呆。

  但黑瞎子猛地一愣,怔然以对。什麼交代?什麼时候的事?为什麼我不知道?

  此时吴三省又开了口:「你去叫我大侄子马上下来,让其他人先待著。」

  「……」怔了许久,黑瞎子缓缓拉开一贯笑容,「知道了,三爷。」随即爬出矮缝隙,沿著巨大岩缝往处攀向顶端。顶端缀著一丝火光,远远便见吴邪提著矿灯,脸上挂满担忧,黑瞎子不知不觉加快速度,长达一小时的路程,不竟到十来分钟便出现在那年轻人面前。

  黑瞎子微微一笑。「小三爷,三爷说,让你马上下去,其他人先待著。」

  ……他突然想起那日清晨的格尔木,初升朝阳的光芒扫向高原上的营地,光很刺眼、影子很深、风很冷。

  ……但那人的眼神更寒。

  吴邪望著被尿水浸湿的泥巴坑,抗拒全写在脸上。黑瞎子见状,直接伸出手:「请吧,三爷还等著。」

  ……他想起那个星斗满天的夜里,那人不容置否地对自己说:他的事,你别插手。

  吴邪犹豫不久,随即握住黑瞎子的手,紧紧的。

  ……他想起那人寒著一张脸,语调远比夜里的沙漠寒风还冰冷,对自己说:离他远一点。

  黑瞎子轻笑起来,反握住那只微湿的手掌,扶著吴邪爬下岩缝,陷进似无止境的黑暗中。

  ……你想保护吴邪,你不要我靠近吴邪,你希望吴邪永远平安。

  那麼,张起灵,

  你现在在哪里?

  「小心点呀,小三爷。」他微笑著,「这儿很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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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吴邪确认矮缝隙里的记号为张起灵所留,吴三省立即命所有夥计上路;五个小时后,众多伙计合力将胖子「拔」进破井道,全体整装完毕再次出发,由吴三省和吴邪打前,跟著张起灵的记号一路往下;途中经过无数岔口和几个蓄水池,随著地势降低,岔口越来越少、蓄水池越来越大。到了夜晚,估计该是鸡冠蛇出洞的时间,吴三省索性就地休息,一群人就在井道里生火歇憩。

  这段期间王胖子曾经恢复意识,吴邪和吴三省急忙为他打针餵食,但王胖子呼噜个几句没人懂的老京话,一翻身又昏睡过去。

  吴邪这一急就叫个人来瞧瞧,拖把一丅手筷子一丅手罐头:「没事,睡一会儿就好。」

  又一个老夥计,东看西瞧不久:「没事的,这胖子素质好得很,小三爷甭担心。」

  最后是黑瞎子,笑问:「昏过去了?」直接往王胖子身上踹了两脚。「没事,还没硬。」

  「……废话,他还没死!」

  双手一摊,「那不就得了?咯咯咯……」

  隔日早晨王胖子终於真正清醒过来,借根草烟吸半天,仍是精神不济,但还有力气说话:「会说人话的蛇?」

  「是啊。」吴邪将水递了过去,「你不是同小哥追文锦去了?怎被蛇咬了?」

  「说起来就一肚子气!」王胖子重重吸了口菸,「我胖爷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什麼情况紧急没遇过?跑百米没八秒也不超过九秒!(注:世界纪录为9秒72……囧)哎,那个叫文锦的女人就在我眼前呐,谁知道我脚下的烂泥巴里藏了个泥菩萨还是泥粽子,绊了老子一脚,这一个闪神就让那女人给逃了……」他呼渣呼渣地继续说,却没发现角落的某人猛一咬牙,「喀」地一声将又厚又硬的压缩饼乾直接咬断……

  ……死胖子,我泥你奶奶的粽你娘啊!黑瞎子冒出满头青筋,硬撑著咬牙切齿的笑,只觉脊椎骨又僵又疼了起来……索性起身走走,嘴里的碎念著,竟「不巧地」被吴邪和王胖子给听到:「整一个侃爷儿满嘴胡抢,真他姥姥。」

  不是很标准的京片子,但多少三分样。王胖子怔了怔,黑瞎子没指名道姓,他当然没打算对号入座,疑惑的是吴三省这回带来的夥计几乎都是长沙人,就他一个老北京。王胖子用手肘顶顶吴邪的腰,轻声问:「哎天真,那个人是谁?」

  「他是……」话还没说完,见吴三省又唤人,吴邪只好摊摊手。「我也不熟,晚点再说吧。你趁现在多喝点水,待会要出发了。」

  吴邪一走,留下王胖子和黑瞎子两人牛眼瞪黑眼,但见黑瞎子不以为然扯扯嘴角当作笑,回头准备自己的装备,搞得王胖子一头雾水。

  满地行头收拾得妥当,王胖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众人继续往下一个蓄水池前进。行军中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抵达一个约半个足球场大的蓄水池,大夥儿才停下脚步。面对眼前长满蕈类、菌丝的超大型蓄水池,众人皆哑口无言,更是寸步难行。

  拖把先开了口:「三爷,这儿只有入口没有出口,该怎麼办?」

  「金银财宝取之不易啊……」吴三省装模作样叹了一声:「分水道应该就在这香菇池里,你让夥计们把草除了,没找着那个记号,咱们也甭走了。」

  不假思索,又跳了出来。

  眼看吴邪即将挤进井缝,眼看鸡冠蛇群起飞跃、即将咬上那年轻人……

  他下意识举起左轮枪,瞄准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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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躲得很深,井道里充满咯咯蛇声,却威胁不到他现在所处的地方。

  但……『外头有动静,你先待著,我去看看。』文锦去了许久仍未返回,他开始怀疑这女人又逃走了。

  双眼一厉,他按耐不住起身,往井缝的出口爬去,却在另一道岔口闻得一道惊声呼唤:

  「三叔,这儿没蛇,快过来!」

  是吴邪!他一个大惊,直接爬向岔口,不消时即挤出缝隙之外--

  然后,他看见了,仓皇的、正想钻进井缝中的吴邪。

  还有遥远的黑瞎子。

  而那人正举起枪,朝向吴邪——

  ===============================

  碰、碰!

  两声枪响,子弹瞬间爆掉吴邪身后的两条鸡冠蛇。正当黑瞎子欲扣下第三次板机,一道利光凭空飞至,直接打飞左轮枪!

  他定睛一瞧,是一把猎刀,甩刀之人手劲之大,竟让刀身没入岩砖之中。下意识转头望向飞刀来源,却直接对上那双冰寒的厉眼。

  是深沉的严厉,是不言而喻的警告,是浓得化不开的敌意。

  匆匆一瞥的瞬间,那人已消失在岩缝中,而他应该空无一物的左手传来一阵穿骨剧痛。血腥味。

  他反射地回头,那条扁了头冠的鸡冠蛇正咬著他的小指和无名指,肤色立刻转黑,黑血渗出。

  又是你啊……他微微一笑,想也未想直接拔出岩中猎刀,插进无名指与中指之间——

  扑通……

  刷!第一声,两指飞落。

  刷!第二声,扁冠蛇身首分离。

  扑通、扑通……

  「呜……」铿啷!猎刀落地的同时,他紧捂住断指的伤口,冷汗直冒,鲜血不断从指间窜出,血腥味瞬间充斥鼻息。剧痛。

  他却笑了出来。「呵呵……呵呵呵……咯咯咯咯……」

  扑通、扑通、扑通……

  空气中飘散若有似无的人血味,鸡冠蛇纷纷转向黑瞎子,冲了过去。

  他却笑得开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张起灵突然停了下来,往不知名的方向望去。

  前方的吴邪和文锦疑惑回首,「小哥?」

  四周敻静,他却似乎听见那阵疯狂的笑……「没事,继续走。」

  似曾相似的狂笑,是幻觉。

  胸口里却漫出一阵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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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乱终於结束,火光在井道里摇曳,仅剩一半人数,人人皆涂满淤泥,垂头丧气。

  吴三省全身发黑,躺在众人中间,奄奄一息。

  「老大,咱现在怎麼办?」

  「他娘的……你问我我问屁啊!」拖把烦躁地抽著菸,「早知道这趟这麼险,打死我我也不跟!老头给我顾著点,他要是死了,我的损失找你们算!」

  「算算算,算到你死也算不精。敢踩进这行就要拿命来闯!」王胖子从井道深处走来,脸色红润,似乎已痊愈得差不多。他一丅手举著枪、另一丅手拎著刚刚发现的女用内衣,口气很差:「三爷人还没死,你们急什麼急!」

  此时,黑瞎子亦从井道另一旁的岔路走来,火光产生的阴影将他大半身子埋进黑暗里。他微笑问:「如何?」

  王胖子颇顾忌这人,还是回道:「有路,不过岔口多,得探探。」

  「三爷这个样子……还走吗?」有夥计出声,但音量越来越小,「外头有蛇……我还想活命……」

  多数人已萌退意,王胖子见状可没好气:「怎麼,当初不是还信心满满说我这个死胖子肯定扯你们后腿,现在倒是怎麼着?死几个人就当起缩头乌龟?」

  王胖子囔著几句骂,一旁的黑瞎子淡淡抽著菸,置身事外。

  左手的伤已包扎妥当,但还疼著。火光太微弱,即便左手只剩三根手指,转个方向、曲起手指便无人发觉。除了无法用左手开枪,他想不出其他任何损失。

  「咯咯咯……」菸抽了一半,突然笑出声来,惹得全部的人都看过去。他这才道:「你们在这儿踌躇只是浪费时间,要走、要留,何不问问三爷意见?他才是大金主,不是?」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再坑半声,黑瞎子起身走到吴三省身边,但见他虽意识不清但还睁得开眼,直盯盯看著自己。黑瞎子蹲在吴三省耳边,低声道:「我见过陈文锦。」很满意地瞥见吴三省倏地睁大眼,呼吸急促起来,他笑了笑:「『终点』快到了,是吧?」

  「走……」吴三省呻吟道:「咱们……继续走……」

  王胖子皱著眉深深叹了口气,随即打起精神。「出口跟金银财宝不会凭空出现,咱们得自己找!走吧!」

  ===============================

  吴邪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张起灵紧紧压住他的肩膀,却压制不住吴邪失控的大叫:「我的天!我的天!难道这个人是——解连环?」

  也压抑不住吴邪几近崩溃的痛苦声音:「那我的三叔呢?……这不可能啊!」

  文锦冷静地向吴邪分析每一个疑点、每一个事件。

  张起灵冷静地抓紧吴邪的手臂。

  ——终究……他还是被扯了进来——

  而他们经历过的煎熬,终究也落到吴邪身上,成为他最不想见到的局面……

  ===============================

  王胖子率领众人启程,走到半途听到说话声,黑瞎子和王胖子不约而同决定前去探看。不久,竟在井道边一堵石头堆出来的墙里听见吴邪与人谈话……与女人谈话。

  王胖子怔著和黑瞎子对看一眼,但黑瞎子耸耸肩退到一旁,王胖子只得咳咳两声,敲著石头堆,道:「里面是不是有人?」

  里头立刻传来吴邪的叫声:「小心,可能是蛇,这里的蛇会说人话!」

  黑瞎子噗了声笑,道:「好肥的蛇……」

  王胖子立刻白他一眼,「是不是天真?」

  不消时,里头有了动作,随著石堆一一挪移,屏障亦撤了开来。

  第一个出现在黑瞎子面前的,是他那张平淡中略带冷漠的脸,以及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

  他隔著墨镜回望。

  拉起一抹完美的笑容。

  ===============================

  「对、对不起……我不该脱离大家……」

  她轻轻歛下眼睑,却紧紧握住那只岁月风霜的手。

  谁对?

  谁又错?

  「我知道,你归队了,这不是你的错。」

  ===============================

  另一边,拖把带上手下在这蓄水池里探勘环境,没一会儿便在池底发现一块嵌著铁环的石板,几个夥计合力便将石板移开,果不其然是个大洞。

  但刚刚经历一场人蛇大战,谁也没敢自作主张下去,黑瞎子只得摊手道:「我去瞧瞧。」

  他后脚才刚踏进,后头跟著一道脚步声。顿时没了笑,但没回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大洞里,发现里面竟是一个相当大的溶洞,虽然周遭筑了许多石门,但人工开凿的痕迹不多。

  「不用顾你家小爷?」他这才微笑回首:「把他扔在上头,你放心?」

  碰地一声,他得到的回应却是一记硬拳打在脸上,将他打到墙边。

  张起灵依然面无表情,眼中却弥漫著冰寒杀意,挽起袖子靠近几步。黑瞎子捂著肿痛的下颚,将口中鲜血咽了下去,莫可奈何地摇首而笑,竟冷不防出手回敬一拳!

  这一拳毫不保留,直接把张起灵打得晕头转向,反而激起他满腔战意。甩甩头,冲到黑瞎子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迎面再挥一拳,黑瞎子亦逮住机会,弯起膝盖往张起灵的腹部狠狠一顶,顺势将箝住他的头直接往石门砸去!张起灵立刻抓住他的脸、另一丅手往他的喉结挥拳,黑瞎子被击中要害,颈部一麻,差点呼吸不过来,不得松手退了好几步。张起灵出其不意一个回旋踢,却被黑瞎子反射地交错手臂挡了下来。两人一来一往不断攻防,招招爆头、集中要害,不一会儿便满身伤。

  混乱中,黑瞎子挥出左手欲格开张起灵的拳头,只是一瞬间。

  但那一瞬间,张起灵似乎发现了什麼,猛地箝住那只手腕,举到眼前,

  双眼无法控制地瞪大,那张泰山崩於眼前仍不动摇的面容,此时此刻竟写满震惊,似乎难以承受事实。

  一根、两根、三根,少了第四根、第五根。

  只剩三根指头的左手。

  黑瞎子冷漠以对,左手不断施予力道企图挣脱,却被那人抓得死紧,他只得猛一使力挥开箝制。

  「呵呵……呵呵呵呵呵……」止不住的轻笑,他抚著左手腕上瘀青的五指印痕,靠到张起灵面前,轻声道:「感谢你的刀,那条蛇没能带上我的脏血去咬别人。咯咯咯……」

  闻言,张起灵像是被电击般从震惊中清醒,缓缓皱紧五官、牙根咬到发颤、拳头握到发抖,双眼燃烧熊熊怒火,突然卯足全力往黑瞎子的脸挥下一拳!

  黑瞎子正想挥拳反击,张起灵已抢先抓住他左手,往他断指的伤口狠狠一掐——

  「啊——」断指剧痛瞬间彻骨,他一个失神不意,张起灵猛地将他压向墙边,压抑怒火的声音几乎从牙关里冒出:

  「你想找死,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

  为什麼?

  为什麼他才一转身,他又受伤了?

  为什麼?

  「但是,如果你敢伤到吴邪、牵连到吴邪……」

  痛。一股剧痛从左肩上被巨蟒咬伤的伤口往下蔓延,撕裂他的左胸。

  好似一把刀插在胸口,胡乱搅著,痛得他难以呼吸。

  「我会让你知道,什麼是比死还难过的下场。」

  他直怔怔看著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那双冷漠平淡的眼何曾如此激动?如焰火奔腾。

  烧啊,像是要把一切燃烧殆尽,直到什麼都不剩……他缓缓地、轻轻地勾起嘴角,一抹再完美不过的笑。万年不变的笑。

  张起灵用力甩开手,闭眼几次呼吸后,终於恢复淡然。转身冷道:「接下来的路,由我垫底。」

  回头冷漠一睨,「你走前面。」

  话一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但后头一个力道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止住他的步伐。

  黑瞎子依然无言而笑,伸出左手,摆出「请」的手势,而后跨出步伐,走在张起灵前方。

  从此以后不再回头。

  再也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