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215年7月31r.ì,南锣海滨浴场。

  宋飒被裹成一个粽子堆在床脚,目光涣散,失去灵魂,嘴皮干裂,鼻子堵塞。

  发烧38.5摄氏度。

  昨天刚坐上悬浮艇,他的局长大人就飞快地恢复了平时的威严,拽着他锤破的手喷了外伤喷雾,然后立刻一路飞驰把他送回家,叮嘱洗热水澡然后睡觉。

  安德里赫调侃贝拉米跟带孩子似的,贝拉米冷冷瞥了一眼过去,威胁的意味不言则明:

  ——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擅自帮助宋飒高调入侵巴别塔,她还没跟安德里赫算账。

  安德里赫立刻微妙地对宋飒笑了笑,敲诈的意味不言则明:

  ——你现在欠我双倍的人情。

  贝拉米的担心并不是空x_u_e来风,她握着宋飒的手心就觉得有些过热了。

  果不其然,他堂堂男子汉,淋了一场雨,巴别塔内部又冷气爆表,居然不争气地发烧了。

  人类真他妈就脆弱得离谱。

  宋飒悲愤地躺在床上,被苏糖极其严厉地检查了一遍,还追问了手上伤哪来的,宋飒只好说他走在路上看见一棵树很欠揍,于是他就气哼哼地揍了那颗树。可惜树没事,他有事。

  苏糖就被逗笑了,拍了拍侄子的头,高抬贵手放了他一马,代价是宋飒得喝她做的j-i汤,秘制配方,流传千年,包治感冒。

  话说这感冒治不治都是七天好,从古至今都这样。

  但宋飒还是咕嘟咕嘟全喝了,喝得打嗝都是j-i汤味,有点油腻,因此格外想念他清冷爽口的小新娘。

  想念憋着不说,那都是傻逼言情男主角干的事,宋飒执行力出众,想念就立刻抓起腕表开始S_āo扰某工作中的执行局长。

  正在办公室的贝拉米手指顿了顿,今天第15个电话,发烧也不带这么闹的。

  挂了。

  宋飒顿时更加悲苦了,怎么回事怎么连电话都不接了,果然感冒会使男人的魅力值暴跌是么?

  小木头一屁股坐在床尾,叼着一根木奉木奉糖,安抚地拍拍他哥的脚:“没关系的哥哥,明天病就好了。”

  宋飒半抬着身子,看着小木头手里攥着的木奉木奉糖,突然觉得有些眼熟,“那个木奉木奉糖,我在哪里见过?”

  “啊是哥哥你给我的,”小木头从嘴里拽出来给他看,是粉色的爱心,“你说是小贝姐姐工作的地方的机器人哥哥的送我的退休礼物。”

  难为他记得这么清楚。

  宋飒安静了一下,低声问:“还挺好吃?”

  “嗯,”小木头讨好地递给他,“好吃,哥哥你要来一口么?”

  宋飒沉默地看着挂着透明口水的木奉木奉糖:“不,谢了。”

  “哥哥下次去找小贝姐姐的时候,帮我跟他说谢谢哦。”小木头没忘记要做礼貌的小孩。

  宋飒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答应:“好。”

  *

  宋飒到底身子不爽快,脑袋沉甸甸的,于是安安静静睡了一天,临到傍晚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他姑姑炖了一大锅j-i汤,捏着他的鼻子要灌下去。

  不喝啦!宋飒在梦里喊,姑姑我真的不想喝啦!

  他一睁眼,天到黄昏,空气中弥漫着j-i汤的味道,仿佛梦境魂穿进现实。

  宋飒:……

  苏糖真端着碗j-i汤稀饭进了房间,还配了个咸鸭蛋和爽口海带丝,小木头也饿了,颠颠地端着小板凳坐过来一起吃。

  宋飒掀开被子,觉得出了一身汗,身上很是轻快,又摸摸自己额头,退烧了。

  真不愧是他!身体健康的南锣优秀青年。

  “小贝姐姐来看你了。”小木头趁着他妈在备碗筷,小声跟宋飒说。

  “她来了?”宋飒眼睛一亮,“什么时候?来了多久?做了什么?什么时候走的?”

  小木头:“在你睡觉的时候。”

  宋飒捂着胸口,血亏,他居然真睡实过去了,跟死猪似的,雷打不动。

  “她说什么了没?”宋飒继续和小木头咬耳朵。

  “她叫我不要吵醒你。”小木头想了想,“说你睡醒就好了,让我别担心。”

  “然后呢?”

  “然后她走了。”

  “没别的了?你再想想?”

  小木头:“……还能有什么?”

  宋飒眼风瞟了一眼姑姑,想了想还是把腕表往怀里一踹,跑出屋了。

  贝拉米仿佛完全不意外他会打电话来:“退烧了?”

  宋飒眉飞色舞:“你下午来看我了?”

  贝拉米:“嗯是这样,关于案子我本来以为……”

  “案子?!”宋飒大惊失色,“我以为你是来看我的!”

  “……”贝拉米舌头打了个结,“确实是去看你的。”

  “主要看我,顺便提一下案子?”宋飒主次分明。

  “嗯,顺便提一下案子。”

  宋飒心满意足:“说吧,案子咋了?”

  “……”贝拉米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没有线索了,但后来我又重新回想了一遍路骨说的话,你记不记得他说过,‘我曾经觉得在凝固剂下一无所知地死去是个不错的选择’?”

  “对,你是跟我复述过这句。”宋飒一愣,“等等,你的意思是凝固剂?”

  “从来没有仿生人在销毁之前会注s_h_è凝固剂……”贝拉米神色一凛,一字一顿道,“凝固剂只有在半成品仿生人体内才会存在。”

  凝固剂会将全身传递能量的仿生血凝固,因此被切断能量供给的光子芯会处于“未启动”的状态,便于维持新生的仿生人稳定。

  而已经正常运转的仿生人,注s_h_è凝固剂以后,就像人类被瞬间切断血液循环,一瞬间就陷入休眠状态。

  路骨为什么提到在凝固剂下死去?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死法?

  “难道艾丽和温酒是被注s_h_è了凝固剂?的确不像激光枪是大型武器,但又能立刻控制住仿生人。”宋飒恍然大悟,语速越来越快,

  “所以一瞬间他们就失去了能量供应,连发送信息的时间都没有?”

  “不错,我们之前没有想到这点,是因为连我们仿生人也不知道凝固剂的具体成分,这也是被研究所垄断的技术之一……”

  “那个阻燃剂!”宋飒突然想起来,“垃圾箱里导致导出管堵塞的尸体,不是说被奇怪的化学物质浸泡过么?!那不是阻燃剂,那是凝固剂的成分!”

  “是的。”贝拉米看了一眼安德里赫,“我们设法从一些小道消息获取了凝固剂的部分成分,虽然不一定权威,但的确和阻燃剂的化学物质有重合之处。就是这部分物质导致垃圾箱故障。”

  贝拉米顿了顿:“问题就在于,没有人能真的买到或者制作出凝固剂。”

  “除非是研究所自己……或者制作仿生人的地方!”宋飒反应过来,“路骨所在的海风仿生科技工业区!”

  “路骨自己在成品室,是流水线的末端,送到他那里的仿生人都已经被注s_h_è过凝固剂了,他最多只能接触到‘解药’而不是‘凝固剂本身’,”贝拉米说。

  “穆卡!”宋飒抓紧了腕表,“在被调到路骨的位子上前,他就是流水线前端的员工,时间线也对得上,他能接触到凝固剂么?”

  贝拉米:“穆卡在蜂巢里一开始说自己不认识路骨,后来又反悔,这点确实可疑。”

  “我们可能要再去见一下他,了解一下凝固剂的使用流程。”贝拉米犹豫了一下,“但是也不排除其他流水线上的人偷天换r.ì的可能,此外就算穆卡能接触到凝固剂,仅凭这一点也不能断言他就是凶手。”

  穆卡没有动机。

  他们没有证据。

  宋飒立刻说:“去的时候我也要一起,从现在开始你去哪我都要跟着,万一你被注s_h_è了凝固剂怎么办?”

  “如果我都反应不过来,那你也肯定反应不过来。”贝拉米毫不留情地指出。

  宋飒:“……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喜欢跟着你。”

  贝拉米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脸颊微红。

  宋飒回房间的时候,心情依然畅快无比。

  贝拉米最后没忍住,还是问他身体怎么样了,宋飒立刻说他快好了,主要是贝拉米来看他所以才好的,如果贝拉米现在能来看他,他就原地表演一个完全康复。

  炸毛的贝拉米挂了电话。

  吹着口哨回来的宋飒看见小木头已经吸呼吸呼吃了大半碗稀饭,苏糖把碗筷往他面前推了推:“去哪了?”

  “打电话。”宋飒勉强收敛笑容,耐不住喜悦之情挂在脸上就是不下去。

  苏糖狐疑地看着她貌似正在热恋期的大侄子,脸上挂着半甜蜜半傻逼的灿烂笑容,一口能喝大半碗稀饭,心里有些奇怪。

  她知道宋飒说约会是为了瞒着他偷偷跑去调查案件,但他现在这个状态,却又似乎真的是约会的状态。

  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给谁打电话呢?”苏糖漫不经心地旁敲侧击。

  “额,”宋飒筷子挠了挠头,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你要恋爱了?”苏糖关心他的身家大事。

  “真的!?”小木头耳朵都竖了起来,他能天天跟小贝姐姐玩了?

  “噗”宋飒差点被稀饭呛着,咳了咳说:“哪跟哪啊姑姑,我打算回侦查局了。”

  这事可比恋爱重磅的多。

  苏糖愣住了:“真的?”

  宋飒:“真的。”

  苏糖沉默地喝了口稀饭,润了润嗓子,又从碗沿观察了宋飒的表情,见他一派自如,没有痛苦,也没有彷徨,轻松得好像本该如此。

  “你决定了就好。”苏糖放下碗淡淡道,“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是为什么突然做决定了?”

  “最近有点感触,”宋飒敲了敲咸鸭蛋,磕开,见手里这个蛋黄又红又油,就拿筷子戳起来放在小木头的碗里。

  他抬头道:“我觉得生而为人挺不容易,想做什么就能做,也挺不容易,有些事情我当年觉得是天大的难处,现在也觉得并非不能两全。”

  有些事情没有结果,正如他追查不出宋轻云的死因,换不回父母,也得不到邢曼的认可。

  所以他选择不做。

  另一些事情也没有结果,正如温酒的才能永远被埋没,稻子和果儿死在一起,人类和仿生人没有和平的未来。

  但是她却选择做。

  凡事都求一个意义。宋飒从前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不要这个“意义”。

  他现在开始明白了。

  他选择去做,做就是意义本身。

  他两比起来,人类终归是又现实又小气,把自己的时间和j.īng_力看得比天还大,觉得这一生无上珍贵,恨不得每一分付出都有回报,每一分追究都有结果。

  贝拉米才是浪漫的那一个。

  苏糖又问:“邢曼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她不想让宋飒后悔。

  “我不打算怎么办,”宋飒顿了顿,“确实她可能不会支持我,但我接受她的不支持。”

  他不会自欺欺人说死去的邢曼会改变主意。

  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邢曼已经不在了的事实。

  但他还来得及改变自己。

  “我想过了,我无非就是两个选择,我有重来的机会。”宋飒郑重道。

  苏糖突然发现他比三年前长大了一些。

  三年前大雨中失魂落魄的男孩,好像一夜之间,突然就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连面孔都变得坚毅起来。

  “但你好像要重修学业吧,”苏糖给他添汤,“实习也要重来。”

  宋飒:“……”

  完蛋!这茬他给忘了,侦查局可不是什么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想重进得一板一眼重修学位,返校重读最快也要一年,还得重新经历一年的实习期,还得再经过一次三轮三面的入职考核。

  想到十五千米的长跑体测,他现在都有点胃疼。

  “没事,”宋飒笑笑,“我已经等了三年,无非就是再等两年。”

  某个执行局长才在世上过了一年,就下定决心要被埋没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为一个希望渺茫的未来图景,做默默无闻无人理解的垫脚石。

  他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坚持下去呢?

  宋轻云大概会支持儿子的决定。

  如果是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大概会乐呵呵地跟他干杯,说做得对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家可不都是这么活过来的,就像你爸我当年追你妈,那可叫一个千辛万苦来之不易,大夏天的37℃,我居然顶着大太yá-ng……

  君子和而不同。

  可惜,宋轻云没来得及等到儿子和他喝酒的年纪。

  苏糖突然有些恍惚,她还记得宋轻云当年和小飒玩解密游戏,惊呼他儿子是个大天才,大抵天下父母看孩子都带着十层滤镜,宝贝得不得了,立刻就跟别人吹嘘小飒就是吃侦查局这碗饭的。

  如果宋轻云还在,如果邢曼还在,大概他们三人总归其乐融融,毕竟是那样的父子两,邢曼再怎么也拗不过他们。

  可惜没有如果。

  “不后悔?”苏糖挑眉,目光犀利。

  “不后悔。”宋飒说,“我已经决定了。”

  “好!”苏糖把发簪抽下来,又重新把头发紧实地扎起来,束得高高的,然后端起碗,“作为你的老板娘,祝小飒跳槽顺利!”

  “哈哈哈跳槽什么的,谢谢老板娘,”宋飒突然有些感动,擤了擤鼻子,也端起碗,和小木头三个人碰了个碗,j-i汤黄澄澄地滚了一下。

  “也祝我自己回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