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沉默的协奏曲>第十章 圣诞夜,平安夜,天使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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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跟姚羽嬅的感情是不是蛮不错的?”李教授的妻子吴佩雯夹了一块红烧狮子头,放在李黛前面的碟子上。

  吴佩雯的孩子都在国外念书,这个家只剩下她们夫妻俩,有钱有地位并无法消弭一丁点的孤单。而李黛愿意常来家里吃她烧的菜,陪她聊聊天,她当然欢迎。尤其李黛的母亲已经往生了,她的潜意识更把李黛当做女儿般对待。

  “喔,还可以啦;李黛有点怯懦地说。

  “听说她出院了,有空就去陪陪她,反正你已经大三了,又没有多少课。”吴佩雯说。

  “羽嬅那么内向,竟然会未婚怀孕,不可思议呀;李教授摇了摇头。

  “你这个老古板,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最可怜的还是羽嬅。”吴佩雯有点心虚地说。

  “还不是我哥玩一玩就溜到大陆… ”李黛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赶忙紧闭双唇。

  “什么!羽嬅的男朋友是李捷!?”吴佩雯相当紧张地说。

  “嗯……很多人知道。”李黛畏懦地说。

  “我怎么都没听你们讲过;李教授忍不住发火了。

  “我哥不敢说,羽嬅也不想让同事认为她在炫耀,所以我就没说了!”李黛缩着脖子说。

  “天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吴佩雯惊慌地说。

  李教授斜睨了妻子一眼。

  “你哥已经溜去青岛了,那羽嬅呢?现在还爱着他吗?”吴佩雯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激动。

  “我想,虽然他们已经分手了,我哥还惦记着她,她还是爱着我哥。”李黛慢悠悠地说。

  “怎么了?”李教授察觉吴佩雯的口气跟神色有异,不解地瞥了妻子一眼。

  吴佩雯在他的耳边嘀咕之后,这次换成李教授激动起来,一手拍在桌上,气愤地说。“你怎么都不讲,到现在才说!”

  “大家都没有提起,我以为所有关系人都忘了,就没有刻意说出来。唉,都是我的错;吴佩雯瘫软似的躺在椅背上。

  “我要静一静!”李教授不禁长吁短叹,颓然地放下筷子,拖着疲惫的步伐离开,顿时老了好几岁。

  “到底发生什么事?”李黛不由地神色紧张。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对夫妻如此激动。

  吴佩雯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才张开眼睛,幽幽叹了口气。“你帮我约羽嬅好吗?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跟她说。嗯……约在校园好了,就在她下班之后。对了,你认识她的朋友吗?”

  “她的好朋友我差不多都认识。”

  “那你再找一位她最好的朋友一起来,我不会手语,你的手语也不好,用纸上谈很麻烦的。”

  “我知道了,就是找个翻译。”

  “还有,你也要到场!”吴佩雯郑重地说。

  “喔……我也有事呀!”

  “谁叫李捷在大陆呢?”吴佩雯随便说了个理由。

  如今,在这个凝滞的气氛下没人吃的下饭,李黛只好找了个借口离开。她一直揣想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就算她把脑浆捣成浆糊也猜不出来,只好打电话给羽嬅约时间,另外再约了欧阳笙。

  她原本想找叶锦丽,但是害怕会挨了叶锦丽的白眼。为了李捷落跑的事,叶锦丽对她变得有些冷淡。

  圣诞夜,平安夜,也是无聊夜…叶锦丽骑着脚踏车在校园里,一边唱着无聊的圣诞歌﹑一边悠悠地转,消化刚吃完的晚餐。倏然,她瞥见羽嬅﹑欧阳笙﹑李黛﹑还有一位陌生妇女,表情凝重地远远走过,她缩了缩脖子,像个好奇的侦探似的特地兜了一圈,然后再跟在她们后头。

  难怪他今天推说有事,不能跟我一起过圣诞夜,原来是要跟羽嬅在一起!但是,看他们脸色沉重,不太像是幽会!而且李黛跟那个陌生人还参了一脚。既然他跟羽嬅有重要的事要谈,直接跟我讲就好了,干嘛要骗我呢?坏阿笙!她既鼻酸又疑惑地揣想。

  羽嬅相当诧异吴佩雯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而且一直叫她做好心理准备。倘若是要把她解聘,李教授可以当面告诉她,不需要请只有数面之缘的吴佩雯出面。难道是为了李捷的事吗?可是她们已经分手了,他也到青岛工作,不需要再拜托她离开李捷。更甚者,居然还找来欧阳笙跟李黛。她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的,欧阳笙也是很纳闷,这位羽嬅老板的妻子﹑李捷的伯母,为什么要来找羽嬅?甚至必须透过他来翻译,用笔谈的话可能难以表达!而且,为何一直要她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什么事比流产更让她伤心呢?

  李黛只有一肚子怨气。因为今天是圣诞夜,竟然要牺牲这么大来陪这几个人,而不能去通宵狂欢!

  冬季的太阳怕冷似的早早躲进被窝里休息,把天地让给了夜之神。而且,圣诞夜是约会和狂欢的良辰吉日,校园顿时冷清了不少,只有孤单的街灯仍然固守岗位,照在表情不一的这几个人身上。

  “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消瘦了不少。”吴佩雯划破了凝滞的气氛。

  “没什么?我只是吃不胖。”羽嬅比着手语揣想,她难道是为了我流产而来吗?

  欧阳笙在旁翻译,李黛托着下巴眺望夜空,叶锦丽躲在阴暗处偷听。

  “你的事我听说了,别太伤心,自己的身体要紧。”

  “谢谢。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吴佩雯凝视了羽嬅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冷静地说。“李捷是你的双胞胎哥哥。”

  羽嬅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声无息倒在欧阳笙的怀里,昏厥过去。

  “什么!?”欧阳笙跟李黛大声惊呼出来,他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躲在后面的叶锦丽急忙摀住了嘴,免得她们听到她的惊吓声。

  此时,欧阳笙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怀里,低头一看,这才发现羽嬅昏倒了,赶忙摇着她﹑喊着她,所有人都慌了。叶锦丽也不管那么多了,立即跑过来。有人按摩她的太阳穴,有人掐她的人中,有人压着她的穴道。

  “我去买些热饮回来。”叶锦丽一说完,急忙骑着脚踏车,到学校外面的便利商店购买热饮。

  过了一会儿,羽嬅醒了!

  “羽嬅,你要振作点,那么多的折磨你都撑过去了,这次你一样可以挺过来。”欧阳笙轻摇着她。

  羽嬅目光散焕地眺望穹苍,一个没有星星,也没有天使,只有黝黑的那么广袤、那么无垠、那么无法看透的世界。

  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能感应到李捷的感受。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他是如此的熟悉,彷佛已经认识好久了。为什么总认为他很亲近,宛如亲人一样。为什么再怎么怨他,还是恨不了。

  原来,我跟他是双胞胎!

  上帝,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什么,今生今世你要如此捉弄我……

  今年是个暖冬,但是在她的内心却是寒颤冷冽。但是,这是冰吗?还是炙热到麻痹,从而产生了冰寒的感觉呢?

  “羽嬅,你们是双胞胎兄妹。”吴佩雯怕他们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再次郑重其事地说。“李黛,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姐,快叫姐姐!”

  “姐……姐!”李黛像在梦里般颤抖地喊着,只是她不知道这是好梦﹑还是恶梦。

  “羽嬅,比个手势给我好吗?不要这样呀!你要想着,你现在有了哥哥,也有妹妹。有失,就有得;欧阳笙依然轻晃着两眼无神的羽嬅。

  “李太太,请你等一下再讲,先等她清醒。”欧阳笙看到吴佩雯好像要再说话,赶紧说道。其实,他对吴佩雯相当不满,她可以说的婉转些,没想到她竟然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丝毫没考虑到羽嬅的心里状态。

  “我没事”羽嬅举起孱弱的手比着。

  “热咖啡来了!”叶锦丽赶忙打开拉环,罐口贴着羽嬅冰凉的嘴唇,一点一滴灌进去。

  羽嬅轻轻拨开温热的铁罐,表示可以了。虽然她相信吴佩雯所说的是真实,还是想问清楚。“为什么你知道呢?”

  欧阳笙环搂着她,担忧地翻译。

  “她……”吴佩雯看着叶锦丽。

  “没关系,她是我的好朋友。”羽嬅晓得她要问叶锦丽可不可以知道这个秘密吗?

  “我是你的伯母,当然知道呀!”知道秘密的吴佩雯扬起下巴,略为趾高气扬地说。

  “等一下,羽嬅家里的事我大致都知道,我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件事。而且,为什么连羽嬅都不知道还有个哥哥呢?”欧阳笙帮羽嬅问道。

  “唉!我从头说好了。李仲鸿,就是李捷的父亲,第一任妻子叫曹逸春,他们有对双胞胎儿女,就是李捷跟羽嬅。后来他们为了一些原因,就在羽嬅五岁的时候离婚了,李捷由李仲鸿扶养,羽嬅就由曹逸春带走。

  过了不久,曹逸春就嫁给现在这位丈夫,搬到这里。我跟李教授也到T市工作,李仲鸿于是请我有空就来探视羽嬅。

  李仲鸿跟曹逸春的关系,唉……怎么说呢?都很讨厌对方,因此离婚之后,李仲鸿就把所有的照片都丢了,也包括羽嬅的。李捷从小就在父亲的严厉控制之下,不得不忘记曾经有这个妹妹这个事实。而曹逸春也是一样丢掉所有过去,再加上一些事情,羽嬅也忘记有个哥哥。羽嬅,你不要去探究是什么事,这些无关紧要。”

  羽嬅试图回忆,却有股力量把她拉回来,不准她看清楚这项秘密的本质。

  “既然你知道羽嬅是你的侄女,为什么李教授不知道呢?”欧阳笙知道羽嬅一定如此询问,于是先说了。

  “羽嬅原本的名字叫做李黛,改姓姚之后,她的继父就让算命师算八字,重新改名,因此李教授不知道现在的姚羽嬅就是当年的李黛。

  因为大家都不想提起往事,而且李仲鸿似乎也要忘记这件事,我也就没说了,只是隔了一段时间才会去找曹逸春,问她羽嬅好不好?算是尽点责任。后来得知羽嬅想到学校工作,我就把她的履历表拿给李教授,要他录用羽嬅。没想到我的大意,唉……如果我早点说出来就好了,后悔已经太慢了。羽嬅,原谅我!”

  吴佩雯的道歉,谁都看得出来不是出自内心,而是应酬似的说些场面话。更甚者,表情和语气皆展露出鄙夷。果然,她随即蹙起眉头,用不屑的口吻说。“你怎么会爱上你哥哥呢?”

  这句话,惹来所有人的怨怼!为什么把错误归咎于无辜的羽嬅身上?只因为是要推卸责任,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些吗?但是,她是你们隐瞒之下的牺牲者呀!

  “连我的亲生父亲也不要我”羽嬅红着眼眶比着。叶锦丽赶忙搂着她的肩膀。

  吴佩雯听完欧阳笙的翻译之后,无奈地注视她。“你不要伤心,你父亲是因为恨你母亲,才刻意忘却你们母女,不是真的不要你。瞧,你父亲不是把另一个女儿叫做李黛吗?他的用心你应该知道了吧!”吴佩雯造作地拍了拍李黛。

  李黛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一脸茫然,这些事情简直匪夷所思,她怎么猜也猜不到,更想不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是为了缅怀这位彷佛往生的姐姐。

  云,无声无息地飘移,也悄悄碎裂了,挪出散落的小小空间让几颗星儿绽放孱弱的光芒。

  羽嬅抬起头来,用泪眼眺望稀疏的星星。

  星星,为什么你只照亮别人,却不愿施舍一点微弱的光芒给我呢?


  虽然我有父母,我有兄妹,但是我跟孤儿有什么两样呢?

  我就像你,在无垠的天幕虽然还有许多星儿,但是距离是那么遥远,只能孤伶伶地挂在天际,忍受孤寂。一种只能看到亲人,却无法接近﹑甚至触摸的孤独。

  熟悉的手掌揩去了她的泪水,她才从天际飘落到人间。

  “羽嬅,过去的恩恩怨怨就不要再想了。你已经是个大人,也到了可以拥有自己家庭的年龄,就不要为身世悲伤。”吴佩雯抚摸着她的秀发说。

  “羽嬅,这样孩子没了,也是件好事。”叶锦丽说。难怪胎儿会严重畸形!近亲,还是双胞胎兄妹,不畸形也难。这些她只能在心里想着,不敢,也不能说出来。

  但是,羽嬅在心里已经接续了她未完的话。

  我,竟然爱上自己的双胞胎哥哥,而且跟他乱伦,甚至怀孕。

  我,不是人。我,无耻!

  上帝,你要我穷,你要我四肢残废,你要我得不到爱情﹑亲情,我都无怨。

  为什么要给我彩虹般的短暂爱情,对象竟然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呢?

  给我生命的你,究竟是上帝,还是撒旦呢?

  无耻的我,要怎样去面对世人呢?

  羽嬅一想到这个无解的问题,眼泪不由地潸潸滚落。这是羞愧﹑痛恨自己的泪水。

  欧阳笙拭去她的眼泪,拿起搁在一旁的咖啡。“喝点咖啡暖暖身子。”然后喂了她一口。她像个洋娃娃,任凭他摆布。

  “悲哀是一定要的。如果伤心能够解决事情,那你就继续伤心。假如不能的话,伤心一下就好了,不要一直沉浸在悲伤里。”欧阳笙说。

  “小嬅嬅,伤心太久的话,会变老﹑长皱纹喔!”叶锦丽哄着。

  “姐姐,你要坚强呀;李黛别扭地喊着姐姐。虽然她的脑子乱哄哄的,但是看到羽嬅这付哀痛的模样,彷佛灵魂已经遗弃了这个躯壳,于心不忍地握住羽嬅的手。

  “以前叫你妹妹,没想到现在真的成真了。”她苦笑着。

  “曹逸春怎么没有阻止你跟李捷谈恋爱呢?这是乱伦呀!什么母亲嘛;吴佩雯一直对这件事感到不解,曹逸春不可能连自己儿子的姓名也忘记。

  “她一直到了我怀孕,才知道我有男朋友,但是那时我已经跟他分手,所以没告诉她名字。她……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我哥哥!”

  她咬着唇,告诉自己必须面对现实,不可以再逃入那个黑暗世界。虽然她鼓起勇气用手语说,但是比到哥哥时,还是像震天憾地的雷鸣,震撼她的内心。更渴望雷殛天诛,了却黯然无耻的一生。

  “为什么上苍要这样捉弄人呢?让你不能说话,又让你爱上李捷,还怀了孩子,乱伦呀!唉,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爱上你哥哥呢?乱伦呀!孽障呀!”吴佩雯哀叹着,一直重复乱伦这两个字。

  叶锦丽面有愠色,暗地白了吴佩雯一眼。这位所谓的伯母好像一味地抱着只要把事实真相说出来,就没有责任了,或者已经负起责任,而不稍微观察羽嬅的神情,更甭说付出伯母应该有的用心,换一种刺激性不会那样强烈的方式诉说。这一切,连一般人都承受不了,何况是羽嬅呢?她不可能不知道羽嬅以前有心理障碍呀!

  “现在是你人生最悲惨的时候,也已经到底了,以后只会更好,不会更坏了。试着这样想,也许心情会好过些。”欧阳笙说。

  “我知道,这已经是可能最坏的了。”不会更坏了!真的是这样吗?如果再让她们发现那件事,我只有一条路可走!

  “今天是圣诞夜,在西方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因此我才挑今天说出真相,让你们姐妹相认,也让你知道李捷是你的双胞胎哥哥!羽嬅,你有没有注意听呢?你们绝对不可以在一起,更不能相爱!这是乱伦的行为;吴佩雯依然照着自己的思维说。

  李黛虽然喜欢搞破坏,但是当下的光景不由地令她非常怨怼。这算那门子的团圆跟相认呢?根本就是把毫无这种心理准备的羽嬅,硬生生将她推上舞台,逼她不得不在当下扮演悲剧的女主角!

  “羽嬅,李捷是你的亲哥哥,你们不能相爱,知道吗?唉,孩子没了最好,不然会被人笑掉大牙的,丢了所有人的面子,让大家抬不起头来。”吴佩雯关切地说。她一味地关心大家都不愿再提起﹑也深刻知道这是乱伦的事,只是惹来所有人的怨恨。

  尤其,这些话更让羽嬅无地自容,好想就此消失,永远不再让这些人看见。羞惭与悲恸像一道道强烈的龙卷风,狂扫她的心灵,把破碎的残瓦断垣抛向空中,连尘归黄土的机会也不给。

  “李太太,羽嬅已经跟李捷分手了,也知道她们是兄妹,请你不要再提好吗?”欧阳笙首先发难。

  “我就是怕她想不开,仍然爱恋李捷,才要一直说呀;吴佩雯蹙眉地说。李黛拉了拉她的外套,请她不要再说这些了,她却不悦地拨开李黛的手,好像指责李黛小孩子别插嘴。

  “既然我已经知道他是我哥哥,就不会再爱他了!”

  但是,可能吗?

  爱情,能够在一剎那的时间,就把它转了一百八十度吗?

  爱情变成友情,已经叫人情何以堪了,何况是转化为最亲﹑最亲的亲情呢?

  我跟他同时在母体里成长,一起接受来自母亲的养份。

  同样遭受父母的放弃,又需要父母的庇护,同是悲哀的边缘人。

  我跟他,是那么相同……叫我不爱他也难!

  “唉!希望你真的这么做。”吴佩雯说。

  “羽嬅的身子现在还很虚弱,我先送她回家休息。锦丽!”欧阳笙瞥了叶锦丽一眼。

  叶锦丽立刻会意地站起来,帮他搀扶起失了魂的羽嬅,缓缓离开这一方炼狱。

  “羽嬅,要记住,他是你哥哥!”吴佩雯仍旧不放弃地喊着。

  “伯母,别再说了!难道你要看到羽嬅崩溃才满意吗?”李黛也受不了了。

  “我这是为了她好呀!”吴佩雯气愤地说。“这是乱伦,你知道吗?”

  叶锦丽气得涨红着脸,欧阳笙搡了搡她,要她不要发作。

  “如果你真的是为她好,说一次就行了,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你一直重复这件事,只是为了让你心里好过一点,摆个长辈的架子而已,不是真的关心羽嬅,你自己扪心自问!”欧阳笙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吴佩雯一眼。

  “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这样说话呀!?”吴佩雯激动地说。

  “而你这个长辈是怎么说话的!你去叫别人评评理,你这样根本就是讥讽,不是关心。究竟是为了她好,还是伤害她呢?别以为你是教授夫人,就可以这样伤人。我不靠你丈夫过活,更不是你的晚辈,不必对你客气!”欧阳笙像火山爆发似的,猛烈地数落她。

  “不要再说了,求你”羽嬅悲伤地比着。

  “你……”吴佩雯气得说不出话来。

  “伯母,别再说了。”李黛畏懦地说。

  唰一声,吴佩雯掴了李黛一巴掌,大声嚷着,好像要羽嬅听到。“你们这个家族都是贱人,每个人都带着乱伦的基因,难怪老天爷要这样惩罚你们!”

  话,虽然了无形体,却比刀还利﹑比箭还尖﹑比炸药的破坏力还猛。羽嬅再也承受不了这一波波椎心裂肺的折磨,涕泗纵横,神志不清,尽乎昏厥的状态。

  欧阳笙让叶锦丽扶着羽嬅,转身走过来,同样送给吴佩雯一巴掌,冷冷地说。“如果你要去告我,就去告,我随时奉陪;然后回去扶起羽嬅,快步离开这个事非之地。

  李黛摀着火红的脸,气愤地跺了跺脚,对吴佩雯狠狠瞪了一眼,朝羽嬅她们狂奔而去。

  冷清的校园,只有一盏孤独的街灯照在孤伶伶的吴佩雯身上。

  心力交瘁的她瘫软地坐在冰冷的阶梯上面,泪水流满面颊,身子不时地哆嗦。这不是天寒的关系,而是心冷。“这究竟是什么家庭呢?为什么老的少的都有着乱伦的基因呢?作孽呀!”

  街灯下,她忆起了尘封多年的往事,一段不愿意想起的过去。一句乱伦的基因,撕开了符咒的封条,二十多年前的记忆,疯狂似的奔进她的脑子。

  李仲鸿发现了曹逸春外遇……正在骑机车的他脑里溢满了愤怒也失了神,而没有注意到来往的车辆。倏地,他被突如其来的喇叭声吓了一跳,再加上闪躲超车的货车,就这样跌进路边的大水沟里,摔断了手,脚也受伤。他,住进了吴佩雯担任护士的医院。

  而她,当时的身份除了是护士,更是李教授的未婚妻。

  那时李教授在美国念书,她的下意识把李仲鸿当做家人,细心照料。当他出院回家休养的期间,她为了尽到做大嫂的本份,不时前去探望,陪那对双胞胎兄妹玩耍。

  她最疼怜内向的羽嬅,当时的羽嬅可以说话,只是寡言而已。反观李捷却是整天说个不停,彷佛他是羽嬅的代言人似的,或许这就是双胞胎的互补吧!若不是曹逸春,后来羽嬅也不会变成不能说话。

  她的关心,却引来李仲鸿的淫念。他不知是不是企图报复妻子的外遇,竟然强暴了她。说是强暴也不尽然,那时她是在被推半就的情况下跟他发生关系。是被他的帅气所吸引,或者莫名的同情,还是因为李教授长年在国外的不堪寂寞呢?她到现在仍然无法确切明了当时的心态。

  李仲鸿因为愧疚的关系,绝口不提这件事。为了李教授,她也只能封口。过了不久,李仲鸿就离婚了,一人带一个孩子。

  隔年,李教授学成归国,她们俩也顺利结婚。她不想再看到李仲鸿,因此怂恿李教授到T市教书,远离台北的是非,没想到曹逸春也嫁到T市。因此,李仲鸿才请她就近探望羽嬅,而他却因为仇视刻意忘记离婚的妻子和遗弃的女儿,另一方面努力消弭儿子对这两人的记忆。

  一出人伦的悲剧,就此揭开序曲。

  父亲强暴未来的大嫂,母亲外遇,儿子浪荡,女儿不能说话,兄妹乱伦。这个家庭,到底是受了什么诅咒呢?

  吴佩雯在寂静的冬夜里吶喊!谁也不能替她分担这段伤痛的往事,更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她,憎恨这个家庭!

2

  当欧阳笙他们陪着羽嬅回到家时,羽嬅已经清醒了,这是为了追究真相而苏醒。羽嬅一进入客厅就看到曹逸春捧着酒杯看电视,楼上的浴室传来冲澡的哗啦声。她冷冷地走过去,猛地扯去曹逸春手中的杯子,然后把剩余的酒一饮而荆

  “我是不是还有个哥哥!”羽嬅怒目注视曹逸春。

  “比慢一点啦;曹逸春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哥哥,叫做李捷。你的前夫就叫做李仲鸿是吗?”欧阳笙代她问道。

  “你们……怎么会知道?!”曹逸春瞠目惶恐地说。

  “李捷就是我的哥哥!李仲鸿是我的爸爸,羽嬅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李黛嘶吼喊着。叶锦丽赶忙拉住李黛,免得她继续搧风点火。

  “为什么你要逼我忘记还有个亲哥哥,逼我忘记亲生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呀?!”她歇斯底里地抓住曹逸春的肩膀,使劲的摇晃。

  “羽嬅,镇定一点,好好说呀;欧阳笙轻搂着她。

  “发生什么事了?”姚世博听到楼下的争吵声,身子没有擦拭干就赶紧下楼查看,被水沾湿的衣服就黏在身上。

  “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我还有个亲哥哥呢?”羽嬅朝姚世博比着手语。

  “是谁告诉你这件事?”姚世博惊慌地问。

  “我那流产的孩子,就是我哥哥的。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羽嬅疯狂地拉扯自己的头发。欧阳笙跟叶锦丽分别抓住她的双手,赶忙安抚她的情绪。

  “我是羽嬅同父异母的妹妹,刚刚我的伯母,就是吴佩雯跟我们说出这件秘密。这是真的吗?”李黛问道。


  姚世博夫妇愣了一下,依然搞不清楚状况。

  “她以前的男朋友,也是那个流产胎儿的父亲,叫做李捷。我伯母刚才说,这个李捷就是她的双胞胎哥哥!”李黛一个字一个字说,溢满谴责与愤怒的口吻。“所以才要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个儿子叫李捷,前夫叫李仲鸿!”

  “天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姚世博跟曹逸春终于听清楚了,双双瘫软在沙发上,异口同声地说。

  “这是不是真的?”羽嬅的双手挣脱他们的束缚,激动地比着。

  “没错!你的哥哥就叫李捷,你们是双胞胎。”曹逸春气若游丝地说。

  “我们原本想保护你,才要你忘记那些事情,希望你过着单纯的日子。”姚世博缩在沙发里,畏懦地说。

  羽嬅企盼晕厥,渴望回到以前的世界,但是她不甘愿,不甘心这辈子像傀儡般被人操纵,尤其是被亲人操控!

  “都是你们,才害我变成这样,害我跟亲哥哥乱伦!”她如鬼魅般头发散乱,龇牙咧嘴地比着。

  “她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为什么不先跟我打声招呼呢?唉!好在孩子流产了,不然的话会被大家笑死了;曹逸春鄙夷地说。

  “你怎么说这种话呢?”欧阳笙紧蹙着眉头,喘着怒气说。

  “丢面子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说风凉话;曹逸春越说越愤怒,怒目指着羽嬅。“你呀!竟然爱上你哥哥,甚至还乱伦!我为什么会有你这个不要脸的女儿呢?!你呀,无耻,下流,贱人一个,才会怀了那个严重畸形的小杂种!我怎么会有你这个女儿呢?丢人现眼呀!你给我留在家里,不准出去丢我的脸;

  羽嬅怒不可遏地瞪视曹逸春,整张脸都涨红了,身子不时地颤抖。她想嘶吼﹑她想反驳﹑她想咒骂﹑她想嚎啕大哭,却只能张大渴望释放出不满﹑痛恨﹑悲愤﹑伤心情绪的嘴巴,不能发出声音。

  我为了你牺牲那么多,为了你过着无奈的生活,为了你,我忍气吞声。

  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不能说话。

  若不是因为你,我会是这出悲剧的女主角吗?

  你知不知道我过的是怎样痛苦的日子,内心日夜煎熬,使劲骂自己无耻﹑下贱!

  我的悲苦全是因为你。

  如今,你却这样骂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上帝呀,你究竟要糟蹋我到什么时候!

  欧阳笙紧紧拉住狂暴地想要冲过去的羽嬅。“静下来,静下来,至少你了解真相了。”

  “你们这些所谓的大人,怎么都只考虑到自己,只想到面子问题呢?”叶锦丽气得浑身发抖。

  “没错!你们为什么不想想,就是因为你们,才会发生这出悲剧。你们还好意思表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你们羞不羞呀!错,全都在于你们!竟敢还把过错都推到羽嬅身上,你还配当个母亲吗?”李黛没想到羽嬅的母亲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潜藏破坏基因的她,也忍不住板起脸孔,义正词严地说。

  “不要再说了。”羽嬅虚软着身子,悲恸地比着手语。毕竟,那是她的母亲,也为了那个女人的自私吃了许多苦!

  “但是她;仍在气头上的叶锦丽狠狠指着曹逸春。

  “好了啦!”欧阳笙厉声说。他知道急遽喘息的羽嬅快要崩溃了。

  曹逸春被这两个年轻人说的哑口无言,却又激起莫名的怒气。“我在骂我的女儿,你们是谁呀!管得着吗?”

  “不要再说了!”姚世博已经听不下去了。

  “她是我的女儿,为什么我不能说。”曹逸春顶了回去。

  原本心乱如麻的姚世博被妻子的话激怒了,转身狠狠掴了她一巴掌。“你给我住嘴!”

  “丈夫打妻子,家庭暴力呀;曹逸春发疯似的大叫。

  “暴你去死啦!”姚世博用台语骂着。

  “你这个女人被打是应该的,天底下那有像你这样的母亲呢?”李黛不屑地说。

  “你们别再讲了,羽嬅已经快不行了!”叶锦丽瞅见羽嬅近乎晕厥,急得跺脚。

  姚世博赶紧到厨房倒了杯温开水,欧阳笙摇着喊着别睡﹑别睡﹑千万别睡,羽嬅这才奋力张开眼睛,微启着双唇喘气。姚世博趁机把开水温润她那苍白的嘴唇,再一滴滴灌进去。

  众人都紧张万分,只有曹逸春双手在胸前交迭,冷眼瞅着他们。

  欧阳笙看到羽嬅已经逐渐苏醒过来,才对姚世博说。“阿伯,羽嬅今天不太适合待在家里,我扶她到我家睡好吗?”

  “这样也好,羽嬅就拜托你们了。”姚世博心疼地说。

  他们仨把软绵绵的羽嬅扶了起来,离开这个没有亲情的家。姚世博担忧地望着女儿的背影,而曹逸春依然相当冷漠地盯着这一幕。

  当他们来到大马路,欧阳笙想了一下,对叶锦丽说。“羽嬅晚上住在你那里好吗?毕竟她对我家太熟悉了,可能触景伤情,而且我父母又会问东问西的。”

  “当然好呀!反正我室友出去狂欢,不会回来睡觉。”叶锦丽说。

  而李黛只是默默地跟随他们钻进出租车里。

  姚世博气鼓鼓地走到妻子身边,狠狠又掴了她一巴掌。接着,两人的咒骂与摔东西的声音响彻了这间豪华客厅。

  宁静的房间,只有不同的呼吸声,错综复杂的情绪,以及凝重的氛围。

  羽嬅已经身心交瘁,一躺在彷佛是避风港的陌生床铺,随即沉沉睡去。他们三人疲倦地坐在床边,只希望她能自己救自己,不要再回到封闭的世界。

  “如果她能说话,至少可以把心中的怒气和伤心叫喊出来。但是,她只能全部都憋在心里,没有管道能够把这些情绪宣泄出来。可怜呀;眼眶已红的叶锦丽趴在床缘,轻声地说出心中的吶喊。

  欧阳笙跟李黛紧忍住情绪,无奈地摇了摇头。再说话,也太沉重了。过了一会,李黛说睡不着,就偷偷到外面打电话。

  沉默的夜,只有羽嬅不时传出的黯夜哭声,一种异样的刺耳却令人心碎的哭声。她在梦里,终于给自己释放了一丁点哽咽的声音。

  圣诞夜,天使的哽咽。

  团圆夜,悲剧的一夜。

3

  圣诞夜,是情人约会之夜,也是赶时髦的人们狂欢之夜。

  青岛之夜,餐厅里涌进了相当多顾客,甚至到了排队等候的地步。李捷整晚都在餐厅的内﹑外场奔波,今晚是捞钱的好时机,他更是打起精神,绽放捞一票的笑容忙着,甚至扮演圣诞老人娱悦宾客。

  可是,他从黄昏就开始心神不宁,不时的心悸,甚至莫名其妙地悲从中来,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夜越深,他的内心就越狂乱,越感到悲伤。他想甩开这份莫名的情绪,它却像茂盛的藤蔓紧紧将他缠绕,逼得他想要撕开脑壳,抓出慌乱的思绪。

  青岛不像上海是个不夜城,十点过后,客人就逐渐稀少了。但李捷只是少了忙碌,脑里的杂乱依旧,无法摆脱。到了十一点,客人剩下没几个,员工们也趁机清理厨房。李捷不晓得为什么今晚会这样恐慌,原本打算到pub喝一杯的心情也没了。他踽踽步出餐厅,期盼冷冽的空气能够冻僵紧紧缠绕的烦躁。

  今年的圣诞夜,青岛异常的寒冷,虽然他浑身不停地哆嗦,心里却是燥热不堪。倏地,手机的铃声绞乱僵冷的空气,他有点不悦地脱下手套,从羽绒衣里掏出手机。

  “哥,是我啦。”

  “有什么事快说,你打电话,我的手机也要收费的。”李捷烦躁地说。

  “发生重大的事情了,你要有心理准备喔,准备好了吗?”

  “厚……快说啦,手快冻僵了!”烦死了!他在心里嘀咕着。

  “黄昏的时候,伯母约了羽嬅跟我说一件秘密,她说… ”

  “快点讲好吗?拖拖拉拉的;

  “别凶啦,我现在就说。她说,你跟羽嬅是双胞胎兄妹,刚才我们也跟羽嬅的母亲证实过了。羽嬅听到这个秘密,昏倒了好几次…”

  李黛说些什么,他已经不知道了。

  他,只是呆呆眺望遮掩繁星的彤云,极度渴望看见羽嬅喜爱的星星。

  他,彷佛是坠落尘间的一颗孤独的星星,看不到镶嵌于穹苍的亲人。

  双胞胎兄妹!唉,谜底终于揭开了。

  为什么我在西班牙第一次看到她,就铭刻在心。为什么我跟她会一见如故。为什么我跟她有着夫妻脸。为什么有份必须保护她的责任感。为什么只要看着她,就能平静下来。为什么她是我的避风港。为什么我能感应到她的事情。为什么只有她能让我红了眼眶。

  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为什么我连亲妹妹也不放过,竟然勾引诱拐她?为什么甚至跟她发生关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我不是人,我卑鄙,我无耻,我下贱,我是魔鬼,我是罪不可赦的恶魔!

  我,竟然这样伤害自己的亲妹妹,一个等待多年的妹妹!

  他想大声悲鸣,却跟羽嬅一样张大嘴巴,哀嚎不出来。

  “哥﹑哥﹑哥,你还好吗?”

  他逐渐回过神来,抓起了手机。“羽嬅还好吗?”

  “她现在睡着了。我跟欧阳笙和锦丽陪着她,我们好怕她会崩溃。”

  “她也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请你好好照顾她吗?我现在赶不回去。”他哀求似的说。

  “放心啦!说真的,我今天快被气疯了,从没见过那样的人,我会写E-mail一五一十告诉你的。”

  “爸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还没告诉他!”

  “你先不要说,等我回去的时候再好好执问他;他咬牙切齿地说。

  “嗯。羽嬅已经倒下去了,你可不要倒下去呀!”

  “放心!我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挂了,晚安。”李捷收起手机,愤怒地瞪视夜色,彷佛李仲鸿就站在他的面前。

  别喊着要妈妈,她已经不要你。别喊着妈妈,这个贱女人不配当你的妈妈。别喊着妈妈,再喊我就揍你。别喊着妈妈,她已经嫁给别人。不准再喊着要找妈妈!

  这位就是你的新妈妈……

  你没有妹妹,她只是邻居的孩子。你没有妹妹,不要吵着要见她。你没有妹妹,她已经不跟你玩了。你没有妹妹,她很讨厌你。你没有妹妹,她不是我的女儿!

  你没有妹妹……

  我有妹妹,我有妹妹,而且还是双胞胎的妹妹,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什么要欺骗我!

  如今,我终于找回了妹妹,却是悲剧的开始。

  我的亲生母亲,真的就像羽嬅跟欧阳笙以前所说的那样吗?如今,李黛却又证实她们所言无误,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可是,她在我心中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那么慈祥﹑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是完美无缺的妈妈!

  我的灵魂和美梦,都被你们既狠又无情的撕碎。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跟妹妹呢?

  程秋婷的大哥在餐厅里瞧见李捷不太对劲,出来一探究竟,没想到李捷竟是泪流满面。他紧抓着李捷的肩膀,担忧地询问发生什么事?

  可是,这种事怎么说出口呢?李捷只好说李黛住院来搪塞。虽然程秋婷的大哥根本不相信,但是看他情绪不稳的样子,也不好继续问下去。李捷说他想在外面站一会,一个人静一静,等情绪平稳了再进去。程秋婷的大哥虽然不放心,还是递了根烟给他,在一边明亮﹑一边黑暗的夜空下为他点燃了那根烟,然后回到餐厅里,让他在细雪之中独处。

  他,又陷于悲愤的情绪,以及被强迫抹煞的往事。若隐若现的童年往事,宛如叼在他嘴边的那根烟,艳红的烟头在黑夜中是那么明亮清晰﹑却又渺小的近乎忘了它的存在,袅袅上升的白烟逐渐被黑暗吞噬。忽地,他的嘴唇感到炙热,不由地把只剩下一小截的烟蒂吐在地上。火红的烟头剎时艳亮起来,可惜随即熄灭,在僵冷的雪地留下一道污痕。


  抬头是阴闇的皇天,低头是寒冽的后土。

  圣诞夜,青岛夜,涕泗纵横的夜,他狂乱地伫立于寒颤冷冽的夜。

  李捷踉踉跄跄地回到住处,一打开电灯,就瞧见他在阿姆斯特丹所购买的两幅复制画,皆为RembrandtvanRijn(1606……1669)画的HolyFamily(1645)。

  其中一幅,在阴暗的屋宇里,一位手中抱着婴儿的母亲拉下衣襟,露出右乳,给心爱的宝宝喂奶。一位老人坐在她们的右手边逗着孩子,一位年轻男人站在窗边做工。金色的灿烂阳光从他们右侧的窗户流泻进来,照亮男人微弯的背部、象征母爱的乳房、老人的右手、以及彷佛要感谢母亲般双手轻握的婴儿。

  另外一幅,则是在夜晚的木匠斗室里,婴孩(或有一说是耶稣)在摇篮里恬适入睡,坐在旁边穿着枣红色袍服的母亲捧着书籍阅读,然而母爱驱使她一手捧著书,一手撩起原本遮盖摇篮那块色彩鲜艳的布帘,探身瞧瞧孩子是否睡得安稳。这对母子的后方是父亲正在雕刻一根牛轭。家庭的温馨引来了圣迹,几位天使被慈爱与祥和的氛围所吸引,从天而降。

  当时他看到了两幅复制画,立即买下来,即使他来到青岛工作,仍然带了过来。因为,这是他梦想中的温馨家庭,画中那位散发母爱的母亲正是他幻想中亲生母亲的慈祥模样。

  以前,他把画中人当成了真人!不管心情是喜、怒、哀、乐,他都情不自禁地对画中的母亲倾诉,更忍不住搂住空虚的画作,遏止不了浓烈的渴望对母亲撒娇!

  如今,对母亲的憧憬全幻灭了!他悲恸又气恨地拿下画作,拆了画框,用自己的双手粉碎这幅伴随他度过多少晨昏、思念、以及对母亲浓郁的爱之HolyFamily!

  画,可以被愤恨的双手撕成数十片、数百片,就像屋外的雪花飘落于充满暖气的屋内。却温暖不了他寒冽的心、黏合不了破碎的美梦、阻止不了对父母的痛恨!

  隔天的深夜时分,李捷终于等到李黛的信。李黛写得相当详细,完完整整地将她所见所闻写下来。尤其把羽嬅的悲恸,以及曹逸春的无情描写的非常详尽。同时,这也是李黛故意挑起李捷潜藏的仇恨。

  这封信完全毁灭李捷的灵魂和美梦,他面无表情地坐在计算机前面。他的心里只有恨,恨他的亲生父母,恨这对毁了他跟羽嬅一生的父母,恨这两个制作这出悲剧的父母。

  李捷想立刻飞回台湾,见双胞胎妹妹一面。但是接下来的是元旦,有些公司只放假一天,更有些则连放了一个礼拜的假,他不能抛下餐厅回去见羽嬅,否则羽嬅会骂他不负责任,他不要再惹羽嬅生气。

  等,他只有等一途!已经二十几年不见,再多等个几天也算不了什么。但是,他的心早已飞往T市,整天就像个幽灵在餐厅飘荡。不管程秋婷的大哥怎么问他,他都缄默不语。

  他的脑子里除了等与恨之外,还有一份朦胧不清的记忆。童年的回忆经常随着时间而淡忘,但是这一段往事被李仲鸿强制尘封在他的记忆深处,因而没有完全消失。可是,时间还是让它褪了颜色,变成一张经历风吹日晒的绢纸,字体模糊不清,双手一捧,随之化为彩蝶纷飞。

  这份渴望知道的往事就近在咫尺,但是不管他再怎么细瞧,它总是迷朦一片,似清还浊。他试着不去想,它却挑衅似的浮现脑海。等到他扑身一探时,它立即蒙上一层面纱,不让他看清楚。他,就这样每天被若隐若现的记忆折磨,精神日渐萎靡。

  回忆模糊不清的往事,最是折煞人!

  顺利,就是因为很难,我们才会经常对亲友说祝你平安顺利。不然每个人都很顺利,人们怎么会去寺庙或教堂祈祷呢?

  李捷原本订了一月六日的机位回台,偏偏这时候程秋婷的大哥水土不服病倒了,他只好扛起餐厅营运的责任,以及寻觅新店的工作。他心急如焚,那个再等几天也没关系的安慰话语立刻被他推翻,甚至咒骂只有鬼才相信这句鬼话!他只能传E-mail给羽嬅,诉尽渴望跟她相认的激动。

  好不容易等到程秋婷的大哥康复,却已经月底了,过不久就是农历新年,正是餐厅生意最火热的期间,机位更是一位难求,就算他回台湾也只能待上几天就必须赶回来。他,还是四处找门路,终于弄到一张经由东京的机票回台湾。

4

  一月下旬,李捷搭乘第一班飞机离开青岛,目的地不是飞往台北,而是高雄,然后直奔T市李教授的家。他必须先解开贴在记忆上面的符咒,才能面对羽嬅。

  虽然李捷在小港机场已经向吴佩雯告知会去找她,但是当她看到李捷憔悴的身影,仍然吓了一跳。既然这件秘密由她说出来,也必须由她来收拾残局。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说出李仲鸿跟曹逸春那段谁都有错的仇恨时,李捷却是请她诉说他跟羽嬅小时候的事情。她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她把这份莫名的喜悦隐藏的很好,李捷并没有察觉。

  他们的童年往事无关秘密,因此吴佩雯将记得的部份全盘托出,没有隐瞒。她的话宛如时光机将李捷抛向二十多年前的光景,只是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伤心。符咒已经解开了,也是他第一次看到童年的完整轮廓,这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却也是短暂。

  接下来是他这辈子最艰难﹑也是最痛苦的一刻,面对羽嬅,他失踪多年的妹妹。内心几经交战之后,他毅然地跟吴佩雯告别,面对不能逃避的一幕。

  吴佩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漾着诡谲的笑容,她知道李捷一定会向李仲鸿兴师问罪。接着,她打电话给对这件事情相当关心的李黛,说李捷回来了。她忖度李黛一定会去找李捷,然后两个人一起回台北。

  吴佩雯特意没有告诉李仲鸿她已经说出这个秘密,她要李仲鸿的儿女当面向他执问,这是她的报仇!李仲鸿必须对当年强暴她的事件付出代价!她现在已经开始幻想李仲鸿惊讶又悲痛的表情。

  当李捷抵达C大时,已经夜幕低垂。他悄悄走到办公室外面,透明的玻璃另一边,经常待到六点多才下班的羽嬅正茫茫然地打着计算机,叶锦丽跟几个研究生正埋首于硕士论文里,而李教授已经下班。

  他,不晓得要用怎样的心情与态度来面对羽嬅,是情人﹑负心汉﹑朋友﹑还是哥哥?没有人可以告诉他,其实谁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不管选择那一个,都是错的,也是对的。

  痛苦,就是无法做任何选择,却又必须抉择。

  他,心如绞痛,生不如死。他,不想看这出悲剧,却是悲剧的男主角!

  羽嬅,同时也心如绞痛,不自觉地转身看着窗外。

  她,抿着嘴。她,咬着唇。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他,缓缓走到门边。

  她,冉冉走到门边。

  两双泪眼相互对望。

  千言万语,只能无言以对。

  “到校园里再说吧;叶锦丽突然出现,半推着她们俩离开众人好奇的目光。

  又是一个夜,一个光明与黑暗交迭的夜,只是街灯的光芒如此渺小。她们踽踽而行,默默无语,每个人都想要打破这个沉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还是先离开好了。”叶锦丽夹在她们中间,难受的很。就把她随手带出来的笔记本跟笔交给羽嬅。

  凝滞的空气被叶锦丽的声音搅动了,李捷等到叶锦丽消失于夜色中,才望着夜幕,感慨地吐出纠葛的话语。“李黛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羽嬅只能点了点头。她拉着李捷的衣袖,指了指附近高起的骑楼,李捷会意地跟她来到那里。两人并肩坐在宁静的走廊,羽嬅的双脚像跷跷板似的在空中交错摇晃。

  “我想要说什么,你都知道。不过我又好想说出来,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痛恨自己似的手掌使劲地磨搓双颊。

  “你要说的我知道,你的痛苦我晓得,你的矛盾我了解。

  因为,我也一样。谁叫我们是…”羽嬅写在笔记本上。

  李捷抬头挺胸,深吸了口气,直直望着前方。“因为我们是分离二十多年的双胞胎兄妹,因此能感应到对方的心思。”缠绕的心结就在这一刻打开了。“你,一直在我梦里缠绕了二十多年。当我在西班牙见到你的时候,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彷佛你就是梦中的那个小女孩。

  现在,我明白了,那位梦中的小女孩就是一直被强迫遗忘的妹妹,也就是你。我苦苦追寻这位梦中人,没想到居然就近在咫尺而不知。

  梦,原来是那么真,真到我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父母所安排的悲剧呢?”他的手不在乎的一扬,挥去脸上的泪水。

  “现在,我们重新相遇了。”字是那么少,份量却是那么的重,重到她几乎无法承受,更不愿意去承担。

  “重新!唉……”他长长叹了口气。“太贴切了,也太感伤了。我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他深深一鞠躬。他想说我的不负责任让你吃苦,但是这个责任要怎么扛起呢?这只会徒增另一场不必要的悲剧,他只好把那几个字咽了下去。

  “是我心甘情愿的,不用说对不起。”你说对不起,只会让我更难受!这句话,她不敢写出来。

  “你知道吗?你出车祸的时候,我的肚子也同样非常痛,也许这就是心电感应吧!自从我们在西班牙见面,那条心电感应的神秘细线就重新栓住我们,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条无形的线,甚至误以为那就是爱情。”

  羽嬅潇洒地挥去泪珠,但是她一听到爱情两字,眼眶又诞生了新的泪水。

  “当你怀……一定很痛苦、很孤独吧。唉,该怎么说呢?”他的手拼命磨揉着脸,好像要抹去那份矛盾又无奈的情绪。他非常想当面说出羽嬅怀孕期间与流产时的心情,以及问她当时的情况。但是,他开不了口,那是乱伦呀!这些错综复杂的心绪,他只能猛往肚子里吞。

  “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晓得你很关心我。那段怀孕的日子我不想再提起了。不管怎样,我都撑过来了,没有被击垮”怀孕那两个字,羽嬅写得很潦草,彷佛要一笔代过,不想留下太多的痕迹。

  “相对你的坚强,我却显得这么懦弱无能,不得不汗颜。”李捷凝视她的脸颊。他本来想抚慰她的秀发,举到一半的手在空中突然缩了回来,落在自己的头上。

  “你只是做你想做的事,谈不上懦弱。”

  “呵呵……”他苦笑着。“逃避,不叫做懦弱吗?”

  “但是,你在重要的关头毫不退缩,能够勇敢面对,这才是难能可贵的。

  就像当你发现我们是兄妹,能够毅然回来相认,对我而言就是很难得了。

  换成是我,我可能会逃避,不敢见你。”

  羽嬅已经把兄妹两个字痛苦的写出来,身为大哥的李捷必须把重新定义的关系郑重呼喊出来。“妹……妹!”这句最自然的话,他却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和勇气才颤抖地说出。

  “哥哥”原本轻盈的钢珠笔,剎时变得沉重异常,逼得羽嬅纵然使出浑身的力气,仍然握不稳它。

  他们激动地凝望对方,用坚定的眼神代替迷惘不安的言词。

  过了一会儿,李捷才说。“我要见她,你能叫她出来吗?我不想到你家看她。”这是他这趟回台湾的另一个目的。

  “真的”羽嬅注视着他。

  “我要她亲眼看看这个被她抛弃的儿子,我要更要仔细瞧瞧她这个根本不适合当母亲的女人!我要知道她到底长得是什么鸟样,不是要叫她妈妈!”他满腔悲怒地说。“李黛已经告诉我那晚她是怎样待你,这……算什么母亲呢?!”

  “她告诉你这些做什么呢?”她蹙着眉,面有愠色。

  “是我要她据实跟我讲的,你不要怪她。”

  羽嬅无奈地拿出手机,传了个短讯给曹逸春,要她尽快来学校旁边的快餐店。过了不久,曹逸春回复了,只有两个字---好的。

  羽嬅落寞地凝望夜色,渐浓的愁绪悄悄笼罩她的内心。

  “千言万语刻在黯然的暮色,好想双手捧上送给你。

  但是它们安稳地躺在墓碑上,叫我敲打下来也太伤心。


  不愿它们化为千万碎片,只好请你明亮的双眸瞧个清。

  也算是明了我的心意。”

  “我是你的一部份,纵然阖上眸子也能看清上面的字字句句,因为那是你用血和泪写成的。唉,别再想了,就让脑子一片空白,静静躺在我的怀里吧。”李捷很自然又胆怯地搂着她,柔柔轻抚这位受了许多折磨与苦难的妹妹。

  不知过了多久,羽嬅的手机发出嘟嘟的声音,她才舍不得地挣开他的拥抱,查看短讯。

  “姐,哥在你那里吗?叫他打电话给我。”

  羽嬅抿嘴微笑,把手机递给李捷。李捷噘嘴看着,埋怨李黛破获了气氛。

  “喂,明天跟我回台北。”李捷的眼睛充满怒气。

  “好的,我已经放寒假了,一直留在宿舍等你,那我们明天下午回去好了。”李捷的这个要求,李黛早就猜想到了,毕竟她是这场悲剧的见证人,如果要兴师问罪,少不了她的。

  “那么你明天中午就来C大,我等你。bye”李捷有点烦躁地把手机交还给羽嬅。

  她瞥了一眼手机上面的时间。“该走了”

  “走吧!我们一起看看这个女人的嘴脸。”他愤愤不平地说。

  当她们来到快餐店前面的小广场时,只见一个女人独自坐在户外的阳伞底下,啜饮着可乐。羽嬅无法往前迈出一步,哀求地瞅了李捷一眼。李捷瞧见她的神情,就知道那个女人是曹逸春,一个弃他不顾的母亲。走吧!李捷冷冷地说。她只好坚强地走过去。

  “你来了,发生什么事呢?”曹逸春抬起头来说。当她看到站在女儿旁边的李捷时,她浑身激动地颤抖,不消问一句话,也知道那是她的儿子,二十多年不见的儿子。

  “我就是被你抛弃的儿子;李捷愤恨地说。他的双眸像看到仇人似的冒着狂烈燃烧的怒火。

  “你……就是李捷!”曹逸春站了起来,声音哆嗦地说。

  “没错!好好看清楚我的长相,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儿子。”

  “我好想你呀!”曹逸春伸出颤栗地手,渴望抚摸李捷俊逸的脸颊,却被他无情地拨开。

  “别说那么肉麻的话!如果你真的想我,为什么不来看我?!别说你不晓得我住在那里,你只要问问吴佩雯就知道了。”

  曹逸春想说的借口已经被李捷一语道破,只能羞愧地微垂着头。

  “别这样说好吗?”羽嬅比着。她发现快餐店的客人正透过明亮的玻璃看着她们。

  “对这种女人干嘛要客气呢?如果你真的是个好母亲,我会兴高采烈地给你一个拥抱,告诉你我有多想你。但是,你不是!你如何对待羽嬅,你如何做个不称职的母亲,我都知道,因此我只会用愤恨的眼神瞪你。”李捷咬牙切齿,铿锵气愤地说。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母亲,平常也不关心羽嬅。但是,我真的有努力去做个好母亲呀;她哀怨地说。

  “算了,别说那么恶心的话!你知不知道,从小老爸就灌输我你有多坏﹑弃家庭而不顾﹑是最差劲的母亲,但是我都不相信,我仍然天天幻想我的亲生母亲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最温柔,最美丽,是个十全十美的妈妈。当我知道我的亲生母亲竟然就是你,我的幻想当下就被你活生生地毁灭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有多痛苦!我的亲生母亲竟然是这种人,连继母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李捷既悲愤又哽咽地说。

  羽嬅拉了拉他的衣袖,请他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我很差劲,我会好好补偿你。”

  “哼!这种话我会相信吗?连天天就在身边的女儿你都不愿意好好照顾了,更甭说是我了。尽说这些听了就想吐的话;

  “不然,你到底要我怎样啦!你不叫我妈妈就算了,你是我的儿子,竟敢还这样数落我,你真的是大逆不道!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呢?!”她两手插腰﹑反羞成怒地大声叫嚷。

  “唉!你不知悔改,还振振有辞地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我对你完全死心了,虽然我气愤老爸骗我一辈子,但是他对你的形容一点也没有说错!我今天来这里,是要你好好看清楚你儿子的长相。放心,我会恨你一辈子,让你的良心歉疚一辈子。”他随手点了一根烟,缓和悲愤的情绪。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啦!竟然这样跟母亲说话。”曹逸春嘶吼着。这声叫嚷也引来路人好奇的眼光。

  “要说母亲这两个字的时候,请你好好看你自己是怎么做母亲的。母亲,不是只要生下孩子就行了,更要付出母爱去照顾﹑去疼惜!你扪心自问,你对羽嬅有没有做到这一点?”不屑与可怜,交杂难分的情绪全挂在他的脸上。

  “我怎么没做到,我还不是把她养到这么大了,让她衣食无缺,过着优渥的生活。”

  “这就是所谓的母爱吗?母爱在你的定义里只是钱吗?天呀!我怎么会从你的肚子里出来呢?”李捷还是不愿意说你怎么会是我的母亲!食指更气愤填膺地往前戳弹。

  “不要再说了,求你”羽嬅把李捷拉到一边,哀求地比着手语。

  “唉,就听你的话。”李捷转过身子,用夹着香烟的手指很不客气地指着曹逸春。“我走了!不过,你要好好对待我妹妹,不然大家走着瞧,看谁比较狠!”他撂下了狠话,白了曹逸春一眼,随即拉着羽嬅离开。

  曹逸春瘫软地坐在白色的塑料椅,两眼茫然又气愤,喃喃自语。“我造什么孽呀!竟然会生下这种儿女。”她发现附近有几个人正用好奇的眼光偷窥,气得跳起来。“没看过美女发飙呀;

  他们吓得低头﹑缩着脖子,不敢再看她一眼。她骂完了,只能气鼓鼓地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5

  李捷不晓得今晚该如何打发,干脆找欧阳笙出来喝酒。另一个原因,他想知道这二十年来,羽嬅究竟是怎么度过的。既然李捷是羽嬅的亲哥哥,欧阳笙于是很爽快的答应。

  同样是那家火锅店,只是过了一年,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人事全非。羽嬅觉得有聚会却不叫叶锦丽来的话,对她不好意思,于是传个短讯给她。过了不久,她也来了。

  欧阳笙大概知道李捷要问什么,于是猛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就开始说出羽嬅的过往。李捷专心地聆听,不晓得这些事的叶锦丽则紧握羽嬅冰冷的手。

  羽嬅刚念国小的时候不是不能说话,而是相当惧怕开口说话,每次只能勉强说几句而已,直到大约十岁的时候,她就再也不能讲话。小学生很调皮,尤其是男孩子,他们不时捉弄她,嘲笑羽嬅是哑巴,更不用说朝她丢石头了。

  她本来就内向,再加上不能说话,以及同学的讥讽,于是开始把自己封闭起来,随之萌生了心理障碍和自闭症的倾向,也就是失语症的后遗症。到了国中的时候最严重,对于熟悉的人有着强烈的依赖心,对陌生人则怀着浓烈的不信任感,逐渐丧失人与人的沟通能力。这些也衍生了严重的挫折感,更让她不敢面对人群。

  她看过医生,但是医生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她罹患类似失语症或说话恐惧症的心理疾病。直到她上了高中,碰到一位很好的女老师,老师的父亲因为中风而患有失语症,将心比心,老师花费相当多的心力照顾羽嬅,才让她逐渐走出那个黑暗世界。另外,还有许多同学不时鼓励她,给她信心,而不是为了好玩而无情地打击她。

  她,就这样一步步踏入这个真实的世界。到了大学,她强迫自己加入社团,尽力开阔生活圈子,让自己对人群恢复信心,努力克服心理障碍,不因挫折和打击而气馁。当然,还是有些人抱着好奇心接近她,或者把她当做沉重的负担,甚至戏谑﹑揶揄﹑鄙夷她。这些,她全都忍了下来!

  她咬紧牙根的奋斗,没有让关心她的人失望!

  但是,她一路走来,好辛苦,好辛酸,是旁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外人只能看到表面,无法探知她内心的悲苦﹑吶喊﹑挣扎与努力,更不晓得她哭了多少次,让人心碎的无声哭泣!

  “她,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坚强的人;欧阳笙最后相当肯定地说。

  叶锦丽抽出一张面纸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水,他已经泪流满面。

  “如果不是你,我也没办法走出来,你却连一句也没有提到自己的功劳。”她咬着唇,不让自己流下感激的眼泪。她要微笑地面对欧阳笙,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报答。

  “谢谢你,陪我妹妹一路走来。”李捷激动地紧握他的手。

  “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不用说什么谢谢。你看锦丽,她也是默默地付出,丝毫不提自己的功劳。”欧阳笙瞅了叶锦丽一眼。

  “你干嘛也把我扯进来呢?”叶锦丽哽咽地对他微笑。这个男人,值得我爱一辈子!

  “你们都是我的恩人。”

  “你今晚要住那里?”欧阳笙故意岔开话题,询问李捷。

  “随便找家商务旅馆住一晚,明天再跟李黛回台北。”李捷瞪视热腾腾的火锅。

  “你该不会要去问你爸爸有关过去的事吧?!”叶锦丽问。

  “没错!我要当面执问他,为什么要骗我没有妹妹?为什么要我抹去对羽嬅的记忆?他恨那个女人,不要我记得她,我了解,我也愿意。但是羽嬅是无辜的,凭什么要这样强迫我忘记;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叶锦丽幽幽叹了口气。

  羽嬅只是低着头,不想加入这个话题。她也很想见亲生父亲一面,但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面对一个刻意要将女儿遗忘的父亲。与其像李捷那样当面诘责曹逸春,还不如不见,却又渴望见面。

  毕竟,他是生父,一个不要她的生父,一个要忘记她的生父,一个不想让他难堪的生父,一个不让她自己痛心的生父,一个她希望从来不知道的生父,一个这出悲剧的制作人之一。

  “羽嬅,你明天还要上班,要过正常的日子,就不要跟你哥去台北。”欧阳笙说。

  李捷听到这句话,立刻说。“以后可能的话,会有机会的。”

  他们俩简单的话语,断绝了羽嬅此刻想见父亲的渴望。也许他想看……那个人如何表态,再决定要不要带我去见……吧!她揣想着。虽然她想着,仍然没有把父亲这两个字浮上脑海。

  酒酣耳热之后,李捷寻了家宾馆投宿,而羽嬅则到叶锦丽的宿舍过夜,她不愿意回家看到曹逸春那张嘴脸。虽然李捷的态度相当不好,然而这个做母亲的却连一点愧疚感也没有。她,伤透了心!

  今晚,她对曹逸春心寒极了,更后悔为了曹逸春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

  叶锦丽的室友认识羽嬅,不介意三人挤在一间小房间,更是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这位医学系的女孩除了关心羽嬅,潜意识里更有种想了解她的欲望。毕竟羽嬅所承受﹑所克服﹑所经历的一切,是属于心理与精神方面的症状与治疗。

  而羽嬅每次碰到这位女孩,只要她询问,一定据实回答,除了不可说的秘密之外。羽嬅希望藉由自己的描述,能对于治疗像她这样的病患有所帮助。

  夜阑人静,羽嬅倏地睁开眼睛,惶惶然地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如今的她可以甩开过去挣扎的痛苦与所受到的讥刺,忍受一路走来的辛酸。但是,一直深藏在心底那个造成她不能说话的秘密,经过一连串如强烈地震般的冲击,挣脱了掩埋的污泥,在她的心海冉冉浮了起来。然而,时间的魔手却让这个秘密只剩下模糊的身影,不让她完全看清楚。

  不准说话﹑不准说话﹑不准说话……这句强迫性的话语又在她的耳边回荡,也让她看到秘密的轮廓。但是,她只瞧见朦胧的景象就立刻封闭自己,不敢一探究竟。

  其实,就算她鼓起勇气去看,时间对记忆的侵蚀,也无法让她看清全貌,只会使她更痛苦。

  也许,这是时间对她的悲怜吧!

  隔天中午,她们三兄妹终于团聚,却是不胜唏嘘,只能默默凝望对方。在彼此已经熟识的情况下,就在一剎那的时间,了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关系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谁也无法承受,谁也不知该用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要说的,不是以前都说过了,就是只会让对方伤心。因此,她们只能沉默以对,用眼神来对谈。


  沉默,不是逃避,而是适应新关系的最佳方法之一。

  下午,李捷跟李黛搭乘长途巴士返回台北,沿途他们同样默默无语,却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思。当他们回到家时,李仲鸿还没有回来,只能坐在客厅静静等待。这幅景象,彷佛是刑警在嫌疑犯的家里守株待兔。

  李黛受不了沉闷的氛围,拿起电视摇控器,打开了电视,转到MTV频道,让活泼的流行乐曲冲淡凝结的气氛。不久,节目播放了来自俄罗斯t.的MTV---all the things she said。

  即使所有她说的话,淌入我的脑海……

  对我而言依然不够,我只强烈感觉到失去所有……

  只有飞到一处只有我和她的角落,只有在没有人的情况下我们才能自由……

  all the things she said,running through my head,this is not enough… I feel to tally lost… wan na fly to aplace where it’s just you and me,nobody else so we can be free…

  李捷沉浸在吶喊的歌声与叛逆的歌词里,激动不已!他闭上眼睛,让激动的曲子代替自己的思绪嘶喊出来。

  当他睁开眼睛时,t.这两个女生抛开了一切接吻,然后牵手走进雨中…all the things she said…画面中的人物突然换成了他跟羽嬅,他的眼眶泛着泪光。

  羽嬅走进地下室,将叶锦丽的室友借给她的t.专辑放入CD唱盘。

  流泻出来的歌声一样是all the things she said。

  即使所有她说的话,淌入我的脑海……

  对我而言依然不够……

  因为我知道她对我有感情,而她也感受到我的心意。

  我可以试着假装,我可以试着忘记,

  但是这只会让我疯狂……

  她把脸埋在手掌里,将歌词的she与her改为he与him,一边听着歌﹑一边让眼泪潸然落下。

  说到吶喊与叛逆,这两个小女生比的上我跟李捷吗?羽嬅哀怨地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李仲鸿回来了,他只是瞥了李捷跟李黛一眼,面有愠色地说。“怎么今天才回家?你不是搭昨天的飞机吗?”程秋婷的大哥已经打电话给他,告知李捷昨天回来台湾。

  “我去T市找她!”李捷关掉电视,抬起头来注视他。

  “你还去找她!我不是警告你了吗?”李仲鸿气愤地说。

  “他不是去找姚羽嬅,而是二十年前跟我一样叫做李黛的女孩。”李黛知道现在要出击了,因此一个字一个字尖刺地说出。“另一个李黛,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还记得有这个女儿吗?你的亲生女儿,我的双胞胎妹妹;李捷的嘴像上膛的枪枝,瞄准了李仲鸿,毫无手软地把子弹射向他的脑门。原本对父亲的畏惧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本性。

  李黛的话起先让李仲鸿一头雾水,但是李捷的话已经逼他忆起了过去。他愣了一下,才颓然地坐下来。“你们怎么知道那个女孩叫李黛呢?!”

  “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李捷嘶喊着。他想冲过去扯起李仲鸿的衣领诘责,但是李黛赶忙抱住他。

  “是伯母说的。当她发现姚羽嬅跟哥相爱,姚羽嬅怀了哥的孩子,姚羽嬅流产之后,才跟我们说出这个你一直隐瞒的秘密,免得哥跟姐再次铸成大错;李黛咬牙切齿地说。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大家都遗忘了。她,为什么还要跟你们说这个秘密呢?”难道,她是要报复我吗?李仲鸿惶惶然揣想着。

  “她为什么不能说!你这个做父亲的为什么要忘掉自己的女儿呢?你还有良心吗?”李捷狠狠瞪着他。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除了害了哥,也深深伤害羽嬅。她这么好的女孩,你为什么要忘记她呢?你也知道她受了很多苦,才叫伯母偶尔去探望她。为什么你这个做父亲的却亲自伤害她呢?”李黛搧风点火着。

  “等一下,我都搞混了!一下子是我的女儿,一下子是那个叫姚什么的,说清楚呀;李仲鸿了无头绪,慌乱地说。

  “你!有什么资格当父亲呢?你跟曹逸春一样,根本不配做人家的父母。”李捷怒气冲冲地说。

  “曹逸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冲击李仲鸿的脑海。

  “就是你的前妻,我的生母啦!我昨晚已经见到她了。你们!简直是一个样。”李捷咬着牙说。他除了气愤父亲的隐瞒,更怨恨李仲鸿似乎忘了还有个女儿,连跟他息息相关的重大事情都搞不清楚,甚至装胡涂。

  “那个你逼哥分手的女孩叫做姚羽嬅,改名之前叫李黛,而这个女孩也就是你的亲生女儿,是哥的双胞胎妹妹。

  都是你的隐瞒,才会让两人相爱,甚至乱伦,让你的女儿怀了你儿子的孩子,还是个严重的畸形儿。最后,你的女儿流产了,还差点连命都没了。

  如果当年你没有强迫哥忘记有个妹妹,还是个不能讲话的妹妹,他就会时时刻刻去注意身旁的女孩,希望能遇到多年不见的妹妹,就不会发生这件事。都是你的隐瞒,才会造成这个悲剧!是你害你的一对双胞胎儿女乱伦;李黛一个字一个字厉声地说。“听清楚了吗?”

  “什么!”李仲鸿终于清楚了,却是无法承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

  那个女孩竟然就是我的亲生女儿,而他们兄妹竟然相爱,甚至怀孕!

  难道,这个乱伦是我造成的吗?难道我的隐瞒错了吗?为什么乱伦悲剧的男女主角竟然是我的孩子呢?是我让女儿流产吗?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她被逼得不能讲话,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这出悲剧还要无情的落在她身上呢?我,亏欠她太多了!

  忽地,李仲鸿的嘴一歪,中风倒地!

  “爸!”李捷跟李黛冲了过去,扶起晕厥的父亲。

  “先别动爸呀,他可能中风了。”李黛边拿起电话拨着119,边说着。

  李捷虽然非常气愤李仲鸿,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扶养自己二十多年的父亲。虽然对他相当严厉,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走上歹路。气归气,他还是不愿父亲发生任何意外。

  李黛虽然表现出慌张关心的模样,心里却狡黠地想着…哼,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妈,我终于帮你报仇了!

  哀嚎似的救护车,急促的电铃声,扰醒了这对各怀心思的兄妹。

6

  “他是轻微中风,并不严重。不过,还是有些后遗症,就是眼睛跟嘴巴会有点歪斜,因此他以后说话会不清楚,吞口水不太完全,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嗯,他必须住院观察几天,如果都没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医生在手术房外面,对李捷兄妹说。

  “谢谢医生。”李捷紧握医生的手。

  他们随着躺在移动病床的李仲鸿来到病房,然后小心翼翼把他扶移到病床上面。

  李捷望着父亲的面容,担心的表情之下,仍然蕴藏着愤怒。

  李黛瞧着父亲的容颜,担忧的神情掩饰下,依然蕴含着幸灾乐祸。

  明亮的病房里,李仲鸿睁开了眼睛,果然是轻微的眼歪嘴斜。他瞥见了斜靠在墙壁睡觉的儿子,抱歉﹑愧疚﹑羞惭﹑心疼等情绪融合在他的表情。最难的是该如何面对儿子!是他自己的决定造成这场悲剧,逼使自己的一对儿女沦落为乱伦的男女主角,在他们的心里涂上一层永远无法拭去的阴影,一道无形却异常沉重的阴影。

  “爸,你醒了;李黛从病房外面走了进来。李捷也醒了。

  “爸,你还好吧!”李捷压下心中的怒气,关切地说。

  “嗯,还好啦。怎么说话不清楚呢?”李仲鸿说。

  “医生说你是轻微中风,眼睛跟嘴巴有点歪斜,所以说话会不太清楚。”李捷说。

  “有镜子吗?让我瞧瞧。”李仲鸿说。

  李黛从背包里拿出女生的八宝袋,掏出了一只小镜子递给父亲。

  “怎么变成这付德性呢?”李仲鸿噘嘴不悦地说。

  李捷鄙夷地撇过头去。李黛在心里讥笑。

  李仲鸿茫茫然地放下了镜子,叹了口气,幽凄地说。“唉,你昨晚说的对,我没有资格当个父亲,竟然害自己的子女变成这样。”

  “爸,你别这么说。”李捷口是心非地说。

  李黛转过身子,抿嘴讥笑。

  “你什么时候回青岛?”

  “大后天的飞机,过年快到了,我必须赶回去。”

  “嗯,你已经有责任心了。”

  李捷有点难为情地望着墙壁。责任心!太沉重了。不过,这是针对羽嬅怀孕的事而言。

  “我知道你的心里憋的难受,你又要回青岛了,我就把过去的事告诉你吧!”

  “爸,但是你的嘴;李黛佯装关心地说。

  “嘴巴就是要运动,才能康复呀。”

  太便宜你了!李黛怨恨地想着。

  “你妹妹有没有告诉你,她为什么不能说话?”

  “没有!难道她不能说话是因为一些外在因素造成的吗?”李捷激动地说。

  “欸,那时她才四﹑五岁,应该不记得了。现在我说话不清楚,你就仔细听。那个贱女人,就是你的生母,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又活泼大方,而且眼睛会勾魂,很受男生喜欢,当然就有许多男人追她。那时我也是因为这些因素而追求她,最后她就嫁给我,生了你跟那个姚…”

  “爸,是姚羽嬅,你就叫她小嬅,比较方便。”李黛说。

  “喔!她在婚前吸引男人的优点,婚后却变成致命的缺点。那时我在食品公司当外务,经常要在外面跑,没想到她却利用这个机会跟别的男人幽会。呵呵…如果我是武大郎的话,而她就是潘金莲了。后来我发觉她红杏出墙,跟她吵了好几次架,但是无凭无据,只好不了了之。”他咽了下口水,但口水仍然从嘴角流了出来。

  李黛很快的拿出一张面纸帮他擦拭。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或李捷,对她视而不见。

  “那个时候,她整天打扮的光鲜亮丽,却让你们兄妹蓬头垢面,家里更是像个垃圾场。有时我回家了,竟然发现你们都还没吃饭,而她却跑出去玩了,应该说幽会才对。你们说,我该不该恨她。”

  “唉,那张嘴脸我看过,也当面痛骂过她。”李捷摇了摇头说。

  “后来被我捉到她跟男人在餐厅约会,两人亲亲我我的,她却辩称只是朋友。我只能生气,还能怎样呢?又没有抓奸在床。

  你妹妹个性内向,平常很少说话,但绝对不是不能说话。而你却整天叽叽喳喳,我那时就笑说就是你把她的话都说光了,害她无话可说。而我呢,整天忙东忙西的,不能陪你们,因此你妹妹就跟那个女人很亲近,也很听她的话。你们也知道内向的小孩,渴望有人保护她。唉……”也许他一次说太多了,尤其是最不愿忆起的往事,不禁有些疲惫。

  “你先休息一下吧。”李捷说。他有点无奈地站了起来,倒了杯温开水,扶起他的身子喂他。

  过了一会儿,李仲鸿恢复了些元气,才继续说。“有天,你们都在睡午觉,那个贱女人竟公然把男人带回家里!她刚好起床上厕所,发现了她们的奸情。那个女人就逼她不准讲话,她真的就什么话都不敢讲,惧怕母亲不再理她﹑陪她。那个女人甚至威胁她,如果你讲出来的话,就把洋娃娃烧了。

  那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想我的时候就紧紧抱着洋娃娃,就像抱着我一样。那个洋娃娃对她而言,就等于是我,那个女人这么说,她更害怕了,害怕我从世界上消失!

  我慢慢发觉你妹妹不对劲,怎么看到我都不敢讲话,而不是不说话。我就再三逼问她,软硬兼施,她终于说出来了。那时我在气头上,就狠狠揍了那个女人,也跟她离婚。


  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把气都发泄在她身上,咒骂她叫你不准讲话,竟敢还说出来!

  我一听更火大,又狠狠殴打那个女人。而这个贱人却不知反省,更厉声骂你妹妹。那时她都吓呆了。现在想想,她张大嘴巴却不敢说话的样子,好令人心疼呀!

  她,从此就为了自己的说话而感到相当内疚。也许她认为就是因为她讲话了,才害得母亲被我殴打,甚至被我赶出家门,而且又失去了父亲,再加上那个女人逼她不准说话的恐惧,因此更不敢讲话。

  后来我听你伯母说她到了国小就真的不能说话了,而且那个女人一样逼她忘记你、还有我。或许她为了逃避心中的愧疚与补偿吧,认为只要忘记我们,那个女人就会开心。就在这些的压迫之下,她就慢慢忘记我们曾经存在过。”他说完了话,闭上眼睛急促喘息着,宛如当时怒不可遏地气喘嘘嘘。

  “都是那个贱女人;李捷咬牙切齿地说。

  “她好无辜呀!爸,你为什么让那个女人带姐走呢?”李黛也忍不住嗔怒地说。

  李仲鸿等到呼吸平稳些才说。“都是我的错!当时她两个孩子都要带走,虽然她很贱,毕竟孩子是她怀孕十个月生下来的,才两个都要。而我,当然不准。她就说一人带一个,我为了尽快跟她离婚也就答应了。

  也许是我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再加上她内向,很少说话,所以我选择了李捷,而不是最需要照顾的她。如果把她留在身边,她现在可能只是比较内向而已,绝对不是不能说话。我一时的自私,造成了她一生的痛苦。”李仲鸿已是老泪纵横。

  李黛想帮他擦眼泪,却被李捷阻止了。因为羽嬅会变成这样,李仲鸿也要付相当大的责任。若不是他的自私,羽嬅也不会跟着那个根本不适合当母亲的女人一起生活,最后变成完全不能说话。

  “那个女人有来看过我吗?”李捷阴沉地说。他很不想问,还是忍不住问。

  “这么多年,她只来看过你一次。”

  “是你不准她来看我吗?”李捷冷冷地说。

  “呵呵……”李仲鸿冷笑着。“我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她来看你那次,还是她要嫁给那个姓姚的时候来跟我炫耀,顺便看看你﹑抱抱你。你说,对于这样的女人,我还需要禁止她来家里探望你吗?”

  “你要我忘记那个女人,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我毫无怨尤,也不会认那个女人,更想为我自己和羽嬅报仇。但是,你也不用着骗我说我没有妹妹,一直告诉我她是邻居的孩子,只是寄住在我们家,逼我忘了曾经有个她。”李捷怒不可遏地说。

  “唉,我就是因为内疚呀!每次想起她天真无邪的笑容,想起每天回家的时候,她拿着我送给她的娃娃冲进我的怀里,张开双手要我抱她时,我真的很痛苦,觉得很对不起她。虽然我有时候很严肃,但我也是有血有肉的父亲呀。你以为我跟那个贱女人一样吗?!如果我真的这样,就不会把接下来生的女儿取名为李黛了。”眼眶红润的李仲鸿望着李捷,好像渴望得到他的肯定。

  借口!你跟她半斤八两。李捷跟李黛怀着相同的心思。

  他得不到儿子的认同,语气剎时变得软弱起来,失去了原有的威严与严峻。“离婚之后,我就打算自己开食品行。为了打拼事业,我必须甩开那份痛彻心扉的歉疚,因此才丢掉所有关于她的东西,要把她忘记。而你那时天天吵着要妹妹,只好骗你她不是你妹妹,逼你忘记她。这样,我才能完全忘记曾经有她的存在,才不会一直愧疚。”

  “事业比较重要,还是儿女呢?你以前常说你努力工作﹑为事业打拼,都是为了这个家。这些根本就是你的借口!

  你的努力工作﹑为事业打拼,就是不要这个家!你自己想一想,你根本没有时间来关怀家人,甚至企图忘记家人,这就叫为了家吗?说白一点,你是为了钱﹑为了地位。你自己扪心自问,我说的对不对?家人要的是亲情,而不是只有优渥的物质生活,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吗?别以为别人都是白痴,会相信那些鬼话!”李捷气鼓鼓地说。

  李黛瞠目结舌地凝视李捷,惊愕于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更是她心底的话,希望有天能狠狠诘责李仲鸿的话。她,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我要的是你的父爱﹑你的关心,不只是你的钱!她在心里吶喊着。

  倏地,她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睁开眼睛一瞧,是李捷关怀的眼神。她撇过头去,忍住好想痛哭的冲动。

  “唉,你骂得没错!”李仲鸿虚脱似的说。“但是,这是社会规范加诸于我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一般人的观念就是如此呀。也许你以后也会跟我一样,不知不觉对家人说出这一句话,而且还义正词严。”

  “也许我会这样做,但是不会说那么虚伪的话,纯粹是为了不让自己良心不安的借口!想要赚钱﹑或者功成名就说出来,还找牺牲者当借口!”李捷嗤之以鼻地说。

  “也许你说的没错吧!在潜意识里我果真就如你所讲的。你妹妹……过得还好吗?”李仲鸿既羞愧又胆怯地说。

  “那个女人是怎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羽嬅已经被她害的不能说话了,必须用手语沟通,她继父的手语竟然比亲生母亲还好,碰到重要的事,还需要请人当翻译,你就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疼惜羽嬅了。”

  “唉,我铸成大错了!”李仲鸿不禁长吁短叹。

  “那个女人知道是因为自己羽嬅才不能说话吗?”李捷问。

  “她当然知道呀!”

  “干!这个仇一定要报。”李捷咬牙切齿地说。

  李仲鸿看到儿子的眼睛冒出腾腾杀气,赶紧说。“不管怎样,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呀。”

  “我没这种母亲;李捷赌气地说。她,狠狠撕毁了我对母亲的憧憬与幻想,更没想到我的生母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你还没说你妹妹现在怎样了?”

  “她呀,虽然得不到母爱,好像也没有什么父爱,她的继父跟你一样,整天忙着事业。她曾经患了自闭症还有心理障碍,相当辛苦地才走了出来,过着还算不错的生活,平平静静地当大伯的助理。就是你的抛弃,就是你的隐瞒,才会发生这出悲剧,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现在是整天活在羞愧与伤痛里。”李黛噘嘴说。

  “你知不知道她活的多辛苦,她多么努力才克服心理障碍。认识她的人都为她打气加油,处处帮助她,才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而你,一个她的亲生父亲,就因为你的自私,毁了她多年的努力。”李捷瞪视着说。

  “那她……”李仲鸿奋力托起自己的上半身,惊慌地说。

  “我姐很坚强,没有被打败啦!她只是很伤心而已。这种悲剧不管发生在谁身上,都是痛苦不堪的,何况是她呢?”李黛说。

  “喂,千万不要激动呀!静下来,静下来。”巡房的护士看到李仲鸿涨红着脸,赶紧安抚他的情绪﹑量测他的血压,同时怨怼地瞥了李捷兄妹一眼。过了一会。“血压有点高,但是不要紧。你千万不可以再激动喔。”然后转身数落李捷。“病人需要休息,更需要平静,知道吗?我去拿降血压的药过来。”

  “对不起。”李捷不好意思地点头。他等到护士离开之后,才对李仲鸿说。“爸,你先睡一下,我出去透透气。”

  “对不起!”李仲鸿说。

  “别再说那些了。”李捷第一次安慰似的拍了拍父亲。“等你病好了再说。”

  “哥,秋婷在找你。”李黛拿出手机递给他。

  一定是你通风报信的!李捷斜睨了她一眼揣想。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手机,走出病房。

  黄昏的台北街头跟往常一样忙碌,灰蒙蒙的天空再淋上夕阳的橘红色,显得脏污不堪,像块沾染血迹的脏兮兮抹布。李捷站在医院外面深吸了口熟悉的污浊空气,才用李黛的手机打给程秋婷。

  “你找我吗?”

  “过来接我下班;程秋婷撒娇地说。

  “我老爸中风住院啦。”他瞪视过往的车辆。

  “他只是轻微的中风,顶多眼歪嘴斜而已。”她冷漠无情地说。

  “那又怎样!他是我老爸呀。”

  “你什么时候变成孝子呀?呵呵… ”她讥讽着。“那好吧,九点之前到我这里,不然大家走着瞧。”

  “找个真的可以死的方法自杀啦;李捷鄙夷地说。

  “干!”她气呼呼的挂上电话。

  我到底造了什么虐呀!他悲愤地抬头望着混浊的天空,自言自语。

  李捷先让李黛回家休息洗澡,病房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俩,气氛变得异常的尴尬与凝重,只好一个用假寐﹑一个用沉默来化解冰冷的氛围。一直到李黛回来换班,他们才松了口气。

  李捷拖着相当不情愿的步伐来到程秋婷的住处已经十点多了。他打开了大门,程秋婷立刻冲了过来抱住他,狂烈的吻他。

  李捷有点厌恶地推开这个强暴犯。“没这份心情啦。”

  “真的吗?”程秋婷暧昧地笑着。

  李捷换了拖鞋,到厨房倒了杯开水,一饮而尽。他转过身子,只见到程秋婷坐在沙发上,睡裤已脱到小腿的地方,一手隔着半透明的内裤撩拨私处,一手伸进罩衫里揉磨乳房,满脸淫荡的样子。

  他看着程秋婷陶醉在自慰里,脑海里突然掠过曹逸春的影子,不禁鄙夷地说。“你去自摸吧!我很累,要回去睡觉了。”

  程秋婷气鼓鼓地拉上卡在双脚的睡裤,奔了过来抓住他。“你是不是在大陆被掏光了,才没有性致!”

  “没有啦!你可以去问你老哥。”

  “不然怎么不想要呢?”她嗲声嗲气地说,手也滑到他的裤裆,爱抚他的下体。

  “你别闹啦!我的心情很差。”李捷不悦地拨开她的手,也顺手推开她,换了鞋子,打开大门离去。

  “你,给我记住!”程秋婷怒气冲冲地喃喃自语。

  李捷走到了大厦的中庭,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不禁抬头一望,却看到程秋婷只穿一件内裤,袒胸露乳跨坐在阳台的护栏上大呼大叫。

  “干!萧查某呀,别再那里丢人现眼。”李捷气得浑身发抖。

  “你不上来爱我的话,我就跳楼给你看;她大喊着。

  李捷两手插腰,咬牙切齿,站在中庭等她跳楼。

  她,开始大声哭喊。

  四周原本熄灭的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邻居们面有愠色地出来查看。然后,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男的呼朋引伴,女的逼老公不准看。有些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站在阳台欣赏已经几个月没有上演的自杀闹戏,或者跟家人讨论接下来的剧情会怎样转变。有的男人很想拿出望远镜瞧个仔细,不是害怕被老婆骂,就是气愤家里没有望远镜。

  李捷揣想可能已经有人报警了,只好很不情愿地上楼。他再次打开大门,反正待会还要陪这个死不了的女人到医院,因此鞋也不换﹑门也不关地走进客厅。

  “喂,你不会冷吗?”他冷冷地说。

  “天气再怎么冷,也不会比你的无情无义更让我心寒!”她坐在阳台上哆嗦着。

  “你看;他指着自己的裤裆。“它都被你气得软绵绵的,怎么干你呢?”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一定背着我到处玩女人,现在才会不举。”她大声骂着。

  “你那么喜欢让邻居看你的胸部呀;他的双手在胸前交叉。

  “你祖妈爽!不行呀。”她一付屌样,用台语说。

  “反正被笑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我会想自杀吗?”她狠狠瞪着他。

  他们俩,就这样一个在外面骂,一个在里面讥讽。邻居们不是竖起耳朵窃听,就是张大眼睛光明正大的偷窥。过了不久,警消赶来了。


  警察老张才一进门,就低声嘀咕着。“唉,为什么老是挑我当班的时候自杀呢?”

  “对不起啦!不过,这次你们有眼福了。”李捷对进来的警察说。

  “小姐,快下来啦,很冷耶。”老张大声说。嗯,身材的确不错!他在心里想着,所有人也都抱着相同的心思。

  “她这次够创意了吧;李捷轻声揶揄着。

  不知道程秋婷喜欢自杀的人会觉得他冷酷无情,但是熟知内情的人可就觉得心有戚戚焉,果然有创意,更为前来救她的警消人员来点视觉上的福利。

  一位二十多岁的警察对她安抚喊话,眼睛却直盯着她那丰满坚挺又柔嫩的乳房与白皙的大腿,更渴望摸它们一把。

  而老张则是拿起冷气的遥控器,彷佛在操纵遥控玩具般把玩。他先开了客厅的冷气机,然后不时移动冷气的出风口,试了几次之后,他把出风口朝下﹑偏转到阳台的方向。接着他在客厅的一角拿起电风扇,摆在往下吹的冷气下面,打开电风扇,把强劲的冷气吹向仅穿内裤的程秋婷。

  “你们干嘛呀;程秋婷搂着身子大喊着。她这样子就像性感海报,双手半掩酥胸,丰腴的乳房受到挤压而隆起,勾勒出深邃的乳沟,更为挑逗诱人。

  “让你冷静一下呀!”老张冷冷地说。

  “乖,快来穿衣服。”李捷拎着罩衫,勾引似的说。

  “不要,我要跳楼自杀。”她浑身颤抖地说。牙齿猛打冷颤。

  老张很悠闲地把冷气调到十五度,将风扇转为最大的风量。

  过没多久,程秋婷终于受不了,全身鸡皮疙瘩地冲了进来,扯过李捷手中的衣服赶紧穿上。这时,李捷突然感觉下体硬挺起来。他微微晃着头,趁机抱住她的上半身,警察也赶紧弯腰抓住她的双脚。

  她,就像一只待宰的猪,一边哀嚎挣扎﹑一边被众人抬下楼去,然后丢入宛如棺材的救护车,送到医院打镇定剂。

  一些男性邻居只能不舍地进房,回想诱人的胴体。

  李捷除了要照顾父亲,还要看管程秋婷,再加上心乱如麻,整个人身心交瘁。他只能打电话向羽嬅诉苦,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李仲鸿中风的事,不想让她陷入天人交战的苦境。

  快要崩溃的他在电话里哀痛的吶喊… 我要自由,我要离开程秋婷,为什么她就是死不了呢?我再也受不了她了!

  羽嬅只能一味地听他嘶喊,却没办法开口安慰他。她,比他更哀痛。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得到自由的。她想着。

  李仲鸿的病情已经好很多,李黛也放寒假可以照顾他,李捷才松了口气返回青岛。他的班机是从高雄起飞的,因此顺路到T市跟羽嬅碰面,也将李仲鸿那天诉说的往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希望能解开她不能说话的心结。

  羽嬅并没有流泪,她已经哭够了。只是茫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校园,就如此刻的心情。

  不准讲话﹑不准讲话﹑不准讲话!

  原来就是我看到母亲偷情,她才命令我,甚至威胁我。

  这个纠缠我二十多年的诅咒终于解开了。但是,又如何呢?已经太晚了!

  原来,不能讲话的肇因竟然就是她!

  而我还傻傻地为她牺牲自己,导致完全不能说话。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我是她的亲生女儿呀!

  既然不爱我,就干脆不要我,把我丢在孤儿院也好呀!何苦要这样糟蹋我的身心呢?

  羽嬅相当悲哀地想着,恨着,怨着…

  “你想见他吗?”李捷忐忑不安地说。

  羽嬅颓然地呆望远方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李捷知道她此刻心情纷乱,也不再问她为什么。他要离开台北之前,也曾问过李仲鸿这个问题,李仲鸿当时的反应,就跟羽嬅一样。那时他对父亲相当不谅解,可是如今看到羽嬅的神情,才感受到那份矛盾纠葛的情绪,对父亲的怨怼才逐渐释怀。

  其实,他也害怕羽嬅会问他要不要再见曹逸春一面,他惧怕自己控制不了情绪,狠狠揍她一顿,为羽嬅也为自己报复。

  这两个好不容易才相认的兄妹,无言的用手语话别。千言万语,只能在心中诉说,不敢让对方知道。他们也只能如此,只能埋怨悲剧的无情。

  李捷直到踏入飞机的前一分钟,才在候机楼打电话跟程秋婷道别。然后惧怕被捉去关似的飞快地钻入机舱,逃离她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