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意和闻执在鞋子上套好了鞋套才走进来:“叔叔,我们是唐执的同学,有些东西想交给他。”
来唐家之前,他就已经随手拿了一沓作业本做好了准备。
唐叔叔嘴里叼着烟,神情被袅袅的烟熏得有些模糊:“人都死啦……要那些东西有啥用。”
陆意说:“也是给您留个念想嘛。”
“我现在只恨自己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多能关心他。”说到这里,男人的声音又有些呜咽起来,手上麻将的动作却不停,往某处一指:“他的房间在那里,你们有什么东西就放在那儿吧。”
陆意走进了唐执的房间。
与他想象得不太一样,房间虽然小,但是十分整洁。
闻执也打量着整个房间,低声说:“一个自己房间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人,怎么会是一个不热爱生活的人。”
唐执就像是阴暗缝隙里长出来的一根小草,贪恋着远处那一点点的光芒,拼命地想要靠近。
陆意在堆着一堆东西的书桌前站住,叹了一口气,说:“找吧。”
唐执的书包还躺在椅子上,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明天他还要提着它去上学一样。
闻执在里面找出了一沓成绩单。
他翻了几张,冷淡地说:“唐执的成绩不是很好,班级垫底。里面还夹着几张写反思的纸。每一份反思三千字起步。”
陆意:“卧槽,变态啊。怎么成绩不够好还要写这么多字的反思?”
陆意念书的时候,班上成绩不好的同学,老师也不怎么骂。
“明显老师不怎么喜欢他。”
闻执想到了那天他带领早读的时候发生的事:“画像可以再增加一点了。”
“长相普通,成绩很差,看面相也不太擅长和人交际,存在感很低。这是之前给他画过的像,再增加一点。不受老师喜欢,曾被老师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呵斥,对老师十分害怕。”
陆意听着,把他找出来的纸放在闻执面前:“对。正因为这个,所以,老师一给他一点好脸色,他就觉得十分感恩。无论老师说什么,他都会听。”
闻执低头看了一下那张纸:“这是什么?”
体检报告单。
但是又不是普通的体检报告单。
里面很多的检查项目,已经超出了普通体检应该检验的内容。
随着检验报告单一起附加的,还有一张意愿书。
这孩子成绩不好,想着走体育生的路线来弥补文化课的不足。
闻执拧眉:“不对啊。我记得班级明明已经分好了的,这是文科班啊。班级已经分好就不能再改变了,再提交申请有什么用?”
“这就是问题所在。”陆意的手无意识地敲打着桌子,“或许,他们想要的不是帮他转班级,而是那份体检报告单?”
体检报告单的抬头写的是人民医院四个字。
“通过体检报告单,发现了他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陆意的话没有说完,但这个事实已经够让人寒心了。
唐执成绩不好,有人哄骗着他走体育生路线。
作为一个从小就害怕老师,一直乖乖听老师话的同学,唐执从来没有怀疑过体检报告单的内容。
然后,那些人就成功地拿到了他的体检报告单。
他从此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那些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装着器官的容器。
再想想姚旭的死法——姚旭的身体里被拿走了一颗肾,那是唐执的肾,唐执想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但唐执已经没有尸体了,怎么办呢?
那就只可能安在魏珂空空荡荡的肚子里。
陆意当时理了理逻辑,做出了猜想并得到了验证。
再综合现在的发现来看:
姚旭去医院,做的是肾脏移植手术的复查。
被移植的那颗肾脏,正是唐执的。
“你觉得姚旭知不知道自己移植的那颗肾是唐执的?”
陆意笑了:“他肯定不知道啊,不然当笔仙在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时,他就已经被吓傻了。”
现在得把这件事完整掺和的人都揪出来。
普通老师没有能力拿到这么正式的文件,还要盖公章,给唐执带头制造谎言的只可能是处在行政级别最顶头的校长。
校长授意,普通老师即使觉得奇怪也会照做。
再加上姚旭是校长的儿子,校长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校长是被揪出来了,还少人。
陆意沉声说:“去医院看看。”
陆意和闻执刚到医院,就在门口和孙叔叔狭路相逢了。
孙叔叔认出了他们两个是那天陪在自己儿子身边的人,有些诧异:“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陆意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是班长,有一份成绩单送来要请您签字。”
“哦哦,行。不过我现在有点事情,半小时以后就回来。你们先到院长办公室等我。”
“叔叔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啊,我有一台手术要去做一下,所以得麻烦你们稍等了。”
旁边有护士走过,孙叔叔叫住了她:“08号的镇静剂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送到手术室去。”
陆意站在旁边,看着那个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
镇、静、剂。
这个词本身是没什么,只是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的梦。
口型实在是太像、太像了。
难道那个人就是他?
陆意皱皱眉:“走,去院长办公室。”
“需要□□的是姚旭,和孙河没什么关系。如果要买通孙院长,就只可能用很多很多钱。”陆意一边走一边说。
“你怀疑孙院长?”
“对。我觉得就是他。”
这种交易,同理可得,普通的医生很难做主修改体检项目,因为这是一个需要许多人参与进来的链条,只有地位很高的人才能一手左右肮脏的交易。
而且,为什么笔仙会专挑着孙河下手?
所以孙院长绝不无辜。
两人到了院长办公室,把整个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
陆意有些疲惫地喘着气:“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找到。难道校长给孙院长直接转账了?那是那么一大笔钱不可能走网络啊,会引起关注的,也不好销毁证据。”
肯定是现金。
闻执说:“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查。”
“哪里?”
“天花板。”
有道理哦。
陆意按照闻执的话站在了天花板上,拿了一个小铁饭勺撬了半天天花板,只听“咔嚓”一声,天花板上被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陆意差点被掉下来的一捆一捆的钱砸死。
整个罪恶的链条已经完全出来了。
校长为了给姚旭找到合适的□□,送钱给院长,跟院长合作,安排学生做了体检,然后筛选出来看起来最安静最不可能惹事的唐执下手。
等到院长回来,发现几乎要将他整个办公室淹没的粉色钞票海后,就会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经败露。
离开医院前,陆意在院长办公室里给孙院长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学校已经死了两个人了,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做出来的事情,就不怕自己的儿子代替你还了这份债么?”
——血债血偿因果轮回,苍天饶过谁。
做完这些事情以后,陆意和闻执走在了回学校的路上。
游戏的整条线差不多已经清晰了,陆意却突然皱了一下眉:“刚刚黄毛是不是说他晚上要做手术来着?”
“不好了。”陆意心里暗道不妙。他迅速地拿出手机想给黄毛打电话,打了半天却是无人接听的提示。
闻执说:“可能是因为信号不好吧。”
陆意双手合十:“希望人没事。”
如果黄毛的脑子能聪明一点,他就不会死。
与此同时,黄毛刚被他的一代父亲从床上揪起来。
“别睡了!我们要去做手术了!”一代看着自己儿子这幅模模糊糊的样子就来火。
黄毛惊呆了:“现在?”
他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四十五分。这个时间段很容易遇见鬼哎。
“非得晚上做手术吗……”黄毛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没听说过有手术要大晚上做的。
一代的表情却很严肃:“快点快点,别磨磨唧唧的!你知道要找到合适的心脏有多难吗?”黄毛问了一句:“有多难?”
一代说:“本来,与你适配的心脏一直都找不到,急得我要死。后来也是运气好,前几天医院那里联系我说是给你找到了。”
“花了多少钱?”
一代比了个五的手势。
黄毛:“五万?”
一代鄙夷:“五万?你在想屁吃!五百万。”
黄毛又哆嗦起来了。好贵。
被他的一代父亲急急忙忙揪到医院去,夜色下的医院大楼看上去无端有几分阴森。
黄毛看见人医的牌子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为什么非要来人医做手术?我的同学前几天刚在这里死掉,看得我心里膈应。”
一代说:“人医能给你找到匹配的心脏就不错了,还在这儿挑三拣四的。”
人医竟然找到了匹配的心脏?黄毛还在咀嚼这句话,就看见了孙院长亲自站在门口等他们两个:“一切已经准备就绪了,请赶快来吧。”
就像是害怕他半路跑掉一样,孙院长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胳膊,就像赶鸭子上架一样把他拖走,还对一代说:“麻烦于先生您在外面等候,三个小时后我们会完成手术。”
这幅急急忙忙的样子,又非要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做手术,黄毛的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孙院长让他躺在了病床上:“你乖乖躺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做一下手术准备。”
孙院长不知道离开去折腾什么去了,只留下黄毛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旁边摆放的都是冰冷的手术工具,让他看了心里有些发颤。
脚步声再次传来,孙院长拿着一个托盘过来了。
黄毛扫了一眼托盘里的东西差点被吓死。
那上面放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孙、孙院长,你刚刚就是去拿心脏的啊?”他结结巴巴地问。
“对……”孙院长像是一个反应迟缓的机器人一样。
黄毛说:“我看这心脏怎么这么新鲜啊,就像是刚被拿下来的一样……”
还在往下淌着血呢。黄毛刚要说话,就看见孙院长死死地盯着自己,看得人毛骨悚然。他身上紧扣的白大褂不知何时敞开了,黄毛大惊失色,因为他看看孙院长的心脏处竟然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原本应该跳动着心脏的地方空荡荡的,破了一个大窟窿!
孙院长……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刚刚一代把他带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呢!
那一路上他都盯着他的身后看,有影子,怎么就取了个心脏的时间就死了!
姚旭也是,姚旭做完肾脏移植手术,然后复查的时候也死了……
他是怎么死了的?!
黄毛当然不会知道,孙院长去取唐执被封好了的心脏的时候,唐执无声无息地出现,手伸向孙院长的心脏,把他开了膛,破了肚。
他活着的时候取走了他的心脏,那么现在,他就得把自己的心脏还回来!
因果轮回,谁也跑不掉!
孙院长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他死死地盯着黄毛,嘴巴一张一合:“于小望同学,你怎么还不躺下来啊?我要给你做手术……”
黄毛正吓得差点心脏骤停,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颤颤巍巍地接起:“喂……”
陆意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黄毛,千万不要做手术!孙院长是杀害唐执的凶手,他亲自操刀取下了唐执有用的器官。如果你装上了唐执的心脏,你会死的!”
孙院长也听见了。
黄毛吓得一把掐断了电话。
妈的,难怪这手术大白天不做,非要晚上偷偷摸摸地做,原来干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当儿!!
孙院长对他笑了笑:“于小望同学,你这样可就不乖了。我千辛万苦给你找来了适配的心脏,你愣在那里做什么?”
疯子!绝对是疯子!
黄毛急得满头大汗。他抄起放在旁边托盘上的手术刀,然后猛地把托盘砸向孙院长。
就在孙院长被短暂地阻拦住了脚步的时候,黄毛猛地跑到窗户边。
这是二楼,跳下去最多残,还不至于死。
黄毛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该死的身体这个时候又开始掉链子了。
摔下去只是疼,没有多大的感觉,但是那颗得了病的心脏又开始拖他后腿。
被游戏本身削弱了身体机能的感觉太差了。
黄毛捂着心口喘气如牛。
还没喘多久,黄毛就瞪大了眼。
因为他看见,孙院长的脸出现在了窗户上!
他不肯放弃,他也要跳下来追他!
日!这NPC何必紧追着他不放啊!!
黄毛一边在心里骂人一边艰难地在地上爬,挣扎着要往大门口逃,然后猛地听见“怦”地一声什么重物砸地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愣住了。
明明只是两楼,楼层这么低,连他跳下来都没死。
孙院长却掉下来,摔得头破血流。他的头咕噜噜地滚到了一边,白大褂也敞开来,露出他黑洞洞的胸口。
而停尸房里,魏珂的尸体上,无声无息地再次长出了一颗还在流血的心脏。
——而那个少年终于拿回了属于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