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不要激动。”眼看情况有向失控发展的危险,廖铭抬手做个下压动作,想要安抚李颖,“我们已经开始调查……”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你蒋天伟!”谁知,李颖此刻正处于悲愤的高峰,对廖铭,豆花儿,何年几人的劝解,视若无睹,反而越发声泪俱下:
“我就是没有我姐的好命,同样都生的女儿,人家映舟比咱们桐桐,优秀了不知多少倍!又是竞赛又是出国,下半年人家还要去英国留学,念的还是什么爱丁堡的艺术系,咱们桐桐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都输在你这个爹身上!”
被连珠炮般一顿数落,蒋天伟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你有完没完,人家映舟那是精英教育,从小靠钱堆起来的,桐桐拿什么跟人家比。”
“你也承认没法比了?”李颖眼眶通红,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指着对方,“不光没法比,你还是孩子的拖累!我告诉你蒋天伟,桐桐这回要是出点什么事,我就跟你离婚!”
……
架吵到这个份上,发泄的成分已经大于讲理。
面对这对因为孩子突然失踪,而陷入极度恐慌与不安的夫妻,豆花儿几人,除了一面费尽口舌,勉力安慰,一面努力追查现有线索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尽快找到孩子下落,才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
裴郁默默走到电脑旁边,接着豆花儿没查完的信息,继续往下查。
劝导活人这种事,超出了他能力范围,他也无可奈何。
只是,余光瞥见何年与豆花儿统一战线,劝慰家属,那张沈行琛的脸,神色一半沉重,一半开解,倒比任何时候,都像个正常活人。
对,像心存善念的正常活人,像正义爆棚的少年刑警,像热心十足的私家侦探。
就是不像沈行琛。
这念头一闪而过,裴郁不禁自嘲地撇一撇唇角。
不像更好,自己乐得清静。
这样想着,眸光却总是不自觉地,在对方脸上身上打转,似乎非要把两个人不同之处,像“大家来找茬”一样分辨完全,才肯踏实放心。
说话语气,不一样。
面部表情,不一样。
眼神质感,不一样。
手头动作,不一样。
……
等裴郁数到第十一处“不一样”时,一队办公室门口,有人推门进来。
他转头望去,是方才做那截断臂上血液DNA鉴定的小程法医。
“裴哥,廖队。”小程法医扬一扬手里的报告,“结果出来了。”
“是?”廖铭问道。
小程法医点点头,应当是看见家属在场,也没再多说。
裴郁从他手中接过那份报告,与廖铭对视一眼,从彼此眸中,不约而同地望见几分,错综复杂的凝重。
————
等蒋天伟与李颖夫妇终于平静到可以正常交流,并接受了廖铭和豆花儿等人劝说,同意回去等消息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在市局门口,裴郁看到廖铭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上车。
曾和蒋天伟有过矛盾的那位卢鸿,身份已经查明,是望海市“鸿福齐天”木材厂的老板,现年三十九岁。
不管卢鸿与本案是否有关,照现有线索来看,这一趟都必须要走。
更何况,卢鸿那件占用林地案,所赔钱款不是个小数目,针对直接责任人蒋天伟,不排除其蓄意报复的可能。
廖铭和豆花儿像从前一样,自然而然地,占据驾驶与副驾驶。裴郁拉开车门,迎面便撞上已经八风不动,坐在后排等他的何年。
看着对方那张笑意无邪,明眸皓齿一成不变,却又仿佛刚刚认识的脸,他顿时一阵气闷,不由得暗暗咬了咬牙。
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气闷缘何而起,只是大脑反应过来前,手下已先一步做出动作——“砰”一声,跟谁赌气似地,用力关上车门,隔绝了对方那种陌生神情。
随即,便快步绕到另一侧,在另外三人狐疑,惊讶,错愕的分别注视下,抬腿上了车。
整整一路,无论廖铭等人在讨论什么,他都懒得再插一句话。
在木材厂门口下车时,几个人眼中,倒终于一致地浮现出一种“怎会如此”的,大出意料的神色。
“不是我非要以貌取厂,这厂子……好像不太能配得上它的名字。”
看到厂门口的一刹那,裴郁听见豆花儿这样感慨道。
“这厂子……快倒闭了吧?”说话的是何年。
怨不得他们这样问,裴郁想。
这家木材厂本就地处市郊,偏远少人,此时的厂门口又荒凉破败,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圆木,旋切板,胶合板之类,无人问津。
一走一过间,木头上的尘土厚得扬不动。
就连大门最上面,被高高架起的“鸿福齐天”几个大字,也都缺胳膊少腿,掉得七零八落,险些认不出原貌。
这倒霉福气,也不知齐的是哪个天。
裴郁立在位于厂东头平房区的厂长办公室门口,一边看着廖铭朝老板卢鸿亮明身份,一边留意着身后的厂房设施。
厂子占地面积不小,光景却实在萧疏,进来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到一个工人。
仅剩的那些设备,也都锈迹斑斑,一望便知,定是年久失修。几架重型机械脚下,都长起了丛生的杂草,一派断井颓垣的荒芜落败之象。
老板卢鸿,是他们在偌大厂子里,见到的唯一一个活物。
“六月十号晚上,你在干什么?”裴郁听到廖铭直截了当开口。
那位卢老板大腹便便,身材颇为敦实,只不知是否因为厂子不大景气,整个人显得消沉而颓废,鬓角已有白发生出,面上神情也不大友善,一双小眼睛里,滴溜溜转着戒备而怀疑的精光:
“十号……今天几号?”
“十三。”廖铭直直盯着对方。
“三天前……”裴郁见卢鸿翻着眼睛算了算,略有些不耐烦道,“我在厂里休息。”他伸手向一边小沙发指指,“就在这儿。”
廖铭朝那沙发瞥了一眼:
“谁能证明?”
“证明?”卢鸿皱起眉头,双手抱胸,扬起下巴,“有什么可证明的,在自己厂里睡觉也犯法?”
那语气的挑衅意味再明显不过,裴郁看到豆花儿上前一步,似乎忍不住想开口,又被廖铭一抬手,挡了回去:
“注意你的态度。”
廖铭的声音不大,却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威严。
僵持几秒后,卢鸿到底在那两道鹰隼般锐利眼神中,败下阵来,搔搔脑袋,咂着嘴道:
“真没人证明,就我自己。在这睡觉,顺便看着厂子。”
要搁别的厂子,厂长亲自看门,说出去没人信。但这家木材厂,境况尽收眼底,裴郁暗忖,雇人看门,还真不如厂长自己上。
果然,他见廖铭也略一点头,换了问题:
“市林业局的蒋天伟,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