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披头散发,眼神呆滞,直奔坐在讯问椅上的彭冬冬而去,嘴里还一边呜嗷喊叫,发出不成字句的音节,情状颇为可怖。
彭冬冬被铐在椅子上,逃无可逃,冷不防,被她一个大力猛然推搡,连人带椅子,哐啷一下摔倒在地,屋内顿时乱成一片。
廖铭豆花儿等人连忙赶过来,一边拉开疯女人,一边把彭冬冬从地上拎起来,制止这场风波。
裴郁注意到,那女人一手挥着拳头,使劲击打彭冬冬,另一手却捂着自己的嘴,拼命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憎恶,仿佛是在拒绝什么东西,从自己嘴里进来。
再加上彭冬冬虽也在喊叫,却句句都在大呼倒霉,并没有骂那女子平白无故发疯,裴郁可以断定,疯女人正是被彭冬冬灌了药,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只可惜这名女子的身体状况,没法出庭作证,直接指控彭冬冬。
好容易使疯女人平静下来,廖铭挥手,让小唐赶紧把人带走。
剩下屋里几个人,跟彭冬冬对着喘气,神情一言难尽。
“老实交代吧!杜雪的死也是你一手促成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还是豆花儿先开口,甩他一个白眼,语气不无鄙夷,“看你造的这些孽!”
彭冬冬抹一把脸,叹了口气,这才讲起来龙去脉。
原来,彭冬冬确实是杜雪跳楼当天才认识她。意识到杜雪可能是个商机,他便在围观人群中极力劝阻对方跳下,因为一旦摔下来,尸体血肉模糊,四分五裂,就不值钱了。
后来,他趁杜雪独自在家时,装作检查水电骗开门,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跟杜雪套起近乎,唠起嗑来。
接下来一个星期,他有事没事就跑过去找杜雪,不仅发现对方患有抑郁症,还打听清楚她家里情况,缺爱,逼婚,重男轻女,追求者骚扰,几座大山压下来,杜雪已经濒临绝望。
于是,彭冬冬便想尽办法,劝说杜雪死得体面一点,尽量减轻痛苦,不要选什么跳楼卧轨之类,死相太惨,到了地下也不得安宁。他一边向本就颓丧的杜雪大肆宣扬世间险恶,大倒苦水,一边推崇吃药割腕这种方式,走得不痛又好看。
同时,他还发现,只有那个叫邹晟的追求者,偶尔会来看望杜雪,但杜雪似乎又不爱搭理对方。于是彭冬冬决定,万一东窗事发,就嫁祸给这人。
那几日,容姐那边已跟儿子出事,急等配婚的陈福家商定好,只等一个高质量女方了。彭冬冬便加大抱怨力度,力劝杜雪及早动手,早日解脱。
事发当天,他下午四点钟又来找杜雪,敲门却敲不开,猜想可能出事,便从楼下随便捡了根铁丝,撬开门锁溜进去查看。
难怪门上会有新鲜的撬锁痕迹,裴郁暗忖。
彭冬冬发现杜雪割了腕,又凑近去验证对方是否已死,才留下了运动鞋的足雨隹木各氵夭卄次迹。那时杜雪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他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把跟自己有关的信息全部删除,还给邹晟发了那条“九点见”的消息。
做完这一切,他又自作聪明地,用湿纸巾擦干净屏幕上的指纹,却没注意到,连杜雪的指纹也一起擦掉了。
旁边地上,他看到杜雪没吃完的药,小心翼翼捏出来一瞅,还剩下十八片,寻思扔了也是浪费,他就把锡纸板揣起来带走了。后来有桩生意实在没找到尸源,他便用点吃喝把西湾村那个疯女人骗走,药全喂给了她。
想到那个同样被擦除指纹,与底座分离的开水壶,裴郁微微昂首,沉声道:
“你动水壶干什么?”
听到这话,彭冬冬眼神开始躲闪,语气也变得飘忽:
“我……那个……看看啥牌子,回头我也买一个使……”
大概是仓促间没想好怎样掩饰,谎话拙劣得倒贴钱都没人信。
廖铭“啪”一声拍了下桌子,吓了他一跳:
“你最好说真话。”
那口气,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是警告。
裴郁看见彭冬冬不自主抖了一抖,在那双锐利眸光注视下,低头小声道:
“我是见她手边那桶里,水已经凉了,怕血液凝固,就给她加了点热水……”
声音渐次低下去,彭冬冬越说越没底气,头也越来越垂。
一时间,屋里没人说话,空气沉闷得像要凝结。
半晌,裴郁听到豆花儿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
“你是真他妈损啊……”
“杜家父母那边,也是你鼓动的?”廖铭冷冷发问。
彭冬冬没有抬头:
“是。反正他们是为了要钱,我知道你们公安局不可能赔钱,还不如留个全尸卖给我,大家互惠互利嘛……”
也正是因为他的劝和,杜家父母才不再来局里闹事,但又坚决不同意解剖,要求迅速结案,把尸体带走,前后态度来了个大反转。
活人真是折腾死人不偿命啊,裴郁暗想。
他看到廖铭又扬一扬下颌:
“你能拿多少钱?”
“五万。”彭冬冬悄悄抬眼瞅瞅他们,又抓一抓头发,“杜家自己留了十万。”
“每次都拿这么多?”廖铭微微眯了眯眼,目光犀利。
彭冬冬连忙摇头不迭:
“那不是,几千到几万都有……”
据他交代,冥婚市场上,早已形成了一条暗黑的产业链。
有需求的男方家,联系鬼媒人,代为寻找女方尸源。这其中,又以医院新去世的最受欢迎,跟家属商量后,如果同意,就直接拉走了。
第二等,就是殡仪馆新来的。家属要是同意,直接拉走,若不同意,彭冬冬这些人还会利用职务之便,在火化前偷偷换掉尸体,反正骨灰也认不出来。
最次,就是已经埋在夫家墓地里的。他们一般会去找女方娘家商量,同意的,找机会合作偷走,二次转卖,就像杜雪这样。
大功告成后,双方家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可以欢欢喜喜,悲悲戚戚地,举办结婚仪式了。
一套流程下来,听得裴郁几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在获取利益这方面,没什么比活人更有手段,裴郁想,食物链顶端,绝非浪得虚名。
“……但我确实没有主动下过手啊,警察叔叔,她们不是意外就是自杀,我只管死的,可不敢动活的呀……”
彭冬冬还在勉力开脱,裴郁突然打断他道:
“沈月容拿多少?”
听他一问,彭冬冬倒怔了怔,小声说:
“她……没拿过钱。”
“没拿过?”廖铭也微微蹙眉,望过来。
“她确实从来不拿钱,给也不要,总说什么积德啦,自愿啦,好像是真心实意信这个。”彭冬冬伸手在脑袋边上画个圈圈,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脑子跟有问题似的。”
“是,你没病,你得蹲大牢。”豆花儿白他一眼,讥讽道,“人家没拿钱,兴许不用坐牢呢。”
彭冬冬嘴角立刻僵住,瞬间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