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一波又一波推来,夏茨观察着自己与港口的距离逐渐拉长的过程,再看看那里的芒罗人,夏茨忍不住举起手,轻轻挥了几下。没人朝他挥回来,倒是蜥蜴学着他的样子,也朝岸上挥爪子,神态欢快。

  这个小家伙好像变重了。夏茨敏锐地瞥过去,见蜥蜴放下前肢,揉起了自己的肚皮。

  仿佛确认了自己腹中空空,蜥蜴停止了动作,张开嘴巴静静地对着他,传达出一种信号。

  对于这种信号,夏茨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他喂食的时候,它就会张着嘴等吃,久而久之,养成了一旦想吃饭,就会先张嘴的习惯,堪称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典范……

  ……哪一天重返野外的话,它绝对是最先被淘汰的那个吧。

  说到喂食,他还买了新的白雪晶。珀普斯的产业规模更可观,价格也更合理,不像爱夫卡那么宰人。他在一家魔法商店里挑挑捡捡半天,最后只买了两颗,因为钱只剩这么多。

  夏茨从阳台上走回舱房里,拿出那两颗白雪晶,都喂给蜥蜴吃了。

  可能是因为这两颗白雪晶比较小,蜥蜴吞到腹中,竟是瞧不出进食的迹象。

  夏茨怀疑蜥蜴的体型变大了。它似乎不再像初见时那般玲珑,一巴掌便可完全掌握。现在它若躺在他的手心,新生长出来的尾巴都快要碰到胳膊肘,长度可见一斑。

  除此以外,它身上的小疙瘩基本上都消失了,只留下背部一左一右两个大疙瘩。

  整齐有致的灿金色鳞片覆盖了皮肤,跟以前的土黄色相比,给人以天差地别的印象。

  而那些没有鳞片的部位,被麻布纹理的皮肤覆盖,粗糙中不失平滑,活像一只惹人喜爱的小布偶,拥有鲜艳的颜色和灵动的神态,摆在橱窗里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夏茨稀奇地举起它,左看右看,确认自己的眼睛没出错。他的小蜥蜴真的变得漂亮了。一开始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蜥蜴喜欢吃白雪晶,现在想想,可能魔兽凭本能晓得,补充能量后身体会产生变化,会长大。

  试问哪个小宝宝不想长大?

  夏茨给它喂了少量水,又给它掰了点肉干嚼着玩。这个小家伙可能是世界上最嘴刁的动物,要么吃新鲜的蔬果,要么吃熟食和特定的加工肉制品,几乎跟人类的饮食习惯一致。

  饲料似乎不合它口味。有一次他拿了袋饲料,刚放上柜台还没结账,就被哗啦扫下地。

  他愕然地立于原地,任由那双金眸瞪视他,仿佛在说:不许拿这种猪食糊弄我!

  好吧,好吧。

  想到当时的情景,夏茨勾勒出无奈的笑容。

  放在以前,他很难相信这些记忆片段会使他开心。

  蜥蜴有时候很任性,但却无疑是非常在乎他这个主人的。

  每次他暂时把它放下来,它都会紧张地翘起尾巴,抓住他的衣角不让走,在吸血鬼事件以后尤其如此。虽然不太可能,但他总觉得它是担心自己瞎跑,又被卷进危险中去了。

  「嘿,别吃这个。」夏茨回过神来时,不知第几次把自己的头发从蜥蜴的嘴巴里拽出来。

  这个舱房比他上周坐的河船好多了。单凭这别致的阳台、宽敞的内室、应有尽有的设施,就已经算得上豪华。他感觉自己像是脱离了原来的阶级,一下子跃变成百万富豪了。

  如果他的朋友李特在这里,恐怕要笑话他没见过世面,坐个船都心怀感激。事实上,魔乐学院的学员大多都拥有良好的家境,非他所能比拟。他倒不在乎这个,但不知为何,许多同学都因此觉得他可怜,时常给予『救济』。哭笑不得之际,他也只能道谢后接受好意。

  清水拍到面颊上,带来透彻的凉爽。

  夏茨扶着洗手台,背部微拱,使自己低下头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恶心,轻微的晕眩感阵阵来袭。

  抱着也许稍后就会好的想法,他在卫浴室待了许久。

  忽然间,咚咚咚三下,舱房外传来敲门声。

  夏茨压下了反胃的感觉,漱了漱口,就去给开了门。

  来者是萨洛夫,负责护送他去光明岛的翼人骑士。

  「打扰了,我想来询问您是否需要……」

  在看到夏茨的脸色时,萨洛夫的话戛然而止。

  他开始打量起夏茨,目光让后者颇感不自在。

  「您看起来,好苍白。」萨洛夫最终说,「身体不舒服吗?」

  「嗯。」夏茨不认为自己能掩饰得住,直接承认道,「我有点晕船。」

  「您确定吗?我们才出海一小时。」萨洛夫顿了一下,「我带您去看一下船医吧。她是个高明的治疗师,可以给您做套全面检查。」

  「不,不用了。」夏茨忙不迭地说,「我有带晕船药的。」实际上他没有。但为了逃避检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得知他被吸血鬼碰过,他支支吾吾地撒起谎,「我知道我是怎么了…每…每次都是这样,不用担心,我吃点药就好了。」

  「可是……」

  萨洛夫还想说什么,夏茨就迅速道出了再见,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尽管门关上了,外面却没有脚步声。夏茨贴在门边,仔细聆听半晌,才听到萨洛夫迈步离开的声音。这令他如释重负,冲到卫浴室里就开始吐起来,一时间昏天黑地。

  等他终于好受了一点,扭过头去,蜥蜴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门口。

  「我没事……」声音虚弱,「大概是早餐不好消化的原因。」

  其实他早上也没吃什么,不过除了这个,夏茨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他以前没出过海,并不知自己是否会晕船。以往渡河时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如果只是短途的航行,忍忍倒也罢了,但这趟旅程比他想得还要长,至少要五天五夜。

  摩恩在上,希望他能撑到那时候……别的都不奢望,只要情况别恶化就好了……

  夏茨把自己和卫浴室清理干净后,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过去到床上躺了下来。

  那一整天,夏茨都待在舱房里休息。很不幸,之后几天亦都是如此。

  萨洛夫到底还是发现了他生病的事情,请来了船医为他诊治。

  船医给他测体温,做检查,最后判断出他在发低烧,需要服用一些药物。

  夏茨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没人提到吸血鬼。他只是单纯免疫力差,所以生病了而已。

  如释重负。

  在服用了药物后,夏茨又陷入昏睡,醒来时不知今夕是何年,只觉得四周漆黑,平静如许。腥咸海风自阳台的缝隙处吹来,他却再没有不适的感觉了。他认为自己痊愈了。

  夏茨感觉脖子上有东西,挣扎着爬起来,开了灯才发现,蜥蜴就躺在床上。

  仿佛在梦中感应到抱枕的消失,蜥蜴闭着眼睛在床单上摸来摸去。

  小家伙现在真的很粘他。

  夏茨心中忍不住升起愧疚。

  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照顾它呢。

  他悄悄把灯关上,在黑暗中静立片刻,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

  回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了。他已经睡够了。正是因为无法再继续,才会自然醒过来。

  现在时值半夜,四周寂寥,也许可以去甲板上看看风景,弥补一下前几天的损失。

  夏茨轻手轻脚地往前移。刚才开灯的那一会,他已经看清了房间里的摆设。墙边有个桌子,这是原本就有的,桌上还有一盆水和毛巾。毛巾尚未干透,却不知是谁打湿的。

  夏茨依稀记得自己发烧的时候,脸上被毛巾擦过。隔着温水和棉布,他能感觉到手掌的形状,但是他全程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实在看不清那是谁,只能猜测是船医。如果他的想象力再丰富一点,可能还会猜是蜥蜴。哈!

  不小心被自己的念头给逗笑,夏茨一手捂嘴,一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船上有守夜的工作人员,也有光芒。甲板上灯火幽幽,照亮了周边的海域。

  夏茨来到栏杆边,往下看流动的海水,突然为自己高兴起来。

  最难的部分已经结束了。他马上要抵达光明岛,开始新的生活了。

  在那里,他将有稳定的收入,这意味着他可以更好地养活蜥蜴和自己。

  虽然是远离家乡,但想想看,光明岛上肯定有很多冒险机会。他倒不希望自己再被咬一口,冒险的定义那么广泛,他总可以选择一些安全的场合。

  一阵风挟着秋意拂过,夏茨展开双臂,作出迎接的姿态。

  当空气恢复平静,一个小黑点浮现在视野内,逐渐向轮船靠近。

  夏茨原本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绿眼,发现远处确实有一个小黑点。

  是别的船吗?夏茨翘首以盼,渴望在这单调的海面上发现新事物。最后他如愿了。在分辨出眼前的轮廓后,他狠狠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海上有一个人!

  应该是在游泳,姿势不像在漂浮。

  离轮船越来越近了,可能只有几十米。

  是过来寻求帮助的吗?

  夏茨抓紧了栏杆,微微往前倾斜,试图把对方的动作看清楚。

  大半截身体淹没在水下,结实有力的双臂在水上划动,头部和颈部也有露出来,甚至可以隐约地望见锁骨。皮肤白得像石灰,跟海藻般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从这个距离看,五官模糊不清,嘴唇透着深紫色,双目在黑夜的对照下,亮得发红。

  对于此人的存在,夏茨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去找守夜的船员帮忙把人捞上来。

  但他的疑惑阻止了自己这样做。如果这是一个海上遇难者,为什么不主动呼救?

  为了确认情况,夏茨等了一会。在这段时间里,远处的人影始终漂浮在水上,直直地望着他所在的位置。不见对方沉下去,夏茨心中多少有了数。这肯定没那么简单。

  夏茨心怀警惕地凝望着对方,形成长久的对视,两边都不发一言。

  这种状态十分折磨人。就像无声的战斗。夏茨决定做点儿什么。

  然而,不等他采取行动,对方就轻启双唇,送出悠悠的讴吟。

  「月亮下的珍珠,红如滴血珊瑚,

  海底生长不出,钢铁船上独伫。

  人类啊,你不是我第一次遇见的生物,

  今时今日,缘何让我生出歌颂的意图?

  何等大胆的意图,毕竟……

  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只能唱到这里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