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漆黑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白凫被紧抱着他的江汀护在怀里,动弹不得,他听见耳侧传来对方微弱的呼吸声,心下涌起不祥的预感。
“江汀。”他压着哭腔唤他,“江汀。”
对方没有回答他,像是被石块砸中,陷入了昏迷。
而周围,浓郁的海腥气里,掺入了淡淡的血腥气。
白凫彻底慌了神,他又唤了一声,带着哽咽,而后回抱住了对方。
无措又仓惶,直到片刻后才得以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他终于想起来什么,在黑暗里点开通讯器自带的手电筒。
亮起微光,他照向江汀那侧,对方正压在他上方,双眸紧闭,右肩那侧血流如注,显然是受伤不轻。
“江汀……”白凫慌忙抓住他的手,“江汀……”
那双修长宽大的手正一点一点降下温度,即将成为冰冷的死物。
不、不可以!
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白凫咬了咬唇,压下喉咙里的哭声,再次点开通讯器,发觉还有一格微弱的信号。
他发着抖将划开通讯录,而后,给每个人发送了一遍定位,接着开始吃力地打字:
“如果您看到这条短讯,请救救我们,我们刚才遭遇了一场突发海啸,现在被掩埋在了布尔星球瑞莎海边风琴茶馆底下,谢谢您!”
他顾不得喉咙里翻涌着冒出来的血气,又摸索着,解下了江汀的通讯器。
而后他先用自己的指纹试了一次,却是顺利地划开了。
微怔了一瞬,却顾不得多想些什么,他又匆匆点进通讯录,接着正要继续发定位,却在下一瞬,蓦地发现了什么。
是置顶。
江汀的置顶联系人里,第一个是自己,第二个是江言洲,第三个……是白滦。
已死之人被置顶,大多是在纪念仍然放不下的亲人,而江汀,不知是否是将其当成了亲人。
他望着最后那两个字,像是有什么真相要破土而出,于是鬼使神差地,他点开那处的聊天界面,映入眼帘的,是七年前,两人的聊天记录。
最后是一张被认定为“罪魁祸首”的宇宙全息图,他盯了片刻,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上划,紧接着,是来自白滦的一条讯息:
“我就是好奇啦!你就发给我看一眼好么?求求你了江汀哥哥!只要你发给我,我就告诉你一件关于我哥的秘密!”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错乱起来,又把眼前的短讯反复读了几遍,终于抑制不住地猛咳起来。
一声一声,猩红血迹顺着唇角淌下,又无暇去擦拭。
所以。他在咳嗽声中恍惚地想。
所以这算是什么呢?
对方一开始,就并非有意,不但对先心和恐惧症毫不知情,甚至还是是自己的弟弟求着他要看的全息照片。
那么自己这七年的误解,又算是什么呢?
七年啊!
就是这七年,他杀死了他啊!他亲手,用误解杀死了他啊!
白凫听到自己的胸腔里传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紧接着,是一声歇斯底里的低吼。
仿若被斩断四肢的困兽,发出的绝望哀叫。
江汀啊,江汀。
他抱着他,嘶声大哭起来。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哭声熄灭,他失了力气,双手滑落至身侧。
是以挣扎着,向上仰,他以额头抵上对方的额头,企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江汀。”微弱的声音只剩气流,他唤他,“……你醒一醒,好不好?”
“求求你……”
求你醒过来,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缓缓闭上双眼,在黑暗里,等待着通讯器的最后一格电用尽,消失了光亮。
又不知过了多久。
绝望一点一点将他吞没。
就在他即将彻底昏死过去之时,朦朦胧胧地,他听见有嘈杂人声,紧接着,刺眼的光亮从被拨开的缝隙里倾泄而下。
他们终于得救了。
*
意识回归,是在一片寂静里。
然而眼皮沉得厉害,白凫挣扎数下,也没能睁开眼。
直到片刻后,忽而听到一阵敲门声。
他滞了一瞬,紧接着,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道了声“请进”。
是江言洲。
白凫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很快,有自称是“莫医生”的人走进来,和江言洲打了声招呼,接着绕步到隔壁床做检查。
原来是在医院。
仪器的轻响里,白凫放慢了呼吸,不再急于睁开眼。
片刻后那位莫医生检查完毕,同江言洲道:“江先生,病人目前各项指标已经恢复正常,再住院观察12小时就可以出院了。”
“好。”江言洲道,“有劳医生,您慢走。”
“您客气了。”
脚步声远去,医生离开,椅子轻响一声,江言洲似乎又重新坐下了。
白凫听见敲击虚拟键盘的轻响,猜测对方可能是在办公。
那么,这个病房里的另一个人,就是江汀了。
还好还好,方才医生说,他已经没事了。
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正要装作刚醒的模样缓缓睁开眼,却在这时,又听见了一声敲门声。
紧接着,不等江言洲开口,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脚步声径直逼近过来,江言洲却没有出声,白凫隐约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周身,而后是一句轻声感叹:
“太好了,白凫哥哥,你没事。”
蓝叙?
他在心下蹙了蹙眉,面上不动声色,随即想到,他应该是也收到了自己发过去的定位信息。
末了,有什么凑近过来,温热的呼吸扫在白凫掌心,手背被人用脸颊蹭了蹭。
滑软如蛇的触感传来,心下一片恶寒,白凫正要挣开,却在这时,听见了一声冷哼。
“蓝先生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江言洲嘲讽地道,“眼睛挂了彩,还不忘来假惺惺。”
白凫倏地一滞。
下一瞬,他清晰地感觉到手背上的那张脸僵了僵,紧接着,衣服发出窸窣声响,蓝叙似乎是站了起来。
“原来江先生也在。”他森森然地笑起来,“江先生弃兵保帅地过了河,眼下却要来拆别人的桥?”
很快,椅子发出轻响,对面的江言洲沉了声,冷然吐出一字:“滚。”
蓝叙却又是一声笑:“要我滚可以。”
“只是在此之前。”他踱步过去,“您得先把这段时间答应给我的支持资金打给我。”
这段时间?支持资金?
白凫心下一跳,接着恍然意识到,这两人之间,早就有所勾结。
那……他们到底做过什么?
和那所谓的愈疗所,有没有什么关系?
心下思绪杂乱,却又不敢贸然睁眼,而这时,白凫忽而听得,身侧的病床上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声。
三人皆是一顿,末了,江言洲沉声道:“出去聊。”
“好啊。”蓝叙笑着答。
两道脚步声响起,逐渐远去,白凫终于得以缓缓睁开眼。
适应了片刻的光亮,他眯了眯眸子,而后撑着自己,从病床上下来,踉跄地往不远处的江汀走过去。
对方双眼闭合,浅栗色的发丝柔软地陷在白枕里,像是久违地进入了一场安眠。
白凫呼吸微窒。
抿了抿唇,倾下身,轻轻替对方抚了抚碎发,又直起身,望向不远处的床头柜,其上正放着一只菲达通讯器。
快速扫了一眼病房门那侧,确认暂时无人进来之后,他走过去,拿起了那只通讯器。
通讯器被重新蓄满了电,白凫解开锁屏,匆匆四下翻找,在设置搜索框里来回切换关键词进行搜索,想要找出有关愈疗所的蛛丝马迹。
然而未果。
最后他不死心地再次点开通讯录,逐一翻找,却在这时,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梁声……
是白仰山推荐给他的,华中星区非常日报的那位记者梁声?
踟蹰一瞬,他点进去,翻看了一下对方的动态,确认那就是记者梁声无疑。
可……他和江汀,怎么会认识?
然而不容他细想,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白凫迅速放下通讯器,倒退着回到病床上,仰躺下去,盖好被子,闭上双眼。
下一瞬,有人推门而入。
他装作睡眼惺忪地模样缓缓睁眼,望过去,露出迷茫神色。
“你醒了?”江言洲顿了顿,勾起唇,慢条斯理地温声道,“还有哪里感到不适么?”
白凫张了张口,有些低哑地启唇:“我没事,江汀呢?”
说着,不等对方回答,他扫视一周,目光落在身侧的江汀那处。
他挣扎起来,似是想要起身。
“别乱动。”江言洲蹙起眉,“你后背扎了碎玻璃,有伤口。”
碎玻璃?白凫怔了怔。
可是那时,自己怎么感觉不到疼?
是因为……太害怕了么?
见他愣神,江言洲弯唇道:“白先生不必担心,江汀他没事,已经脱离危险了。”
白凫勉强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停止了挣扎,颔首道:“谢谢江先生。”
“不客气。”江言洲笑了笑,“之后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按呼叫铃,我眼下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白凫点头:“好。”
江言洲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大步离开。
白凫目送他出门,而后垂下眸,望向一旁沉睡着的江汀。
那双放在白色绒被之上的手缓缓收拢,一点一点用力,攥紧了拳头。
江言洲。
蓝叙。
等着吧,我会让你们尝得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