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浓:“追着你们的到底是什么人?”
陆意说:“准确来说,那不是人,是鬼。”
“鬼就鬼吧。反正,我也不太想活了……也不知道鬼能不能杀死我。”江浓已经完全破罐子破摔了。
陆意微妙地一笑,拍了拍江浓的肩:“好兄弟,你别这样一心求死。你这种想死死不了的人对阿黄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人刺激很大的。”
黄毛:“?拜托,有被伤害到。而且我也不能让你死。”
江浓可是重要NPC。他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陆意又转头对黄毛说:“你带着江浓先跑。路上能搞多大声搞多大声,尽量把大叔往你们那里引。”
黄毛大惊:“?纳尼?那那那那那——那他抓到我怎么办?!”
“你尽力不让他抓到就行了。你要相信我,你拖延的时间越久,我们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大。”
黄毛的感觉没有错,就在这时大叔已经杀到了现场。他握着刀一脸狞笑:“现在在二楼,终于没有三楼那个死丫头阻止我了!三楼的时候被你们借刀杀人了,这次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跑!”大叔第一个看向的是站在最前面的江浓,咧嘴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就从你这里下手吧。”
他高高举起了刀——他的眼光落在刀身上,似乎看到了什么,怔了怔。
“我听到有人向我求饶,让我放过你——真是奇怪呢。”他古怪地朝着江浓一笑,“既然如此,我卖她一个面子,先来收拾旁边的这位。”旁边正在一步一步往外小碎步挪试图趁大叔不注意逃跑的黄毛:“???”
“啊啊啊啊啊啊,跑啊!凭什么啊,就我是天选之子吗?!能不能不要追我了去追追他们啊——”黄毛一边狂叫一边窜了出去。
大叔举着刀就追:“哪里跑!站住!”
又开始了大型猫捉老鼠游戏。
黄毛的惨叫声叫得整栋大楼都能听见。
现在,只留下陆意和江浓两个人。
陆意慢慢地抿起了嘴。
刚刚大叔到底是看见了什么才会突然要放过江浓呢?
他刚刚分明是准备杀江浓的,直到举起刀的时候——
刀。
不就是刀吗,他也有啊。
陆意举起闻执留下的那把刀,握在手里。
这把刀其实挺重的,很难想象闻执竟然能一直拿了这样久,不过和闻执的气质倒还挺般配的。
陆意在晃动着这把刀的时候,意外地在刀锋上看见了不属于自己和江浓的,第三张脸。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定睛一看。
那张脸在刀锋上显得越发清晰,但是对他们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
陆意看了许久,心里渐渐有了猜测。
然后,他沿着二层楼的另一边跑去了。
黄毛虽然把大叔引开了,但是人的体力毕竟有限,撑不了太久的。
他得快点结束这一切。
陆意一边跑一边梳理着自己刚刚发现的所有线索。
1、温度变化,象征着火灾开始,火灾蔓延,火灾结束。
2、时钟显示的时间并不是真实的时间。
3、一整个楼层都是当年火灾的重现,展现了不同的时间段,火灾发生的不同程度。
这就是所有的线索。
面前所有的科室大门都紧闭着。
陆意一边跑,耳边突然响起闻执的声音:“阿意。”
“闻执,你醒了?你没事了?”闻执的突然醒来让陆意不由得高兴了一下。
左手中指上的对戒随着两人的交流发出了温暖的银光,好像他就在他身边一样。
那边,闻执用手支撑着身体缓缓从病床上坐起:“没什么事,就是稍微还有点头晕。不过也不要紧——你站在原地别动,我来找你。”
他还是担心陆意。
他会心软放过陆意,但是那个和他一起做狩猎者的大叔可不会。
他很担心陆意万一和那个大叔撞上了会吃亏。
陆意说:“好。”难得喘口气的阶段,陆意便一间门一间门地查看着。
他试图打开门,但是门锁转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打不开。
闻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意。”
“啊?你这样快就来了。”
闻执的脸色有些苍白,站在那里就跟一根竹竿一样摇摇欲坠,要扶着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让我靠着你一会……我站不动了。”闻执说着,有些疲惫地把手搭在了陆意的肩上。
闻执这也太瘦了,这么高一个人,靠在肩膀上竟然没感觉到什么重量。
陆意揽住他肩膀的时候,甚至能摸到他藏在白色衬衫下凸起的肩胛骨。
唔,陆意估摸着自己能把他打横抱起。
这孩子从小这么有钱竟然还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简直离谱。
陆意:“真的这么难受还过来干什么啊,不躺在那好好休息?”
闻执微闭着眼睛笑了笑:“我怕你一个人不行嘛——再说只是现在有些难受而已,出了游戏就好了。”
“你忘啦,我钻了游戏的空子,我又不会死。”陆意挠了挠头。
“受伤了出去就是发烧吗。我不想看到你那样。”
“……”突如其来的关心是怎么回事?陆意咳嗽了一声,胡乱地转移了话题:“那你怎么看现在的局?”
“这里有这样多的时钟和门呢……”幸好闻执没揪着其他问题不放,他靠在陆意的肩上睁开眼看了看四周,“这些门一定可以通向过去的某个时间点,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正确的门,改变那些过去。”
闻执这句话说完之后,陆意突然发现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黄毛的鬼哭狼嚎声像是被一块隔音板与他们两人之间间隔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安静,两人只能隐约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眼前,那些科室的大门都漂浮了起来。
冰冷的游戏提示音响起:“玩家只有一次打开门的机会。”
陆意对闻执说:“你的猜测是对的。”
“但是只有一次机会。”
“线索一定在江浓叙述过的故事当中。”陆意说着,在一扇一扇门前慢慢地走动。
应该回到正确的时间点,回到最能改变这场悲剧的时分。
——假如莫灵没有死。
陆意睁开了眼睛:“是这扇门。”
应该一共会有两次火势最大的时候。
第一次是莫灵出去之后,火势变大江浓出不来。
第二次是江浓出去以后,火势再次变大。
所以整个楼层应该会有两次温度最高点。我们要找的那扇门就是在第一次最高点的后一扇门。
“江浓出不来,所以莫灵才会回到门口,在那里她发生了意外……就是这扇门。”
陆意想明白之后,就要跃跃欲试地打开门。向门把伸出手的时候,却碰到了另外一只手闻执的手。
刚刚,几乎同时,他的手也伸向了那扇门。
实在是一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但是让陆意突然放下心来。
原来闻执也选择的这扇门。
“你想好了吗。”闻执垂下眸说,“我没能听到江浓的完整故事,所以现在只有你能做出这个决定了。”
“我想好了。”陆意说道。
“那就开门吧。”
陆意转动了门把手。
门里火光冲天,他看见了莫灵正蹲在门口,徒劳地试图用衣服扑灭火焰。
头顶的横梁摇摇欲坠。这里就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犹豫,就会败北。
陆意迅速扑过去,一把把莫灵推到一边。
他和莫灵一起滚到了墙角。
陆意爬起来的时候,看见横梁正正好砸了下来。
这次,和之前却一点都不一样了。
之前,横梁砸下来的时候,把腾起的火势压下去了一些。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什么叫杯水车薪?
这就是杯水车薪。
砸下来的横梁完全没有能把火势压下去一点点,甚至像是加了助燃剂那样,火焰燃烧得更厉害了。
里面的江浓还没什么反应,莫灵直接哭着又要过去:“不行——不行。江浓,你不要死——”
陆意迅速拉住了莫灵,不让她过去。
而江浓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火焰:“……这难道就是蝴蝶效应吗。”
“蝴蝶效应是一种混沌现象,指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隔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江浓看向陆意,轻轻笑了一下,他的眼睛有些亮,不知道是被火焰映射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而你的到来就是那只蝴蝶。你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扇动几下翅膀,就在美国得克萨斯州引起了一场龙卷风……陆意,谢谢你能修正这偏离的一切。而我本来就该死的。”
“不要救我……都不要救我。就都很好了……让一切都回到最初我最想看到的样子吧。
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想着与天意作对的……”
火光重重中,江浓对着陆意露出最后一个微笑。
随后,火光肆虐而起,吞噬了江浓。
“见鬼,见鬼啊!陆意!!”
黄毛在陆意面前鬼哭狼嚎地比划:“你知道吗,真的很吓人!我在二楼跑了一圈,好不容易甩开了那个大叔。我回到那里的时候,发现只有江浓一个人在那。然后!!真的很吓人,我发现他突然在我面前人间蒸发了!!”
十分钟前,黄毛难得聪明了一次。
他利用镜子的手法,把大叔困在了一间科室里。
趁着大叔找他的时候,他赶紧跑到了原来的地方。
刚看到江浓,江浓就在他面前无端消失了。
把黄毛吓得,以为自己见了鬼。
陆意被他一连串的叽叽喳喳搅得很是头疼:“现在的江浓消失是因为过去江浓死了。”
黄毛愣了一下:“死了?怎么就死了?”
陆意不语,拿出黄毛的手机,再次搜索了“江浓”两个字。
一只蝴蝶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扇动几下翅膀,就能美国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
现在的一切因为在通往过去的门里一点小小的改变,已经与当初截然不同。
江浓的微博再也不会上线了。
那场火灾带走了娱乐圈最顶流的那个男孩。
他为了让一个女孩儿先走,自己困身在了火海当中。
江浓的最后一条微博,点赞量已经超过了百万,无数粉丝在下面哀悼他。
但所有的热闹只不过都是瞬息之间而已,一个月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记住他。
这个善良又不幸的少年将在世间二次死亡。
陆意关掉微博,感慨一般地道:“江浓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死不了了——因为洛亭不想让他死。按照本来的场景,洛亭已经死了,执念不散变成鬼,虽然不能与他交流,但一直寸步不离地陪伴在他身边。”
是的,陆意刚刚用那把刀照出了第三张脸,那张脸正是洛亭的脸。
洛亭曾经寸步不离地跟着江浓。
江浓想要自杀,她不想让他自杀,想尽了一切方法让他活下去。
甚至刚才,她向疯狂的大叔求饶,求大叔不要杀了江浓。
大叔是鬼,洛亭也是鬼。
大叔本以为洛亭也是在火灾中丧命的人,所以对洛亭竟然为活人求饶的行为十分吃惊。
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轮到死了的人是江浓了。
悲伤的对象双重转换,也未知这样的局面是好是坏。
陆意叹息一声说:“这真是一个无解的局啊。无论事情要怎么发展,总有人会伤心的。”
江浓死了,莫家与洛亭就不会再有交集,洛亭就不会再死。但她一定会因为江浓的死痛苦一生。
悲剧有无限种可能,但是带给人的悲伤总是相似。
黄毛一脸天真:“为什么我没有听到游戏结束的提示音?我们明明已经把所有的鬼怪都解决了啊??”
“不,还没有。”闻执靠在陆意的肩上。
他说话的时候都能牵动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疼,所以他说一句话就喘一口气,语速并不快,“……四楼、三楼、二楼都有鬼怪。五楼也有。你们还没有解决五楼的鬼怪。”
黄毛指着闻执:“五楼的鬼怪不就是你吗?”
“他说的鬼怪是我。”大叔的脸出现在了黄毛面前,对他阴恻恻地一笑,“小伙子,倒还有几分小聪明,竟然用镜子骗过了我的眼睛,但是现在,你绝对跑不掉了。”
看到大叔,黄毛头又开始疼了:“……他娘的,怎么老是你?别来抓我了我求求你了。你从开场来就一直在追我一个人,你觉得这合理吗?”
闻执:“够了,收手吧。”
这句话,他是对大叔说的。
大叔看了一眼闻执:“你不是之前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吗?怎么现在倒和你的猎物在一起了。真有趣。”
他看了一眼闻执旁边的陆意,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啧啧……细皮嫩肉的。这藏在着白皙皮肤下的血管,如果被劈开,会迸射出怎样的红色喷泉呢……那一定是很美丽的场面。”
“你最好不要打他的主意!”闻执厉声打断他。
别说是大叔,就连陆意都愣了一下。
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过闻执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周围的气温仿佛突然掉到了零点以下,带着慑人的寒意。
大叔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自己都已经这样了,还想来干涉我的闲事吗。”
“那你可以试试看——”
随着闻执这句话说完,那把银色的刀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白色的衣角无风自动,猎猎而起。
他手持长刀,挡在陆意面前,冷冷地看着大叔。
大叔看着闻执,他知道对方是一个极难对付的对手。
“这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场面——狩猎者挡在了自己的猎物面前。你们两个不是本该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么?”
陆意终于看不下去了,插身挡在两个人中间:“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大叔,你不去投胎?你和那些鬼怪看起来似乎不一样,你还有尚存的心智,你不去投胎,为什么停留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我也想忘记,可我怎么忘记!我不甘心啊——”
大叔的脸因为回忆而有些扭曲。
焦黑的脸揉碎成一团模糊,看起来更加瘆人了。
“我不甘心啊。我想要杀了害死我的人——我本该拥有美好的一生。我今年四十八岁了,上有老下有小,一年前被迫从公司离职,找不到工作,整天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发生火灾那天的上午我终于找到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
“就差那么五分钟。”
“如果我早走五分钟,我本该可以回去告诉我的老婆和孩子,我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她们不用再跟着我颠沛流离,她们可以吃饱、穿暖……我的孩子她刚刚参加高考完,她跟我说她考得很好一定能上最好的大学。但我却再也看不到了……”
大叔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年近半百的人,捧着头崩溃地大哭,哭得像是一个没吃到糖的小孩子。
“是那个小孩。都是那个该死的小孩。他放什么火呢。”
“我本科是学法律的。我知道按照这个小孩的年纪法律不能对他做出什么有效的惩罚,但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他毁了这么多人的一生,用一句‘他年纪还小不懂事’就可以放过他?!我不原谅,我绝对不原谅!那些四楼、三楼、二楼的人可以原谅,我绝不原谅!!!世俗的法律不可以惩罚他,超越世俗总可以惩罚他!!我要他死!!!”
大叔一边说着,干枯的眼眶里缓缓地流下了血泪,捏着刀的手因为骨骼摩擦咯咯作响。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我要他死——”“我一定要他死——”
“我要他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陆意说:“你自己已经是狩猎者了,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动手杀了他?”
“因为他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他这种小孩子只敢对你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玩家下手。”大叔冷冷地看向了一众玩家,“这样——你们帮我杀了他。只要你们能够杀了他,我就放你们离开这座医院。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