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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已经快将近一个月,祁汜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干,但实际上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而他也一如既往地干得很好。
余归桡从回国之后,就开始进入忙碌期。
——这也是祁汜听付京业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上次同学会后,付京业明明没和祁汜见到面,但却忽然对祁汜很热情,几乎是事事关心。
据付京业所称,现在余归桡也回来了,大家兜兜转转,还能保持联系不容易,实际上关系应该再更走近一些。
道理虽然没错,但付京业向来不是这样的人设,他心血来潮的热情搞得祁汜很不习惯,同时又觉得不太好意思。
按照付京业说的,余归桡很忙,他在智利仅仅一年有余,却做了别的天文学家往往花十年才能完成的事情。
回国之后虽然是成果的总结期,但余归桡却需要到处进行交流和汇报。
这虽然是余归桡最不喜欢的工作,但此次成果确实将我国南半球的天文观测推进了一大步,而这一块向来是国内研究的短板。
但就算如此,祁汜仍然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余归桡的消息。
和付京业差不多,也是同样的离奇,违背余归桡的习惯,这些消息往往没什么实际内容,有些时候只是汇报天气,有时候是分享口感一般的工作餐,有的时候就是问祁汜在做什么。
但好在,言语间仍是冷冰冰的,是余归桡的样子,因此祁汜也没有太不习惯。
祁汜并不迟钝,相反,他对感知这些事情有异常的敏感,可是他自己都想不清到底想要什么,因此也无法判断余归桡的用意。
实际上,在很早之前,旁观一切的祁浔就曾对他说过,即便真的有可能和余归桡在一起的一天,她也极度怀疑祁汜不会迈出那一步。
因为祁汜实在是太缺乏安全感了,他的感情太久了,也太重,变成了某些深沉却又凝滞的东西,难以流动前进。
祁汜大概不敢去拥有,也没想过能永远拥有。
更何况他和余归桡从来都不是是否要在一起这么简单的事。
两个人的岁月,感情,友谊,心事乃至志向。
全都血脉相连。
余归桡离开的一年里,除了那一次在山顶的通话,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祁汜有的时候在深夜想起某个地方阳光普照,便很想拿起手机,走到窗台上,拨通一个号码;但他往往只是空空地对着屏幕看上很久,发一会儿呆,然后就将手机放下。
如果只是因为地理距离的缩短,就让他们的关系产生改变,就连祁汜自己都会看轻那些在夜空下独自枯坐的时间。
他会想清楚自己要什么,而他再也不会勉强。
“没关系的,我不再……”祁汜如同自言自语一样,只是最后几个字被他吞下。
祁汜关掉余归桡给他发来的天气消息,坐了一小会儿,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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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院为了迎接余归桡回来,几乎用上了领导级别的最高待遇,但是在余归桡回来之后,研究院几乎也物尽其用,没少使唤他出去。
余归桡回来不到一周,就开始长途出差,他在外地呆了将近一个月,跑了十几个地方,而他有好几次在上海周边打转,但就是没有时间前往。
最后一站,在紫金山开学界年会,之后余归桡便终于可以回北京,开始进入他的归国小长假。
然而,就在大家都在等着结识这位学界的天才新秀时,余归桡却推掉了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应酬。
他买不到合适的机票,就临时买了高铁票。
从南京坐到上海,余归桡短短地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并没有告诉祁汜自己要过来。
余归桡清楚,或许也并不是忘了,而是自己潜意识中排斥了做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
他担心祁汜并不想见他,因此宣告自己忘了之后,便将它遗忘在了大脑的角落。
余归桡从车站打车到祁汜的公司楼下——仍旧要多亏付京业,他才能知道确切地点。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尽管写字楼上稀稀疏疏地还亮着灯,但余归桡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这么幸运。
上海入夏比北京要早很多,湿润的晚风带来潮乎乎的气息,天气却又没有那么热,风中还带着树冠间流动的香味。
北京到了晚上一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却往往有落寞之感,好像喧哗中夹杂着平地的哽咽;而上海,连霓虹都如同城市的水波,柔软却又带着慵懒的贵气。
余归桡在楼下的长椅中坐了一会儿,他在高铁上作了这几天的会议总结,又在出租车上回复了几封学生的邮件,现在实在已经无事可做,也不想再做什么。
城市顶空高悬着一轮明朗的月亮,余归桡看了一会,觉得心中很静,于是他拿出手机,想点开祁汜的对话框,看了一眼时间后,又退了出来。
余归桡打算再坐十分钟左右,尽管等待祁汜不算浪费,但他不能无事可做得太久。
但是他大概忘记了这个世界一向是有多么眷顾他,仅仅四分钟过去,余归桡在抬头欣赏夜空时,已能精确地辨认出今晚的星位,却紧接着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身旁不远处响起——
“余归桡?”
“你在这里干什么?”祁汜拎着刚从便利店买的一小包食物,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走近了还笑了笑,“我远看还觉得只是有一点像,没想到真的是你,吓了我一跳。”
透过塑料袋,余归桡能看出祁汜买了简单的速食和饮料,而他身上什么也没带,又是朝着公司走去,想必是在加班。
余归桡思量了一会儿,觉得不便打扰,便站了起来,淡然地避重就轻,“我出差到附近,明天要回北京了,今天想见你一面,离得很近,就随便出来走走。”
祁汜知道他在出差,没想过“附近”指的是两个城市间的距离,因此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不变,仍然看着他道:“为什么要见我?”
余归桡不知道此时是不是回答的合适时机,祁汜的出现出乎意料,他不知道该用哪一种方式来描述此刻的心情,因此没有说话。
祁汜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在余归桡的身边坐下,从便利店的袋子中拿出了两个盒装的冰淇淋,摊在余归桡的面前,“吃吗?你要哪个?”
余归桡点点头,看了一眼祁汜的手,想了想,然后道:“随便。”
好吧。
闻言,祁汜随机将离余归桡更近的那个往前伸了一点,想要递给他,余归桡却忽然抬起手,迅速地拿走了祁汜另一只手中的那盒。
祁汜愣了愣,还没有反应过来,继而笑了,“你不是有想吃的吗?干嘛还随便。”
余归桡看了他一眼,平淡地道:“草莓的太甜,但我记得你应该不讨厌。”
祁汜忽然静了,他打开冰淇淋的盒盖,拿出小勺子,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你记得我喜欢草莓啊。”
余归桡沉默片刻,然后道:“我记得很多事,小时候的,长大的,都很清晰,没跟你说过,但并不是忘了。”
他也拆开冰淇淋的包装,继而转过来看着祁汜,想了想之后道:“不过很多事你自己说不定都不记得了,我作为唯一论据,虽然无法被证伪,但好像也无法证实。”
“嗯,可能吧。”祁汜点点头,他舀了一小勺冰淇淋,放在嘴中,感觉它在舌头上如奶油融化。
余归桡的动作比他慢一点,虽然拆开了包装,但并没有吃的意思。
祁汜抿了抿唇,感觉有一点冰,却能想象自己尝到了夏天的风的味道。
这是祁汜今年第一次买冰淇淋,没想到在这样的景色中和旁边的人共享。
他安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面前与他平行的车道。
祁汜的公司在写字楼的中层,虽然不算高,但日常仍然俯视着地上的车水马龙,而祁汜本来应该在加班,忙着最近最忙的事情,只是因为在办公室窗外偶然看到一个很像余归桡的身影,出现在和余归桡绝不相符的场景中,手上就多了两个冰淇淋。
可是他此刻坐在这里,初夏夜晚的风把他的心吹得很干净,但祁汜还是只能淡淡地笑,然后对余归桡道:“你记得什么?”
“记得很多。”余归桡终于动了勺子,舀了一大勺冰淇淋抿在嘴中,他想了想之后道:“比如,我记得从前你身上并没有纹身,但是在高一上学期周三下午的英语课上,因为用蓝色中性笔在胳膊上画黄道坐标,被点了名,罚站到了下课。”
这确实是无法被证伪的事情,因为祁汜记得。
但是接下来,他却看到余归桡笑了笑,接着就说出了他没想到会被人记得的细节。
余归桡道:“但坐标还是画错了,我改了几笔,你还不太高兴,可是几天之后过去,我却发现还在。”
“嗯,是啊。”祁汜点点头,轻易地就想起了当时的心情,“当时舍不得。”
祁汜轻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我大概是真的不聪明吧,怎么会从前那么多年,以为能瞒得过你?高一啊,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喜欢你吧,你却比我都更早知道。”
闻言,余归桡安静了很久,就在祁汜已经后悔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才听到他沉沉地开口:“祁汜,那现在呢?”
祁汜沉默了下来,手中的冰淇淋已经化了一半,变成粘稠的半液半固态状。
祁汜拿起勺子在其中搅了搅,闭了闭眼,感觉到指尖在轻轻颤抖。
他叹了口气,轻声道:“余归桡,那现在,你又想怎么样呢?”
闻言,余归桡顿了顿,继而眨了眨眼,斟酌着道:“我在追你。”
“是吗?”祁汜忽然弯了眼角,看着天边干净的离得很远的月亮,觉得心中很静。
“那你追吧。”祁汜点了点头,转过身,顺手将剩下的冰淇淋扔在旁边的垃圾桶中,却忽然感觉到脸颊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有一点凉。
相似的温度刚刚还在他的舌尖、胃部、手掌,刚刚被丢进垃圾桶,是余归桡和他共享的体温。
接着,祁汜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更近的凉意贴上唇瓣。
余归桡的动作很轻,祁汜的唇被温柔地舔开,而后颈上还压着另一只有些凉的手。
祁汜想起被压住的地方有什么,又想起那个月光下的吻,他的睫毛一颤,无意识地张开了口,而余归桡的舌尖却在这时顶了进来。
被一起顶进口腔的,还有一枚小小的东西。
祁汜轻轻用舌尖碰了碰,继而一愣——
是一枚红豆。
余归桡退开,但还是在离祁汜很近的位置,笑了笑道:“送给你。”
祁汜将他藏在身后的冰淇淋拿出来看,立即明白了口中这枚红豆的来源。
他怔怔地看着余归桡,余归桡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单膝在祁汜面前跪下,抬起头,手中空无一物,而他只看着祁汜的脸。
“不知道怎么追。”余归桡叹了口气,“顺序或许不对,但不敢再吻你第三次。”
他轻轻握住祁汜的手,想了一会儿后道:“你追了我十六年,我没想过能够交换,但已经准备好爱你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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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汜六岁的时候遇到余归桡,二十二岁离开了他。
诚邀大家欣赏本章标题,我最爱的一个,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想写这五个字才写了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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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陈勇志给梁静茹写的很多词,就像《情歌》:
命运好幽默
让爱的人都沉默
一整个宇宙
换一颗红豆
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