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迷途玫瑰【完结】>第90章 你还不配了解我

  眼看状况层出不穷,廖铭便致电西城区分局,把蒋天伟叫到市局来核实情况。

  谁知,一见到蒋天伟,好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李颖,再也控制不住,哭着扑过去,一拳一拳砸在他身上,一边质问,一边发泄。

  而同样形容憔悴的蒋天伟,起初还有余力招架,皱着眉头为自己辩驳,到后来,也只剩下连绵不断的幽幽长叹。

  夫妻两个大吵一架后,都泄了不少气力,不再像起初那样相互指责,而是沉默对坐,任凭泪水和叹息,在空气中流淌。

  裴郁方才隐隐的怀疑,也得到了证实。原来蒋天伟并不是什么偷窥狂,自从蒋凤桐失踪,他几乎跑遍整个望海市的车站,网吧,游戏厅,甚至洗头房,女厕所,红灯区。

  李颖身体不好,他不想让她跟着奔波劳碌,无头苍蝇一般,到头来收获一场空。

  他说,不管蒋凤桐是否安好,又或者已经遭遇不测,遇害,被卖,他都不能放弃寻找。

  蒋凤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样凭空消失,让他们如何接受。

  纵使希望渺茫,可作为父母,他们不能停下脚步。

  裴郁想到在蒋家车库门口发现独臂娃娃那天夜里,蒋天伟的闪烁其词,想必,也正是找人无果,沮丧回家,却撞上卢鸿的报复。

  刚想询问,廖铭却比他先开了口:

  “之前为什么不说?”

  蒋天伟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依次扫过,嗫嚅道:

  “我怕……”

  “怕什么?”豆花儿打断他语调拖长的犹豫。

  蒋天伟叹口气,垂了眼睛:

  “我怕你们觉得,我是在质疑你们的办案能力,从而不愿意……再费心去找桐桐。”

  说着说着,那语调渐次低下去,最后,几乎轻不可闻。

  办公室陷入一阵令人压抑的静默,只有李颖时不时的抽泣声响起,衬得这片静默,更加沉闷哀伤。

  “桐桐她……我的孩子……你到底在哪儿啊……”

  李颖伤心欲绝地哭出一句,随即便伏在桌边,被抽干所有知觉似地,只余下哭泣一种能力。

  旁边的蒋天伟,也把头埋在臂弯里,颓然坐倒。裴郁看不清他神情,但那鼓起道道青筋的手背,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惶然失措,与无声哀恸。

  豆花儿和小唐都面色哀伤,尽量在一旁宽解安慰。裴郁移开目光,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大门。

  踏进自己解剖室那一刻,他才不动声色地,轻轻呼出一口气。

  刚把那张待对比的足印拿在手里,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伴着走廊另一头隐隐传来的哭声,显得凌乱而无章。

  “小裴……法医。”

  裴郁转过身,定定望着来人。

  何年的眼神从足印转移到他脸上,黑曜石色瞳孔中,流转着一种探询,好奇,幽深莫测的光芒,裴郁恍惚间,以为自己看见了沈行琛。

  “没人规定,你必须为了别人的孩子费心。”何年指指他手中的纸,“你又为什么,如此急着破案?”

  裴郁微微扬起下颌,口气冷淡,视线里几乎带着一点神祇的蔑视:

  “真相让我上瘾,我不想再解释一遍。”

  “你看不下去他们的惨状,是么?”何年拦在他身前,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失去孩子的父母,真是可怜,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他们哭得那么悲伤,你不忍心再听下去,所以逃到这里,想尽快去帮他们找到孩子,对吗?”

  裴郁轻嗤一声:

  “你和他一样自以为是。”

  “那我和他,你会一视同仁吗?”何年上前一步,语调里也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意味。

  “会。”裴郁脱口而出,漠然看了他一眼,“麻烦你们二位,都离我远一点。”

  “裴法医。”何年对他的疏离不以为意,眼底却浮上一层粼粼的眸光,看上去饶有兴致:

  “你怕了,是吗?”

  ——你怕自己身上,有活人的感情,对吗?

  记忆中,有谁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那对与眼前人如出一辙的漂亮黑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说什么对真相上瘾,难道不是心底善良未泯?”何年轻轻一笑,“承认你对别人依然心存善意,很困难吗?”

  裴郁蹙了下眉梢,望向对方的目光温度骤降:

  “法医的职责是替死者说话,不是为活人动容。破案之外的事与我无关,活人不值得我浪费时间,别自以为了解我。”

  困不困难,你姓何的管得着么,他想。

  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活人,坚定不移认为自己的揣测才是真理,实在固执得可悲。

  如果愚蠢也算一种罪行,那以何年为代表的活人,个个恶贯满盈。

  “我确实不够了解你。”何年眨眨眼睛,“既然触动,又何必掩饰,难道说……”

  何年尾音轻佻上扬,像蜻蜓落上冰封的水面:

  “看到他们痛哭流涕,无动于衷,可以满足你不可告人的成就感与虚荣心,成为你与他们割裂开来的最佳证明,不至于有朝一日,翻身堕入感情的泥潭里?”

  “裴法医,善良和冷漠,无畏和恐惧,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捏在指间的白纸沁出浅浅潮意,裴郁始终维持着一种,游离于活人之外的面无表情:

  “聪明的人,从来不会喋喋不休。”

  何年笑笑,明眸皓齿的优势尽显无疑:

  “这世上的聪明人,已经多得快要装不下了,我又何必和他们争抢名额,而错失了解你的机会。”

  话音落下,何年毫不示弱地回望着他,解剖室落入一种长久的,混杂淡淡福尔马林与骨肉鲜血味道的,剑拔弩张的沉默。

  裴郁甚至觉得,如果眼神是杀人的利器,何年此刻,恐怕早已死了几个来回。

  对峙良久后,他忽然放松了神情。

  随即,也学着何年上前一步,在对方瞬间燃起一抹亮色的目光注视里,居高临下,轻轻启唇,像讥讽,也像怜悯:

  “你还不配了解我。”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何年,眸光中的冰冷,被淋漓尽致的不屑取代。

  那双黑曜石上熠熠闪烁的亮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他抬腿,绕开对方,仿佛绕开一条摇尾乞怜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