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还不来……怎麼还不来……怎麼还不来……」

  早晨七点的荒郊野岭,关间鸟语,花开草绿,秋晨的阳光灿烂但不烫人,从万里晴空外直直照在大地,落在山头,穿过树林间隙,洒落地面……照亮颓然跪地的叶成。

  「难不成……他们两个真的被我害死了?」他双手抱头,突然表情扭曲像是『呐喊』,颤著牙齿碎碎念:「完了完了,要是被老爷子知道是我害死哑巴张跟黑瞎子,绝对会被凌迟处死啦!怎麼办啊~~~就说进山会倒楣一辈子你们就不信!死了就算了还牵拖我……」

  一旁传来引擎发动声,惊得他一跃而起,对著黑色悍马里的华和尚急道:「等等啊!再五分钟就好!他们一定会出现,你--」

  「最后三十秒。」驾驶座上的华和尚面无表情地看著手表,语调毫无起伏,如同那双冷漠的眼。

  这可急了叶成……「我们又不是跟老爷子下斗,别这麼一板一眼的嘛!」

  「最后十秒。」放下手煞车、松开离合器、轻踩油门,悍马便缓缓远离叶成。叶成紧张地来回看著车子和山入口,最后大叹一声,回头迈步追上车,跳了进去。

  正当华和尚调车头准备驶离,突然一声远方传来一声大吼:「死光头~~~你他娘的想把我的车偷到哪儿去?!」

  叶成意外听见华和尚居然惋惜地啧了一声,讶异看了他一眼,随即开车门朝远方的两道人影挥手。「小张~~~黑--哇~~~」

  一抹闪电般的黑影瞬间移动到车头前,吓得叶成碰地关上车门便打死不出去。只见一身土灰的黑瞎子双手死抵著车头,抽著嘴角道:「死~~光~~头~~~早知道你打听我这部车很久啦!抱歉呀,限量款呢!没抢著算你无能,休想打我家黑仔的主意~~~」激动到破声。

  华和尚依然面无表情盯著那副墨镜,但原先冷漠的视线竟多了一丝锐光。双方你来我往不过五秒,又闻华和尚皮笑肉不笑地出声:「哼,你黑瞎子的车我还不屑『牵』。上来吧!」

  黑瞎子这才忿忿然地钻进后车厢,碎念道:「我才哼呢!幸好我赶上了……」顺势踹了叶成一脚,「过去点啦,挤死了,要讲几次啊?」

  等张起灵上车,四人一同摇啊晃地下山去。黑瞎子拿出一只带锁的方形盒子,拍拍叶成的肩,「东西呢?拿来吧。」

  叶成一听抓紧自己的背包,道:「这是我拿到的,功劳算我……噢干!很痛--耶?鱼洗盆?」

  一只黄金鱼洗盆直接扔进叶成怀里,差点没将他五脏六腑给压扁。黑瞎子语气凉道:「带回去玩吧,黄金做的,比那两个珠子还要值钱呢!向老头讨功劳可没半点好处。」

  说著直接将他的背包拎走,拿出装著赤青双珠的皮囊,如同看待不明爆裂物小心翼翼地锁进方盒中。确认安全无虞后才往椅背轻松一靠,点起菸来。「太阳都晒屁股了,咱吃个饭再回广西吧。」

  「欸欸,黑哥……」一旁的叶成涎著笑脸,屁股移了过来。「你还掏了什麼东西?能不能借看一下?」

  「干啥?你该不会空手出斗吧?」

  「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让我慢慢挑?」

  「活该,谁叫你手贱,差点被你给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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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出山远比夜晚行走要容易引起注意,叶成东指西指,多绕了好几个山头,终於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驶进观光胜地,再跟著一辆辆车子驶离市区。等他们下山正好是午餐时间,四人便在当地找一家评价尚可的餐厅用饭。

  饭菜还未上桌,叶成拿出手机一边拨电话一边离开座位,「喂~~表兄我阿成啦,我欲来走啊,没欲回去石狮嘿……」。华和尚也扔下一句「你们先吃,我回报老爷子」然后离开。

  等两人都走远了,黑瞎子才哼笑道:「又是报平安?每回都来这招,还真用不腻?别理华和尚那只铁公鸡,你尽管……」愣了一下,扯扯嘴角道:「你克制点,记得留些菜给别人。」

  张起灵抬抬眼就当听进耳,手里一双筷不停扒小菜,以蝗虫过境之势瞬间扫尽桌上所有可食用物,只留下三条小鱼干和三颗花生米,看在黑瞎子又是一番苦笑。「大菜还没上桌呢,不怕人家说你是饿死鬼投胎?咯咯……算了,趁光头佬不在,先给你看看吧。」

  说著,拿出一只布袋晃了晃,发出喀拉碰撞声,放到他眼前道:「叶成那家伙啥都不行,就挑石头的眼光利。上等的料子都让他拿走了,你自个儿瞧瞧还有啥值钱货色,挑几个吧。」

  但他没回应,仅是淡淡挑个眉。黑瞎子低头点菸,撇嘴道:「难得有机会同大夥儿几个兄弟下地,就当作个纪念呗。」视线往上一瞄,又笑了出来。「你给忍忍饿,别真把那颗石头当成东坡肉啃下肚,不好消化喔!咯咯……」

  张起灵没理会那句戏言,默默拿出一颗鸡血石盯了许久。赤如鲜血般的石头色泽相当细腻、腊光润匀,是颗上等鸡血石。

  只可惜不过弹珠大小,难作买卖……黑瞎子摆手道:「连叶成都不要,不值钱吧。」

  张起灵闷不吭声地伸出另一只空手,黑瞎子理所当然直接奉上热茶,却惹得他冷冷瞟了一眼,淡道:「珠子。」顺便喝下肚。

  「哎哟,咱哑巴张学坏啦?」黑瞎子环顾四周,确认那一老一小走得老远,这才讪笑著从桌下递出方盒。「你可得保佑不会被老头识破,否则掉脑袋的人是我,不是你呀。」

  张起灵默然接下已开锁的盒子,拿出方巾小心包覆盒子里的赤珠,再将鸡血石放在青珠旁,随即递还回去。黑瞎子边上锁边笑了笑,「真不识货,这颗绿松石少说也是个波斯级的,值钱呢。」

  但他没回应,默默看著黑瞎子上锁的动作。许久后淡然出声:「别让任何人知道。」

  「哎,我这麼不值得信任?」他转身接下服务生端来的菜盘,开始动手夹菜,随口道:「放心吧!大夥儿可睁大眼瞧我收这两颗珠子,这回你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儿,要是被掀了底,连我也遭殃,咱们现在可是生命共同体呢。」说著,盛了满满一大碗的虾卷和香饭推给张起灵。

  但他没立刻动筷子,反而严肃地直直望向那只墨镜,冷声道:「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没说笑呀!」黑瞎子夹了根虾卷轻咬一口。「哟,小姑娘说得没错,这玩意儿不赖呢!」

  好吃是好吃,但他没能多咬几口,那道视线太冷,冻得他不得不放下筷子。「不如这样吧,咱谈桩买卖。」

  望向张起灵疑惑的双眼,他语气虽然轻松,却相当难得地收起笑容。「我把这事儿当作是你张起灵托付给我黑瞎子的任务,你拿了那颗碧血石就算正式委托我黑瞎子办事。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咱在商言商,一切按规矩来。」

  他微笑著用指尖敲敲方盒,发出喀喀声响,多了一丝不可置否的严肃。「我黑瞎子的规矩很简单,在我正式经手之后,这盒子里的东西由我黑瞎子全权负责,之后要有任何状况也由我黑瞎子全权处理,你毋须过问,也不能插手。真要出了事,你大可惟我是问,这样我也落得轻松,用不著天天让你盯著瞧。」

  说著,习惯性地双手插於胸前,续道:「相对的,我开出来的条件你也给舒舒服服地交代妥当,我以我黑瞎子的信誉保证陈皮阿四那边吭都不吭半声。」突然撩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哑巴张在江湖上风评不算好,看在咱兄弟一场我姑且信你一回。咱们正经点,以物易物、以事易事,彼此心里留个底,如何?」说完,衔著商业化的微笑,举茶轻啜。

  想法来得突然,但并非不可行,个人信誉和人情义理相比,前者要值得信赖多了。张起灵低眉思索,他从未和黑瞎子做过交易,倒是没料到黑瞎子能有正经谈正事的时候,一时之间反而适应不来。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你吞过别人的货,纪录不良。」

  「噗--」一口龙井喷没剩半杯,黑瞎子抽了一堆面纸擦拭嘴边茶汤,顿时没好气。「我那是火烧屁股不得不干!你又是啥?要不丢下委托自个儿逃命,要不就是半途失踪连个影子也找不著,你这人收了人家好处,倒是没一件事办得成。说到底,我可比你敬业多了!」

  一番调侃却令张起灵心头大惊,瞪大了眼面带厉色道:「是谁告诉你这些?」

  「咯咯……瞧你穷紧张的,堤防著哪个谁呀?」理都不理那双越渐严厉的视线,转身接下服务生端来排翅汤,嗤笑道:「没有我黑瞎子要不到的消息,当然也没有我挡得了的八卦。江湖上一堆流言蜚语天天像是火烧了似的传,谁会去记上个胡说八道的人是谁?要不你说说,哪个王八蛋这麼大胆子同你说我闲话?」

  但张起灵并未这一番话而放松,反而更加严肃地暗自思忖著。不久后,利眼扫上那副墨镜,冷声道:「开出你的条件。」

  「那你是答应罗?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一定办得到。」黑瞎子这才兴奋地咧开大嘴,比出食指露齿一笑。「听好了……我要预购『起灵回忆录』电影门票一张!哈哈哈!」

  顿时间沉默,张起灵冷冷盯著那张欠扁的笑脸,许久、许久、许久……

  终於忍不住疲惫揉揉眉心,「算了,当我没问。」果然被那神经病给传染了!他是发什麼神经,居然跟一个神经病谈交易?

  黑瞎子见状抗议道:「咋啥呀?我认真的欸!要我帮你掩护这没问题,可你也该让我晓得这颗珠子跟你的记忆有啥关联,我好想个应对去应付老头啊!」见张起灵霎时怔然,他不觉轻叹口气,续道:「你成天追著记忆跑,何时注意过这些身外之物?这点联想不难猜呀。既然你把任务托给我黑瞎子,我自然会把事情干妥。你也给拿出点诚意,咱同生共死过几回,兄弟间这点要求……不过分吧?」摆摆手,多了些无奈。

  闻言,张起灵陡然摊向椅背,皱起眉头沉默不语。黑瞎子倒也没逼他应许,只是默默舀了碗排翅喝了口汤。

  「恶……」好糊……真恶心……皱著眉头放下汤碗,终於听闻那人冷淡的轻语:「为什麼?」

  「什麼为什麼?」愣一下,他才耸著肩膀笑道:「好奇嘛!咱们住了这麼久,除了张起灵三个字,其余我啥也不知道呀!虽然……你自己也不了解你自己,不过,这才有趣嘛!」说著,哼笑一声,「要能开个赌盘,我赌你其实摸金校尉的后代,说不止还是倒斗世家的人。你娘还怀你的时候肯定天天摸著肚皮说:灵儿啊灵儿,娘来给你背上几句『摸金校尉语录』,你可得快快长大,你爹爹等不及要带去你下斗玩儿啦!」

  说完自己笑得开心,也不管那人眼神冰寒如刀。「哈哈哈……这胎教可真成功呢……哈哈哈哈哈……」

  哎呀,抽眼皮呢,冰山快爆发啦……赶紧摆摆手,止了笑。「说实话,我这人不缺钱不缺乐子,你能给我什麼?既然找回记忆是你的毕生大业,我当然要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也好给你开香槟庆祝庆祝呀!」

  好说歹说无话可说,那人依然默不吭声,黑瞎子只得抓抓头,自讨没趣道:「算了……同你玩儿的,不勉强。要不……下回你下斗挑个纪念品给我,你随性我就随意——」

  「我不知道这颗珠子和我的记忆有什麼关系。」他蓦然打断他的话,平淡道:「我接触过这个东西,但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时间、什麼地点。」

  终於,抬头正视黑瞎子。「要找回我的记忆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不是一两年就能达成。」却又轻轻歛下双睫,声音很轻:「你会等吗?」

  但那人的回应只是一阵轻笑,「咯咯……这就得看你来不来得及罗,生死由天不由我。」

  冰冷的视线瞬间往上扫去,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警告。「这种话,别再让我听到第二次。」

  他依然勾著嘴角,但不再言语,任由那双厉眼直直盯著自己,锐光如箭,好似连不透光的墨镜都挡不住。

  但就是这个眼神,他总是反抗不了……不由自主笑了出声:「好,我等。」

  见那双冰冷的眼顿时怔然,他不自觉加深笑容,似是承诺道:「我等。」

  终究是融了冰、淡了霜,他悄然低下眼眉,神色逐渐缓和。

  「好啦,现在可以吃饭了吧?瞧你饿得脾气都上来了。」黑瞎子笑著将那只大碗公推了过去,「你这张妈性子得改一改,到外头有谁受得了你这样鸡婆?人见人厌呢!」

  但张起灵仅是淡淡一瞟,迳自举起筷子进食。黑瞎子这才夹起没吃完的虾卷继续啃,不停往四周摆头探看,「奇怪……华和尚讲个电话讲这麼久?同父母报平安也没这麼罗嗦呀……」

  确实很久,连续上了五六道菜,人还是没回来。黑瞎子才咬下第二根虾卷,桌上菜肴已经被张起灵扫得只剩残渣。他对著连眼珠子都惨遭刨挖的鱼头苦笑著,但见那人低头吃得认真,倒也没加以阻止,仅是道:「才说得留些菜汤给别人……算了,再叫菜吧。」

  张起灵倒不怎麼客气,反正是黑瞎子出钱,他当然是大大方方地吃。碗底只剩一口饭,张著口就要扒进嘴里,忽然又闻那人低语碎念著:「鱼翅这玩意儿到底哪里好吃?」

  一抬头,眼看那人拎著碗就要扔下桌,张起灵眼光一利,两指一抄,快一步夹住那只贱手,扣腕、拉脉、搅指,动作一气呵成,紧紧固定住黑瞎子的手,也保住那只瓷碗。

  但黑瞎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暗哼一声,直接伸进右手加入战局,张起灵同样反射地举起左手直接格开,却被黑瞎子以同样的招式反击回去,双方你来我往,当场翻起掌上功夫。张起灵暗自讶异,那人笑得从容,五指动作却相当灵活,流利地躲开他的箝制,还三番两次抓住他的手腕意图反制。

  不过,也就是这个动作暴露了缺点……他悄然眯起双眼,逮著机会又施加了三分力道,直接反折那人的手指,果不其然,黑瞎子的手霎时动弹不得,更挣脱不了。

  「速度快,但手劲不足。」他露出百年难得一见的笑意,虽然浅不可见。「你需要多练练。」

  意外地,黑瞎子竟也点头同意。「说得好,不过……」突然往张起灵身后喊道:「耶?那不是阿甯吗?」

  他陡然一征,赶紧转头望去,不料手中那只炙热的大手瞬间发足十成十的力气,力道之大硬生生反制过来,逼得他不得不专心应付。就在同时,黑瞎子竟趁机挣脱另一只手,顺势一甩,便啪啦一声摔碎了碗,排翅汤霎时糊糊稠稠流满地。

  即便张起灵的面容骤然刮起暴风雪,他依然咧起嘴角,满是奸计得逞的笑。「哼哼哼……兵不厌诈,你也得多学学。」

  就在面容铁青的服务生逐渐靠近之时,原本山雨欲来的张起灵突然恢复平静。下一刻,一手迅速扣紧黑瞎子的下颌,另一手同时抄起自己才喝了半口羹汤的碗,二话不说直接塞住那张呵呵笑的嘴,顺便灌进汤,呛得他直发咳。

  「张起灵!你……咳咳咳……」

  他却依然保持平淡,直接转身将碗递给服务生。「麻烦。」

  黑瞎子心头一惊,一起身就要拦下背离而去的服务生,但那只冰冷的手一把压制住他的肩,终究来不及阻止,只得眼睁睁看著拿著碗的侍者步步远离。

  霎时间怒火中烧,不禁大吼出声:「张起灵!你明知道我有……」及时忍住口,但就是不甘心!「你操他娘的想害我传——」

  「不会。」他断然出声,淡定的眸子直视那张激动的脸,相当平静。「不会因为这样就传染,你明知道的。」

  看著那张咬紧牙根、敢怒不敢言的脸,他不由得低叹一声:「你太极端。」

  但那人脸色瞬间刷白,却依然沉默不语。他望不进那副墨镜下的神情,却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凌人寒气。

  蓦然,那人笑了出声。「咯咯……咯咯咯……」

  那堵高大的身影缓缓站起身,越过他缓步离去,留下没有温度的笑声。

  而他轻轻敛下眼眉,视线正好落在还剩半根的虾卷,沉默许久。

  轻轻举起筷子,将碗里最后一口饭扫进嘴巴里。

  一粒米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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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瞎子半途离席,搞得后来入座的华和尚与叶成一头雾水,问起张起灵又一问三不知,三人只得草草结束午饭,准备回广西。正当华和尚掏出皮夹要结帐时,真正的大金主终於现身,黑瞎子嘻笑地道了句「车子没油,带去餵食啦」然后扔下大钞,领著一夥人上车。

  黑瞎子坐在驾驶座上,笑脸依旧但一路上显得安静许多,听见广播放送著英文老歌,也仅是低著嗓音哼唱两句就算带过。就连一向多话的叶成也没能攀上几句,鼻子摸一摸便拿出MP4看影片去。

  等车子驶上泉厦公路,一旁保持沉思状态的张起灵拿出餐厅的纸袋,掏出一袋包子馒头放在仪表板上,然后默默靠回椅背,双手插在胸前,双眼同样直盯著一成不变的公路景色。

  袋里冒出袅袅白烟,雾了挡风玻璃一角。还热著。

  但他没动手。直到蒸气消散,缓缓冷却,热包子变成冷包子。

  他还是没动手,直到后头传来一声:「咦?哪来的包子?」

  黑瞎子这才慢条斯理地拿起包子馒头,就著塑胶袋口直接喀了起来,「老子的午饭。」

  叶成拔下耳机靠在黑瞎子的椅背后,仅露出一颗头,好奇道:「你中午没吃?」

  眼角余光瞄见身旁那人迳自摆头「沉思」去,微微讽笑一声:「有只苍蝇在我旁边嗡嗡嗡地吵,叫我怎麼吃?」

  「哪家餐厅没苍蝇,你反应也太大了吧!」

  黑瞎子没回应,夹出最底下的肉包子递了过去,叶成睁著眼问道:「你不吃?」然后大大咬了一口。

  黑瞎子却凉声道:「包子里包蟑螂呢。」

  「唔……」一口包子塞在喉咙里,吞不进吐不出,梗得叶成不断拍胸腔,好不容易滑进肚里。「黑瞎子!你故意的!」

  「哪家包子没苍蝇小强?」吃饱喝足,点根菸抽了起来。「吃啊你!脏鬼……」

  「黑瞎子你这个小气鬼!」哇啦哇啦、哇啦哇啦……「我求你了吗?给个包子这麼心不甘情不愿!早知道在山上就不等你了,我干麻这麼好心啊?难怪兄弟们都说你斤斤计较、铁公鸡一只!」

  「……把我的鱼洗盆还给我。」

  「……」

  「拿来啊!」

  「……别、别这样啦……青暝大仔……小弟开开玩笑……您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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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很想知道,黑瞎子哪来的自信保证陈皮阿四不会识破那颗假凤阳碧血石。事实证明,是他太过相信黑瞎子的专业能力……

  从泉州开车到广西,遥遥长路千余里,等回到广西已经过了一整日夜。毕竟这趟出门是为任务不是玩乐,四人才刚到达陈皮阿四的老宅院,华和尚即马不停蹄地领著黑瞎子和张起灵两人上大厅交差,仅让纯粹带路兼打杂的叶成洗尘休息去。

  以往回来交差,总得等上好一段时间才得以见到陈皮阿四。虽说是老派作风的下马威,但华和尚与黑瞎子,一个是追随陈皮阿四多年,坚决相信「老爷是对的!」;另一个是从小单干到大、从每次交差时不耐烦的大发脾气,总是换来一顿围剿式毒打,到最后终於断手断脚地学会什麼叫「作人手下要有耐心」。总之,日子久了,习惯成自然。

  所以当他们甫进大厅,见陈皮阿四居然相当反常地早已坐在主位上,显然等待多时。张起灵淡著面容没动静,另外两人却是互换一眼,各自疑惑,然后顿时领悟:老爷子(老头)这回是认真的!

  陈皮阿四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依然不动声色地转玩著铁胆。眯著厚重镜片下的双眼,沉声道:「我要的东西呢?」

  「喏,拿去呗。」坐在茶几旁挑茶叶的黑瞎子拎出方盒,递给华和尚,顺便拿出从斗里摸出来的黄金茶具,从容不迫地泡起白毫银针,不忘低头细闻杯里茶香。

  黄金做的没比较香呀……他挑著眉轻啜一口茶,眼角余光瞄见陈皮阿四竟放下从不离手的铁胆,异常沉默地拿著鸡血石端详著。再将视线移向那个尽其所能地放大空的身影,只见张起灵直睁著木然的眼,好似那颗假碧血石与他毫无干连。

  可真放心呀……他不禁嘴角嘲了嘲,倒茶的动作稍微停一下,随即倒满杯,不慌不忙地品著茶。

  但陈皮阿四沉著脸不发一语,大厅里的众人也没人敢吭半声。直到他振袖一挥,抄出一把大铁鎚……

  华和尚、张起灵、黑瞎子同时征住了眼……咦???

  就在众人错愕之下,陈皮阿四竟举著鎚子,碰地一声直接敲碎那颗赤红如血的石头!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陈皮阿四死盯著桌上一摊碎石如沙,深沉的脸色越发凌厉,持鎚的手竟颤抖了起来。眼看他怒意蓬勃,扭曲著满是皱纹的老脸,活像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一开口就要骂人。突然--

  磅!!铿啦铿啦铿啦……「操你女良的死老头!你三番两次打烂我掏的东西是什麼意思?!」

  不明所以的众人顿时又惊又疑,纷纷集中目光在莫名发怒黑瞎子身上。只见他身旁的茶几断裂倒塌,淡黄色的茶汤溅洒在滚了一地的黄金茶具上,相当狼狈。

  黑瞎子依然指著陈皮阿四的鼻头大骂,相当不怕死……「你他娘的悠悠哉哉泡你的老人茶,我他娘的为这啥鬼石头拚死拚活差点给歇下面!你嫌命太长有种你自个儿下地掏!从今以后再叫我去倒斗,门儿都没有!」

  霹雳啪拉骂完,不顾完全傻在当场的所有众人,忿忿然地跺著脚步离开。突然左右冒出两名壮汉挡住他的去路,他二话不说迅速伸手,直接卸了一名壮汉的肩膀,顺势举著手刀劈向另一个的颈部,打得壮汉当场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他低哼一声,越过面无表情直盯碎石的张起灵,交会的那一瞬间,暗地里轻拍那只冰凉的手背,也拍醒失神的张起灵,然后迳自离开大厅。方跨进前院,四面八方立刻涌现二十多个壮汉,连宅院的瓦顶上都踞了一圈打手。

  他环顾四周非枪即刀,撩起轻浮的笑,十年前的他也许曾顾忌这般杀手阵容,但现在……

  「咯咯……」缓缓回首,远远直盯著主位上的陈皮阿四。「老爷子,这些人跟了您不少年呀,这回……您可得花些心思找新人了。」

  话一落,瞬间从大衣里抄出左轮手木仓,转身瞄准杀手即将扣下板机。眼看一场浴血混战即将在宅院里上演,屋里及时传来陈皮阿四苍老的声音:

  「全都给我住手!」

  双方同时停下动作,陈皮阿四双眼阴鹜地对上黑瞎子意图不明的微笑,随即摆手道:「让他走。」

  杀手阵容立刻散开,黑瞎子哼了一声讽,收起枪从容离去。大厅内的华和尚眼睁睁看著那抹高大背影走出宅院,不禁疑惑皱眉,「老爷子?」

  陈皮阿四哼了出声,「那小子上回掀我书斋的屋顶还不够,难道等著让他拆我这老房子?」说著,浑沌的双眼瞟向张起灵,注意到他从头到尾直盯著赤红碎石不放,彷佛视方才那场闹剧为无物。又开口道:「除了那臭小子,还有谁碰过这颗石头?」

  张起灵谨慎地收回视线,恢复原本半掩双睫的木然神情。身旁的华和尚开口道:「碧血石和那颗绿松石都是叶成取得的。」

  「是吗……去把叶成给我叫来。」陈皮阿四捞来一旁的木杖,双掌压著杖头,置於身前。「小张,这里没你事了,下去吧。」

  接到指令,张起灵默默转身离开。沉静的面容下压抑逐渐加速的心跳,脑海中却难以控制地不断重演著陈皮阿四持鎚击碎那颗鸡血石的画面。远方传来叶成惨叫著「干他妈的死变态!我在洗澡,你们想干麻!」的声音,他却恍若未闻,专注到连身后那道阴沉冰寒的视线都忽略……

  另一方面,黑瞎子开著悍马,一边踩著油门一边点著菸,深吸一口、吐出白雾。

  「抱歉啦,叶老弟。」拿了老子这麼多东西,也该为我做点事。

  「咯咯……咯咯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