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峋身上雨水的味道混着一股淡淡的烟味,有点刺鼻,又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这个怀抱也不像下午那样温暖,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凉气,阮北川开始后悔为什么不早点下楼。
他吸吸鼻子,扶正伞柄,声音闷闷的:“老子想气就气,管得着么你。”
纪峋没出声,下巴搁在他发顶,眼眸半阖着,安静地拥着他。
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两个人傻子一样在雨中拥抱了好久,直到巡夜的保安手电光线射//过来,阮北川才松开手,默不作声地拉着纪峋走进单元门。
等电梯的时候,阮北川一手握着长柄伞,透过电梯门的金属反光,瞥见他勾着纪峋尾指的左手,是很暧昧的姿势。
他烫到似的收回目光,手指蜷了下却没收回去。
几秒后,阮北川又忍不住偏头去看纪峋。
路灯旁有一棵半大的泡桐树,尽管不太茂密,但也勉强为纪峋遮挡去少许风雨,因此哪怕淋了十分钟的大雨,纪峋也没有全然湿透。
江城距离S市足有三百公里,高铁需要一小时四十五分钟,以高速路限速最高值开车,则需要三小时。
而据订票APP反馈,十月一日这天自江城返回S市的最后一班高铁,是他搭乘的那一趟。
阮北川又仔细观察起纪峋的模样。
脸色还算健康,只是眼睛里有不太明显的红血色,整个人显出一种风尘仆仆的疲惫。
所以,纪峋是这样贴着高速最高限速值开了三个小时的快车,赶来见他的吗?
想到这儿,阮北川有点开心,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吃到蓝莓软糖那样,心里和嘴巴都甜得冒泡。
可是他又很自责。
说起来,他就是个胆小鬼吧。
为什么要逃跑呢?阮北川想。
虽然纪峋骗了他,但那也是因为喜欢不是吗?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做很多傻事。
那么,看在他这么辛苦地跑来S市找他的份上,就不要再生气好了。
阮北川说服自己,恰好这时候电梯下降到一楼,他牵着纪峋走进去,按下八楼的按钮。
电梯缓缓上升,阮北川勾了下纪峋的尾指,绷着脸小声道:“我不生气了。”
不知是不是淋过雨的缘故,纪峋侧脸线条有些冷硬,可对上阮北川眼睛的瞬间,那些坚冰又悄然融化。
纪峋眸光垂落下来,声音有些低,“那你喜欢我么?”
阮北川一愣,脸蛋开始冒烟。
“......喜欢。”
纪峋眼睛弯起来,手指动了一下,牵住了阮北川。
电梯里的空气突然热了起来,腾腾蒸起的热气把阮北川蒸得口干舌燥,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亲一下纪峋的嘴唇。
像电影里那样,两个人抱在一起纠缠。
但......这是公共场合,电梯里也有监控,就这么亲上去算耍流氓吧。
阮北川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想藏住红红的耳朵。
好在下一秒,电梯就到达八楼,他飞快地松开纪峋,掏出钥匙开门。
鞋柜里有准备男士客人的拖鞋,阮北川抽了双新的出来,放到纪峋脚边,又匆匆忙忙地跑去卫生间打开淋浴头调水温。
等他出来,纪峋已经换好鞋,规规矩矩地站在玄关那儿没动,仿佛是第一次来男朋友家见家长。
尽管他们现在还没有确定男朋友关系,家里也没有其他家长。
阮北川翘了翘唇,走过去把没穿过的新内裤和洗干净的睡衣睡裤递给纪峋,说:“我爸妈出差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纪峋难得露出些不自在的样子,接过衣服,“嗯”了一声。
“你先洗澡。”阮北川说,“水温调好了,沐浴露和洗发膏在架子上,随便用。”
纪峋扬了扬眉,“噢,你这是想让我留宿?”
“难道你想去睡酒店?”阮北川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以前他和陈桥通宵打游戏的时候,陈桥也经常在他家留宿。
“不想。”纪峋还挺坦荡,“我这人呢,怕黑又胆小,一个人睡觉会害怕。”
阮北川不当回事,毫无防备地道:“那等会儿咱俩一起睡。”
纪峋颔首,拿着衣服内裤进去了。
片刻后,他又推开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本状东西,眼睛直直盯着阮北川,低声道:“以后再骗你,我是小狗。”
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阮北川,说:“我的饲养员日志,看看么?”
阮北川愣了下,伸手接过来,翻开扉页,发现竟然是一本相册。
他下意识合上相册,直觉里面的东西可能与他有关。
片刻后,阮北川捧着黑色封皮本在沙发上坐下,做了三个深呼吸,缓缓翻开了相册。
厚厚一沓照片,每张照片背面,都用黑色碳素笔写了一行简短的,类似日记的东西。
而照片的主角,日记的内容,全是他。
第一张照片。
他蹲在草地上喂猫的样子。
朗朗晴日,阮北川一袭蓝白运动校服,半蹲在绿茵阁的草地上,他手里握着一根猫条,脚边赖着一只圆滚滚的奶牛猫。
画面很温馨,少年却眉头紧蹙,俊朗的眉眼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与脚边奶牛猫撒娇打滚的娇憨模样对比鲜明。
[2020年4月28日晴 头一次看见这么口嫌体直的小孩,喂猫的样子很可爱。]
第二张照片。
阮北川在扣篮。
[2020年5月15日晴 小孩是高二年级的学弟,打篮球的样子还挺酷。]
第三张照片。
阮北川趴在教室后门的课桌上睡觉。
[2020年5月28日阴 抓到小学弟上课睡觉了,要不要举报呢?算了,这事儿太损。]
隔了几行,纪峋的日记出现在这张照片的尾端。
[2020年5月31日多云 在天桥,小学弟抱着篮球撞到我了,看他道歉的样子,真想逗逗他。]
第四张照片。
是阮北川的背影。
夜空晴朗,少年小白杨似的站在操场边,校服袖子撸到胳膊,手里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脉动饮料。
[2020年6月4日晴 晚自习无聊透了,逃课出来抓到同样逃课的小学弟,运气还行。]
第五张照片。
阮北川站在学校大礼堂舞台的最后一排,和班里的同学一起排练合唱。
[2020年6月10日雨 小学弟穿衬衫的样子很帅,不知道唱歌好听么。]
第六张照片。
是二十五路公交车的剪影。
窗边的倒影下,依稀能看见阮北川耳朵里塞着耳机,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2020年6月12日晴 他坐25路回家]
第七张照片,画面转移到二十五路公交车内部,画面中仅有阮北川的后脑勺。
推测距离,纪峋大概就坐在他后面的位置。
[2020年6月15日阴 没忍住跟他上了同一班公交车,我是变态么?]
第八张照片。
是阮北川的课桌。
桌面堆得乱七八糟,摆在最顶上的是一本三年模拟五年高考的数学练习册。
[2020年6月20日雨 路过他们班,翻了下他的作业本,原来他叫阮北川。]
........
第十一张照片。
阮北川仰躺在草地上,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奶牛猫窝在他胸前舔爪子。
[2020年7月7日下午六点三十三分二十八秒,纪峋确认喜欢阮北川,原因未知。]
......
第八十九张照片。
阮北川站在教室外的走廊,和旁边的男生勾肩搭背,目光定在楼下的某一处,笑容肆意又张扬。
[2021年7月1日阴 毕业了,他笑起来像一颗小太阳,以后还能再见么?大概不能了吧。]
十二点整,浴室里水声淅沥,阮北川合上相册,整个人都有些怔愣。
原来纪峋说暗恋他两年,是真的啊。
他手指轻轻抠着相册的边缘,心口涨得很满。
两年的光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有一个永远等不到兔子的傻瓜,日复一日地等在原地,盼望着有朝一日,兔子会再次光顾。
终于在两年后的那个晚上,一无所知的兔子蹦蹦跳跳撞进傻瓜怀里。
傻瓜开心坏了,于是以身为饵,诱骗兔子一步步朝他的钩子走去。
但是,如果纪峋是傻瓜,那么阮北川愿意做那只上钩的兔子。
他只怕上钩太晚。
浴室水声停下,阮北川站起身,像个迫不及待想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不等纪峋穿好衣服,就急躁地推开门,莽撞地勾住纪峋的脖子,吻了上去。
阮北川力气太大,纪峋拥着他后退几步,只好跟着他俯下身来,肩背抵上布满水汽的瓷砖,他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小学弟的吻青涩而笨拙,不得章法地贴着纪峋的嘴唇,贴一会儿就干干涩涩地分开,几秒后又急不可耐地贴上来乱蹭。
纪峋却一动不动。
看着纪峋放大数倍的五官,阮北川心跳失控,呼吸急促,总觉得差点什么,但他毫无经验,不知道接吻要闭眼,也要张嘴伸舌头。
几秒后,纪峋眸色沉了沉,俯下身来,五指屈张松松地抓住阮北川的头发,迫使他微微仰头,然后他很轻地舔了下他的唇缝。
阮北川下意识抓住纪峋胸前的毛巾,配合地张开嘴巴。
深秋的夜里,空气仍然溽热,浴室里燃烧蒸腾的热气,更加剧了这份热度。
纪峋的吻很温柔,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一下一下轻轻厮磨他的嘴唇。
阮北川被亲得浑身发软,呼吸都难以维持,他觉得自己烧得厉害。
他额前的头发被纪峋全部拨到后面,整张脸都暴露在空气中,眸光是散的,眼尾漫上一片潮红,嘴唇和衣服都很湿。
亲了一会儿,阮北川开始呼吸困难,纪峋就松开他,亲一亲他的眼尾,低声道:“宝宝,呼吸。”
阮北川听话地换气,勉强找回几分理智,在纪峋再次吻过来的时候,他微微偏开头,用发哑的嗓音说:“学长,我喜欢你。”
“愿意做我男朋友么?”
纪峋看了他一会儿,很轻地碰了下他的嘴唇,声音很低:“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