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又往前走了一段，终于发现了一些异常，前方的路上是一片黑暗，只有右边的岔路上有灯光闪烁着。黑瞎子觉得心跳慢慢加快了，这说明另一个人就在右边的岔路上，黑瞎子清楚的知道，不管右边的路是不是死路，对方总是还要回来的。
黑瞎子不敢贸然前进，轻手轻脚的后退了几步，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抽出双管猎枪，只握着猎刀，紧贴着墙壁站着。
黑瞎子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疯狂的跳动着，他和别人打架从来都只是拳脚招呼，唯一的一次起了杀心是在一群自称红卫兵的城里小青年来批斗他的师父。黑瞎子还清楚的记得那天，空气里一点儿风也没有，黑瞎子一听见师父被拖走的消息，就抄起一把斧子冲进了那个批斗大会。师父心平气和的坐在凳子上，胸前挂着一块写了字的木板，黑瞎子已经红了眼睛，一轮胳膊，斧子便旋转着飞了出去。但毕竟斧头这种武器重心不稳，不适于投掷，只浅浅的在那个领头的学生胸前擦破了一道。黑瞎子像一只暴怒的黑熊一样跳上了学生们搭建的台子，那个领头的学生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另一个女学生也吓得哭了起来。
黑瞎子从没见过女孩子哭，不由得也是一愣，势头停了下来。下面的村民早已经按捺不住怒火，师父是村子方圆百里有名的郎中，全村人就算没被师父治过，也有亲戚受过恩惠。石头像是雨点一样飞落在几个学生身上，怒吼声响成了一片。几个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吓得魂不附体，逃命似的跑出了村，连铺盖也不敢回来取。
黑瞎子正在出神，便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听出对方只有一人，不禁暗自庆幸。正在黑瞎子捏着刀准备跳出来的时候，他听见了对方清冷的声音：“谁？出来！”
黑瞎子暗暗一惊，他这时才瞥见自己在地上留下的影子，在两条甬道上灯光的照耀下，自己的影子简直就是像夜里的灯笼一样明显。
黑瞎子见自己已经失去了偷袭的优势，立刻丢下猎刀，伸手要拔枪。这时候他已经犯了第二个错误，黑瞎子还没把双管猎枪举起来，他已经看到眼前一片模糊，一阵劲风迎面扑来。黑瞎子只得就地打了个滚，但很快就单膝跪在地上，稳稳地举着猎枪。
对方的动作戛然而止。
黑瞎子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人，和黑瞎子想象中的凶神恶煞，那是一个挺年轻的男人，身形十分消瘦，但是能看见全身的肌肉很匀称的分布着。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军装，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军队的人。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把看起来很重的长刀，但是让黑瞎子在意的是他腰间别着的手电筒。
黑瞎子只在村长家看见过手电筒，他也央求过师父想要买来一支，但是这东西管的很严，在县城里有钱也买不到。黑瞎子隐隐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不一般，端着枪慢慢站起来，眼睛紧盯着对方。
张起灵看着黑黝黝的枪口，完全不为所动。黑瞎子刚才的动作里满是空隙，他还没形成自己的战斗模式，从扔下猎刀开始，他的动作就极不连贯。黑瞎子自己没有发现，但是张起灵却看得非常清楚。更何况黑瞎子一副赤着脚的模样，看起来不过像个误入此地的半大孩子，张起灵放下刀，缓缓的向后退了一步。
黑瞎子睁大了眼睛。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清张起灵的动作，如果是刚才对方身手太快倒也能接受，但是就连刚刚张起灵垂下手，甚至于向后退的动作，他竟然完全看不见。黑瞎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他略微有些紧张，但是回想起那个白色藤蔓的动作，黑瞎子很快便断定自己的问题并不是对方捣的鬼。黑瞎子往后退了两步，干脆的把枪放下了。
张起灵暗暗赞许，他原以为这个孩子是上山打猎，不小心来到这里的，但是现在看来，虽然对方的动作有些生涩，但是非常镇定，也能很快对情况进行判断，是个简单训练过的，但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两个人沉默的僵持了一会儿，还是黑瞎子忍不住先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从长沙来的。”张起灵挑选着词句回答，“你是本地人？”
张起灵的这句话与其说是提问，还不如说是判断。黑瞎子抿了一下嘴唇，点点头。
“我来这里只找一件东西，其他的东西你能拿走的都可以拿走。”张起灵决定把话说开，碰到其他任何一个土夫子，他都不会试图用这种话来说服对方。但是眼前的黑瞎子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狼崽，不仅没咬过人，甚至没舔过血。他虽然还有要事，但是也愿意花些时间争取一下对方的立场。
黑瞎子的第一反应是对方在说谎，但是张起灵身上有某种东西让他稍微迟疑了一下，黑瞎子意识到自己其实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接受对方的提议。
“你要找什么？”黑瞎子有些好奇的问道，他其实更想问这是哪里，但是又不想显得自己太无知。
“鵸余。”张起灵看出黑瞎子有些迷惑的眼神，解释说：“像乌鸦的一种鸟。”
但是这里是地下，黑瞎子有些糊涂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活的鸟吗？”
张起灵很疲倦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说道：“活的死的都可以，这种鸟是一种药，救人用的。”
这下黑瞎子明白了，他拾起刚才丢在一边的猎刀，说道：“好吧，我们先去找鵸余。”
张起灵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他最初的提议里确实隐藏着这种条件，一旦黑瞎子接受提议，必然会按照他的导引先去找鵸余，但是他完全没想到黑瞎子会主动提出，心下不禁对这孩子多了些好感。
黑瞎子没想这么多，他的师父是个郎中，取药救人对他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虽然黑瞎子对张起灵的话还有几分怀疑，但是他也想不出对方有什么必要骗他。
张起灵也把长刀收起来，黑瞎子见状便上前了两步，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张起灵默许了这个距离，往一片漆黑的甬道里走去。
黑瞎子心里一沉，张起灵刚开始走动的时候，他就几乎看不见对方了，在黑暗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张起灵的身影，他引以为傲的夜视能力简直变成了一个笑话。但是黑瞎子什么也没说，一来他不认为张起灵有能力治好他，二来他根本不相信对方。黑瞎子竖起耳朵，数着张起灵的脚步声不远不近的跟着，幸而张起灵完全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黑瞎子跟在后面倒也没出什么差错。
随着两人的前行，甬道一边的灯也一盏盏的被点亮。黑瞎子看着火光像条蛇一样缓缓前行，而张起灵的身影只有在他点燃油灯的时候才能看见。黑瞎子皱起了眉，不论自己是中了毒，还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情况显然一点儿也没转好。
两个人在探过了第三条死胡同之后终于有了一个算不上发现的发现，前边的通道断了。
并不是有死路或是机关，甬道的尽头是完全开放的，在半山腰开出了一个洞。张起灵站在边往下看了看，有很大一块岩石挡在正下方，如果从山下往上看，绝对发现不了这个洞口。张起灵四处检查了一下，灌木和草的生长方式都很正常，看不出有人活动的迹象，似乎也没有隐藏的机关。
“是不是走错路了？”黑瞎子出声问道。
张起灵摇摇头，说道：“其他的通道我都走过，这是最后一条。”
“也许有什么机关或者暗道，你可能没发现。”黑瞎子说道。
张起灵没说话，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非常小。不同于黑瞎子，他很相信自己的技术和经验，即使是目前的情况，也没让他产生一丝动摇。
“让我看看。”黑瞎子用胳膊肘碰了碰张起灵，甬道虽然走一人十分空余，但是两个并排还是很勉强，为了活动方便，同时也因为黑瞎子眼睛的问题，两个人一直是错开走的。
张起灵斜靠墙上，示意黑瞎子过去，开始逐一回忆自己走过的甬道。他没指望黑瞎子什么，这孩子太年轻了。
黑瞎子走到了洞口，深吸了一口气。今夜没有月亮，但是漫天的繁星都在闪耀，黑瞎子能清楚的看到连绵不绝的山脉，甚至于远方蜿蜒的河流。黑瞎子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夜晚中的群山，他以前从没想过世界是如此广阔。
黑瞎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回想了一下师父给他的地图，现在两个人的位置应该是在大佛山的佛头上，但是离山顶还有一定距离。黑瞎子意识到刚刚经过的甬道并不是水平的，而是以他察觉不到的角度微微上升，两个人的所在的海拔高度明显提升了很多。
黑瞎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像夜色中的鸟儿一下就不见了。
“没有机关。”张起灵终于说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