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迷途玫瑰【完结】>第20章 疯女人

  伴着喧腾的喜乐和围观人群的笑谈,这支白色的送亲队伍一路迤逦前行,很快,便来到那张请柬上写明的地点,西湾村东头大戏台。

  裴郁跟廖铭和窦华一起,混在人群末尾,随之围观。

  一路上,裴郁并没听到豆花儿再说什么,但那明显变得沉重和紊乱的呼吸声,却到底出卖了对方内心的恐惧。

  他不由得转头看过去,见豆花儿寸步不离地紧紧跟着廖铭,一脸如临大敌的警惕,瞪大的眼睛,就没有放松过。

  豆花儿说得对,幸好廖铭一起来了,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要是和自己这种,活着也像死了的人待在一块,怕是更给孩子吓出毛病来。

  和尸体接触太久,他都快不记得,自己也是个活人。

  这样也好,孑然一身,来去无牵挂,用不着为了什么哭,为了什么笑,为了什么烦忧,又为了什么动情。

  终有一日,自己也会躺上那张,曾躺过无数尸体的解剖床,在新的柳叶刀下,四分五裂,又完好如初。

  一如这世间的岁月轮回。

  没有人会永远活下去,但永远有刀刃正锋利。

  柳叶刀下,永远不缺新鲜血肉。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裴郁心底浮上一层从未有过的,淡淡的落寞。

  锣鼓和唢呐声渐渐低下去,他抬眼,望着那人潮涌动的旧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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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青苔碧瓦堆,见惯多少人来了又去,像世世代代的大梦醒了又眠。

  活人在台下看戏,戏也在台上看活人。

  而今,轮到台下的活人上台表演,却比鬼神,入戏更深。

  正想着,裴郁的思绪,就被一阵小小的骚动,拉回眼前。

  戏台那边,早有另一群也穿着白衣的人,抬着另一具同样铺了大红绒毡的棺椁在等候。

  看来,这就是新郎陈福了。

  此时正是月色半明,良辰吉时,戏台上触目的白与妖异的红融为一体,那喜庆里,明明白白透着狰狞。

  观礼的人们倒浑然不觉,照样指点说笑。看上去,早已习惯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时,两边新人亲友的哭嚎声逐渐消失,裴郁看到,有个人披着月光,大步走上戏台,手里好像还拿着麦克风。

  这人身形很眼熟,裴郁一时还没对上号,就见他走到两队新人中间,转过身面对台下,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字正腔圆地开口:

  “今有佳人,命归三途,上敬黄天,下祭后土,福厚命薄雨隹木各氵夭卄次,姻缘无主。某既受命,加以算卜,择定良人相配,选聘六礼成府。阴刻吉时,天地共睹,生无结发之缘,殁有同椁之骨。此情永至,日月可嘱……”

  一段主持词让他说得既喜庆,又苍凉,悲中带喜,喜中带悲,想必经验颇为丰富。

  还来不及细想这声音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裴郁就听到身旁,窦华的嗓音微微颤抖:

  “这玩意儿……还有司仪啊。”

  而后,又见廖铭似笑非笑地,瞥了对方一眼:

  “还在怕?”

  窦华支吾一声:

  “我……”

  发出一个音节后,又自动消音,向廖铭身边靠得更近。

  “胆子总这么小可不行。”裴郁听到廖铭不无担忧地说,为了防止村民们听到,特意将声音压得很低,“你可是刑警。”

  他见豆花儿又嗫嚅一声,稍稍垂了眼睫,没再吱声。

  那名司仪还在非常投入地说着,大伙儿也都十分配合地听着。

  忽然,有个人影从人群中窜出去,速度飞快,一溜烟就跑到了那些作为嫁妆的纸人纸马纸器具旁边,挥着胳膊,又跳又叫,边喊边笑,状如疯癫。

  裴郁看到这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黑夜也没能掩盖住周身的脏污。

  而且那喊叫里,只有一些哦哦啊啊的单音节,似乎声带受损,说不出话。

  从身形和声音上来看,应当是个年轻女子。

  也许是方才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刺激了这个女子的神经,她不住地在人堆里跑来跑去,显得很是兴奋。

  村民们却像见怪不怪,完全不见任何惊讶的表现。几个离她近的村民走上前去,也不说话,直接将人推搡到一边。

  那个架势,很像驱赶一只牲畜。

  裴郁见那女子起初还不太情愿的样子,不管不顾地,兀自笑着乱跳,几名村民扬起手,作势要打她,她才一缩脑袋,又笑嘻嘻地往别处跑走了。

  很快,那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尽头,没有一个人去理会。

  裴郁发现身边的村民们,也只是被短暂地惊扰了一下,注意力很快就从那个疯女人身上移开。

  倒是豆花儿,裴郁听见他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地,跟旁边一位大哥打听:

  “她是……什么情况啊?”

  那位大哥瞅了瞅他们:

  “看你们眼生,市里来的吧?”

  廖铭点头:

  “我们是杜雪生前的朋友,她父亲邀请我们过来,参加婚礼。”

  “哦,那就难怪了。”大哥恍然,随后,又漫不经心道,“那女人是个疯子,不仅疯,还又聋又哑。到我们西湾村好几年了,谁也不知道她打哪儿来的。”

  一旁的豆花儿连忙追问:

  “那她住哪儿,靠什么生活啊?”

  大哥有些好笑地瞅了他一眼:

  “剩饭剩菜,清汤烂面,什么不能吃。桥洞底下,池塘边上,哪儿不能睡。再说了,村里还好些个单身老汉呢,能让她饿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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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郁瞥见豆花儿更加好奇的神情:

  “什么意思?”

  大哥往旁边瞅瞅,见没人注意这边,便道:

  “这么说吧,她没有名字,但别人都叫她啰啰。”

  “洛洛?”豆花儿下意识重复。

  “不是洛洛,是啰啰。”大哥摇摇手指头,一脸不可描述的微笑,“意思就是,给点吃的,啰啰地叫几声,跟喂猪似的,就能把她骗到家里去。”

  裴郁轻轻蹙起眉梢,却听到豆花儿仍旧懵懵懂懂地问:

  “为什么要骗到家里去啊……”

  不想再听下去,裴郁走开两步,再去看那名司仪。

  圆圆头,圆圆脸,一本正经地祝祷着阴间的新娘和新郎,语调不无悲凉,人却长得一团喜气。

  他瞳孔猛然放大。

  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

  正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廖铭,裴郁手机一震,收到一条信息。

  略一寻思,他还是先摸出手机。

  “小裴哥哥,四点钟方向。”

  他转头,果然看见斜后方,沈行琛正遥遥立在人群之外,定定望着他,噙着半支未燃尽的烟,浅笑盈盈。

  月光下,那身影单薄清秀,像一枝夜玫瑰无声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