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沉默的协奏曲>第一章 自杀的诙谐曲

   “死没良心的,还记得来找我呀;程秋婷一边快步走向阳台﹑一边咬牙切齿地大声叫嚷。

  才刚踏进门的李捷茫然愣了一下,视线像寻找什么似的在客厅兜了一圈。倏地,他变了脸色,张大惶恐的眼睛喊着。“你又怎么了?”

  “你瞎了眼呀,没看到我要跳楼自杀吗?!”脸色冷冽的程秋婷语气笃定地说。

  “喂!别再做傻事呀。”惊慌的李捷急忙朝她走去。

  “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负心汉,我就死给你看!”程秋婷跨坐在弧型阳台的灰蓝色护栏上面嚷着,姿态却又像骑着旋转木马般悠悠地微微晃荡双脚。

  李捷的担忧随着她的话语消散在懒得流动的空气中,更在心里不屑地嘀咕着。为什么打算跳楼自杀的人经常讲这一句话?如果真的想自杀,直接跳下去就行了,干嘛还要说”不要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而且还说的落落长,好像要等待人们来救她。说这句话的人根本不想死,只想他妈的耍人!

  “有事好说,别寻死呀;虽然他满腹鄙夷,还是佯装紧张的表情说。大门的钥匙圈像虔诚的藏人经常转动的转经轮,在他的食指飞快地顺时钟遶转,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为她心血来潮就上演的自杀戏码加上刺耳的配乐。

  “说!你前天晚上跟店里的服务生去那里?”程秋婷狠狠瞪视李捷。

  “我跟她去宾馆开房间。”李捷两手在胸前交迭,面无表情地说。

  “你……”程秋婷咬牙切齿地把跨外面的左脚晃进阳台里,打算进屋搥打李捷。她没想到李捷竟然毫不犹豫的承认,更甭说编造美丽的谎言来善意地欺骗她。已经爬下阳台的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翻过阳台,站在只有一个脚掌宽度的装饰用凸出横梁,双手紧紧抓住阳台护栏上面的木头框架。

  “你干什么呀?快进来啦;随着她不要命的动作,李捷不由地慌张喊着,双脚也不知不觉地往前挪移。

  “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了!”她略带倨傲的表情说。

  这句话浇熄了李捷满腔的惊慌,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原本我跟她没有怎样,只是聊聊天,把她当作一幅画般欣赏她的美丽而已。就是你一直误会我跟她的关系,为了让你的幻想成真,为了不让你失望,我才真的跟她上床;

  “你骗我!”她哆嗦着唇,哽咽地说。

  “你瞧,我多爱你!为了满足你的幻想,有那个男人像我这样无怨无悔地为你而牺牲自己的灵肉呢?”他像演出舞台剧般用夸张的语调,抑扬顿挫地说。

  “如果不是你花心,我会这么想吗?我会一直闹自杀吗?”泪水温润了她那苍白的脸颊。

  妈的,就是没有一次真的自杀成功!他在心里鄙夷地骂着。“不是我花心,是你太会幻想,没事找事做,一直活在自己的想象中,更患有严重的歇斯底里。”

  “我就要自杀了,你还讲这些话!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个人渣加败类的男人呢?”她啜泣地嘶吼。

  “呵呵……因为你贱呀!亲朋好友都离你而去了,简直把你当成衰人,甚至接触到你呼出的气息都会被你带衰。这样,你还不贱吗?”

  “如果我真的贱,你跟我在一起,那你不是更贱吗?”她气愤地说。

  “没错!我从来就没有否认我是个贱男人。”他冷冷笑着。“人呀,最重要就是能够面对真实的自己,尤其是缺点!世上有多少人能像我这样坦承自己贱,贱到可以抬头挺胸鄙视那些只敢躲在自己所营造的高贵面具下的云云众生呢?像你,明明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却故做高雅,虚伪!所以,我贱的比你更圣洁。”他越说脸色越倨傲。

  虽然程秋婷站在七楼高的阳台外面,若有似无的微风从宽大的T恤和短裤溜了进去,但是李捷嘲笑的目光和铿锵有力的话语却紧紧将她包围,压迫的感觉令她浑身透不过气。“到了现在,你还说风凉话!”

  “你像秋天的枯叶在外面哆嗦,我当然要说风凉话来配合这个场景。瞧,我多体贴。”

  “你!”她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来反驳,更甭说让他羞愧地无颜以对。

  风,细细舔舐这个即将落入死神嘴里的人类。

  风,若有似无地拉扯她的衣袖,彷佛惧怕她食言而肥,害死神空等一场。

  人,在楼下朝空中指指点点,不知是在观赏,还是议论纷纷?

  人,打电话给派出所。不知是要救人,还是害怕有人死在这里,而影响到房价,甚至闹鬼,或者被带衰?

  水仙花,静静地在阳台的一角观看这出自杀闹剧。

  蚊子,无聊地从水仙花的叶子飞了起来,穿过打开的纱门,飞进客厅。

  “我,我叫李捷呀,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吗?可怜呀;李捷乜着眼说。

  “对!全世界就我最可怜。”她眦目咧嘴地说。

  “死吧!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这样对你﹑对我﹑还有你家人都好,请不要畏惧死亡。人呀,不管富贵贫贱皆有一死。你,只不过是所有人的负担,何必自虐虐人呢?

  死吧!死是很严肃的事。请别误解它那深奥的含意。你一死,所有的人都获得解脱,更重要的也包括你自己。倘若你继续留在世上,未来有多少荆棘等着你,有多少坑洞让你跌得浑身是伤,你又要受多少痛楚呢?

  这个纷乱自私社会,只不过是用甜舌蜜唇所虚构的幻影,值得你留恋吗?难道你情愿只爱骨子里纯粹是空虚的美丽,而舍弃踏实的另一个世界吗?

  生,只是让你自己受苦受难,是身心的折磨凌虐,这又何苦呢?

  死吧!死是欢乐的事。你将回到出生之前的世界,一个无知的世界,一个适合你的世界,一个所有人的归宿。所以,不要害怕。死吧!当你放下一切欲望和执着,所有的事情同时皆获得解决。那是无忧无虑,那是无牵无挂,那是自由自在,那是完完整整的满足。死,会让你摆脱恐惧,而恐惧正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缺点与负担。所以,死吧!”

  我说这些,究竟是要她死,还是要她活呢?警察应该赶来了吧!李捷啼笑皆非地揣想。

  “你他妈的竟然诅咒我死!”她用手背擦去滚落的泪水。

  “是你自己想死,不是我要你死,请别误会了。而且我在最神圣的一刻帮你下定决心,免得你就要死了,还三心二意﹑婆婆妈妈﹑叽叽歪歪,请别搞混了。”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贱男人;她咬着唇说。

  血,把双唇滋润的更为红嫩。

  腥味,已先让她尝到死亡的滋味。

  “现在的你,是这辈子最美的时刻,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逐渐老化﹑越来越丑。你不是受不了年华老去的挫折,甚至连此刻的容貌都没有自信,嚷着要去整型吗?何不干脆现在就死了,在最美的年龄留下这付尚可以接受的躯体。如此,就不会让你的亲朋好友,尤其爱美的你看到自己人老珠黄﹑老态龙钟的丑陋。”

  “你干嘛要我死呢?”她哆嗦着唇,哀怨地泣诉。

  “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说要死的,可不是我喔。”他彷佛被误会似的拉垮着脸。

  “去你妈的!呸;她随即变了脸色,气愤地朝阳台吐口水。

  “人世的一切,多么的无聊颓废,多么的腐败乏味,一无是处呀!这是个荒废的花园,一片凄凉的冷落,那些狂妄生长的荆棘和野草占据了整座园地。所以,死吧!要干的事,趁着要,就把它做了。这个要,是会变的!”李捷抑扬顿挫地朗诵哈姆雷特的词句。

  “恩栽阿你ㄉㄟ公啥小啦;她愤恨地用台语说。“我都要跳楼自杀了,你还给我讲这些哈姆雷特里面的句子。”

  “哈姆雷特!嗯,你是说我刚刚讲得那些太深奥,听冇吗?”

  “唉……”她茫然以对,除了叹息之外,她还能怎样呢?

  “你的一声长叹,好凄惨,好深沉,彷佛你整个儿躯壳都被震碎了,生命都完了。放开你的手,转过身去吧,你的心愿就可以达成了;

  “你还一直说莎士比亚的句子!说你没心没肝没肺的,还真的没说错!”

  “我一心只想帮助你,完成你的心愿,你反而埋怨我!唉,好人难做呀;他皮叹﹑肉不叹地说。

  哇一声,程秋婷嚎啕哭出来,手脚也不时气得抽慉。

  倏地,她那哆嗦的右脚滑落下去,整个人从阳台消失了十几公分,吓得惊声尖叫,双手紧紧攫住护栏。

  同时,楼下也传来围观群众的惊呼声。更有人嘴巴惊叫,心里激喊不虚此行,精彩呀!

  李捷慌地往前冲出几步,剎地停住。到底要她死,从此摆脱她的纠缠与无穷无尽的歇斯底里;还是要救她呢?他忍不住忖度着。

  “我都差点跌下去了,你还不来救我;程秋婷重新在凸梁站稳了,才气愤地瞪视他。

  “是你自己说我再上前一步,你就要跳下去。而且,是你说要跳楼自杀的,所以才我不敢去救你。瞧,我多听话。”

  “听话!哼!那我叫你去死,你去吗?”

  “当然去呀!只不过是在你死后的第五十年……之后。”

  “你娘卡烂!你娘怎么会生出你这个儿子呢?有其母必有其子。你爸”她用台语说。“当初怎么没把精子射在墙壁呢?”

  “淑女一点好吗?”李捷板起脸孔说。“你要怎么说我都没关系,我承认我是贱人﹑烂人,但是别牵拖到我母亲身上。”

  “我就是要说,你能拿我怎样?”她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说。她知道,她已经把尖刀戳进李捷的痛处。“你娘……”

  “要跳赶快跳啦!干嘛还拖拖拉拉的。”他的两排牙齿咯咯唧唧地响着。

  “要跳的话,至少也要先虐待你。”她噘嘴说。“你娘是个贱人,抛下你跟情夫私奔……”

  李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眼神露出了杀意,怒气胸臆直泻,举起的双手彷佛要把企图跳楼的程秋婷推下去。双脚,更好像下一秒钟就要冲过去。

  程秋婷看到他杀气腾腾的神色,不禁胆怯起来,但她还是挤出勇气,不服输的继续数落他妈的不是。

  “喂喂喂……”大门的另一边传来呼喊声与拍打声。

  李捷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让怒火狂跃的情绪和缓下来。然后不理会程秋婷的疯言疯语,转身开门。两个警察连声询问都没有,就急忙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抱住阳台护栏的程秋婷,再瞅了李捷一眼。

  “怎么又是她啦!?”其中一位警察老张不解地说。其实是骂在心里﹑口难开。

  “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们了。”李捷不好意思地说。

  “程小姐,又发生什么事了?”四十多岁的老张说。

  “你瞎了眼呀!没看到我要跳楼自杀吗?”程秋婷挥舞着右手,大声嚷嚷。

  另一个比较年轻的警察拿起对讲机贴在唇边嘀咕着,视线一直落在程秋婷的双手不敢离开。“已经通知消防队了,也请求支持。”

  老张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一样牢牢盯在她身上,像是射中程秋婷的箭矢。他不是怕程秋婷真的跳楼自杀,而是不小心滑下去。虽然同样是掉下去,意义上却是大相径庭。


  “这下子,楼下不就围了一大群人在看戏吗?”李捷说。

  “已经有十几个人在楼下围观了,说不一定记者还会来。”老张说。

  靠!你这个女人又让我出糗。李捷瞪了程秋婷一眼,暗骂着。

  “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了。”程秋婷看到老张往前踏出几步,不由地吼叫。

  “好好好……”老张举起双手﹑掌心朝向她,好像要安抚她的情绪,也表示自己不会再靠近,然后抖起灿舌劝解。

  这时,李捷像换了个人似的,苦苦哀求程秋婷别做傻事,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只要她进来就痛改前非。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警察也进来了,他先朝李捷点了个头,然后拿起对讲机对冉冉靠近程秋婷的老张说。“消防队正在底下铺设救生气垫,也有两个同事从隔壁的阳台爬过来。”他轻咳了一下。“记者来了,楼下有好几台摄影机正在拍摄。”

  “那不就会上晚间新闻吗?;李捷怔怔地说。

  “肯定啦!今天又没什么重大新闻发生。”警察说。

  “你娘卡by”,竟然让我上了电视!李捷在心里骂着。

  已经站在纱门旁边的老张把对讲机挂在腰间,缓缓走到阳台的一角,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好让摄影机能捕捉到他那忧民救民的英勇行为。尤其故意把右脸朝外,他认为他的右脸比较帅气,又可以掩饰逐渐往上侵蚀的发线。

  此时,刚才进来的警察也加入劝解的行列。另一方面也冉冉靠近,准备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程秋婷。

  既然有电视转播,李捷只好更卖力劝说道歉。不过,他更渴望喝水解渴!而且好奇地想着,她叫了那么久,不会口渴﹑想上厕所吗?

  程秋婷也发现楼下有好几台摄影机正对准她拍摄。她,此刻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而且,待会她为爱的自杀画面将传送到成千上万的家庭里。

  她,受到摄影机的鼓舞,骂得更狠毒﹑哭得更用卖力﹑手脚舞得更夸张。

  倏地阿一声,她的左脚一滑,整个人斜了一边,左手臂猛然撞在护栏的木头上,右手死命夹住木架,免得真的掉下去。老张他们还有站在隔壁阳台的警察看到这一幕,慌地想趁机抱住她。

  “你们给我退回去,不然我就跳下去。”她紧抓着栏架﹑挺直拼命颤抖的双脚,大声吼着。

  他们只好退了一步,免得她在气愤之余,真的跳楼。

  这一幕,惹来底下观众的惊呼声。记者们更是觉得不枉此行,抓起麦克风像古代说书的忽而看着镜头猛说、忽而紧张地抬头仰望。

  “如果我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来找你﹑吓死!让你天天阳萎,不能到处乱搞。”程秋婷顺了顺惊恐的情绪,咬牙切齿地骂。

  “好好好……我就阳萎行吗?我那有乱搞呀。我知道你对自己的外表和内在没有自信,但是你也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好吗?我又不在意你的容貌跟内在美。”李捷畏畏懦懦地说。

  “你别再刺激她啦;一位警察紧憋着笑意,蹙起眉头搡了搡李捷。

  “什么!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很丑,根本没有内在美是不是?!我就跳楼死给你看!”程秋婷气得全身哆嗦,抡起拳头在空中飞舞,右脚也不禁举起,然后再蹬了下去。但是,她忘了此刻不是在房间里。

  她的右脚一滑,整个人又溜了下去。这时,舞动的手臂却来不及攀住木架。

  死劲往前扑去的警察们更来不即抓住她。

  八只舞动的手臂,彷佛是在向她挥手道别。张大的嘴,似乎在跟她绝别。

  她,真的掉下去!

  “救命呀;她在空中嘶喊着。

  所有人也随之惊喊!

  砰一声,她跌落在安全气垫上。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消防队员急忙爬到安全垫上面,抱起手脚扭伤的程秋婷下来。一旁等待她跳楼的护士赶忙抬着担架过来,终于没有白来一趟!

  躺在担架上的程秋婷大喊大叫,只不过是因为剧痛才叫喊,不是因为自杀未遂。

  旁边的警消跟护士以为她气愤难耐,因而好言劝慰。

  摄影机跟记者更不放过如此精彩的镜头,像一群苍蝇似的紧跟在担架旁边猛拍摄﹑猛发问。直到救护车鸣起鬼哭神嚎的声音扬长而去,他们才各自散开,再次面对镜头,兴奋地猛讲。

  老张陪着李捷下楼,一起步出这幢大厦的大门。

  老张瞅见记者们追逐救护车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也有份浓郁的遗憾。虽然他知道就算程秋婷真的坠楼,也不会死,顶多受点皮骨之伤而已。但是,她从阳台被救下来,跟从安全地垫被抬下来,是两码子事。他,不由地板着沉重的脸孔,这是任务的失败﹑缺憾的结局﹑自信的打击﹑镜头的失焦﹑年老的挫折等交迭纷杂的神情。

  李捷摇了摇头,啼笑皆非。他已经搞不清楚,这是遗憾﹑还是庆幸,是希望程秋婷活﹑还是死。不管是死、是活,都有欢乐的地方与痛苦的角落。

  记者们发现了老张这一团蜂蜜,随即蜂拥而上,一堆麦克风挤在他们面前,争先恐后地发问,问得老张根本不晓得他们到底问些什么,更不用说要怎么回答。老张只好揣想记者大概会询问怎样的问题,然后自言自语,不管记者真正问些什么。

  不知是谁告诉某家媒体的女记者,李捷就是那位跳楼女孩的男朋友,那位女记者立即把麦克风塞到打算溜走的李捷嘴边。

  “请问你是那位跳楼女孩的男朋友吗?”记者问。

  “嗯!”李捷用鼻孔哼了出来,不耐烦地瞅了她一眼。

  “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怎样?”

  “如果你的男朋友或者丈夫跳楼自杀,你的心情会怎样?”李捷斜睨着她。

  站在女记者后面的记者们,抿嘴憋笑着。

  “那你现在很伤心喽!”记者一脸严肃地说。

  “看我的表情也知道;我不是伤心,而是对你的问题感到很不耐烦,请不要老是问每个人都知道答案的问题好吗?他在心里嘀咕着。

  “各位观众,这位先生看到女朋友就在面前跳楼,因而十分伤心。”记者对着镜头说。

  旁边的其它记者撇过头去,不好意思在她面前笑出来。

  “这位先生,你女朋友跳楼的动机是什么,是因为感情因素吗?是因为你另结新欢吗?”记者猛然转身,又把麦克风塞到李捷的嘴边。

  干!我又不是同性恋,干嘛一直要把那根塞进我的嘴里。李捷暗骂着。干﹑那根,挺贴切的。李捷很想笑出来,但还是忍了下去。那位记者看他憋红着脸,还以为他因为羞愧才脸红。

  “也许是吧!不过,记者的天职就是求真求实,因此你们必须去询问她本人。我所听到的只是她在歇斯底里中所说的片面之词,所以她自杀的本意为何,我并不清楚。”李捷说。

  他,露出自然却又勾引似的的笑容。年轻的女记者突然心一悸,眸子乍亮忽朦。

  “因此,那位女孩是为情自杀,女孩的男朋友也许是因为内疚的关系,表现的十分低调。”记者顺了顺有点迷醉的情绪,面对镜头认真地说。

  李捷的头往前一挪﹑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佯装悲伤的他请记者询问警察有关自杀的经过情形,然后推开人群,跟随老张进入警车里。

  “你还真利害,说的落落长,却回避所有的问题跟责任,你可以去当政客了。”老张在车内诡谲地笑着。

  “最后还不是被那个记者摆了一道,我说东﹑她说西。既然她的脑袋里已经有答案了,干嘛还要问我呢?”李捷噘嘴说。

  “做做样子嘛!不过,你也要好好劝解程小姐,请她别再自杀了,浪费那么多社会成本。”

  “我有劝呀!但是,”李捷两手一摊。“她老是要这样疑神疑鬼,我有什么办法。”

  开车的警察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我们已经被一堆奇奇怪怪的公务搞得人仰马翻了,你们也别老是叫我们来出这种公差好吗?”

  “对不起啦!下次她再自杀的时候,我会劝她变点花样娱乐你们一下!”

  “靠腰呀;年轻的警察笑了出来。

  “唉……”老张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说真的,也许你应该带她去看心理医生,不然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也这么想,过阵子就带她去好了。如果她愿意的话;李捷无奈地说。

  她愿意去吗?如果我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或精神科,她可能又觉得我认为她心理有问题或者精神失常,百分之两百想离开她,而再次嚷着要自杀。

  这是无法解脱的负担,还是无法承受的责任呢?

  事情再这样演变下去,最后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外面紧密挤压的高矮屋宇,彷佛人们利用各种建材将自己紧密包裹起来,就像囚字。人们栖身在牢笼里,难道是为了逃避吗?

  逃避,我非逃不可,虽然只能短暂的消失,至少也获得渴求的自由。唉,虽然我桀骜不驯﹑血液蕴含叛逆的基因,但是,我是个贱人﹑是烂人﹑只是一团屎!因为我的心肠不够黑﹑脸皮不够厚,厚黑到可以完全把她忘却,纵然她就在眼前跳楼,也能忘记她的存在。而她,就是既心黑﹑皮又厚,我才只能成为她的玩具。李捷望着窗外一排排的牢房想着。

  外面紧密挤压的高矮屋宇,彷佛人们利用各种建材将自己紧密包裹起来,就像囚字。人们栖身在牢笼里,难道是为了逃避吗?

  逃避,我非逃不可,虽然只能短暂的消失,至少也获得渴求的自由。唉,虽然我桀骜不驯﹑血液蕴含叛逆的基因,但是,我是个贱人﹑是烂人﹑只是一团屎!因为我的心肠不够黑﹑脸皮不够厚,厚黑到可以完全把她忘却,纵然她就在眼前跳楼,也能忘记她的存在。而她,就是既心黑﹑皮又厚,我才只能成为她的玩具。李捷望着窗外一排排的牢房想着。

  当他们到了医院的急诊室,只见医生正为昏迷的程秋婷包扎扭伤的手脚。

  “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大吵大闹,我们已经先给她打了镇定剂。”医生说。

  “喔;老张的眉毛往上一吊,额头露出数条深刻的纹路。

  这样就不能写口供了。唉!这个女人折腾了一大堆人,如今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嘴角还挂着笑容睡觉。难怪那个男人会去另寻女人,谁也受不了她。老张注视昏睡的程秋婷想着。

  突然,他想起李捷刚才在房间所说的话,再仔细端详程秋婷。这个女孩虽然姿色不错,但是必须打五折,因为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内在美,只有虐人虐己的本性!

  “怎么又是你们呢?”站在旁边的护士瞥了李捷一眼说。“你们把急诊室当宾馆呀!”

  老张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来,只好撇过头去,使劲憋笑着。

  “欸,对不起,又来麻烦你们了。”李捷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欸!?这么说来,不就承认他们俩真的把急诊室当宾馆喽!那么医生跟护士是扮演什么角色呢?老张实在憋不住了,只好到走廊一侧的洗手间偷笑。

  李捷虽然羞愧,仍旧偷偷瞪了程秋婷一眼。若不是她,他也不会到处被调侃,那个老张肯定到外面狂笑了。

  割腕自杀,却在割腕之前打电话给亲朋好友通知她要自杀,而且还不止一个,好像惧怕刚好那个人不相信她的话。而且,只割浅浅的两刀,月经所流的血都比那两道细痕还多。

  吃安眠药自杀,吞完之后再打电话给朋友,然后一边喊着要自杀﹑一边逐渐昏睡,而且只吞个几粒,害怕洗肠。

  跳楼自杀,还威胁不能救她,不然要跳下去。真的掉下去了,还大喊救命。这算那门子的自杀呢?而且每次非闹到警察来了,她才心满意足。整天疑神疑鬼﹑又歇斯底里,正常人也会被你搞疯!

  爱你,最后也会变成恨你。

  你,就像没有用处的影子,紧紧跟着我﹑黏着我,而我却是逃不开,甩不掉。


  李捷一想到此,对躺在病床上的这个女人更为不屑。此刻,他最渴望有副黑的发亮的心肠,能完全狠下心甩开她的纠缠,不在乎她的哭喊与生死,甚至让她的自杀成真---杀了她。但是,为这个女人而换来一顿牢狱的自由,相当非常不值得呀!

  他等到程秋婷在医院安顿下来之后,就到经常光顾的旅行社,订了一星期后前往西班牙的机票与办理签证。他算准那时程秋婷刚好出院,良心上不会太歉疚,礼数也到了。

  当晚,李捷登上了各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当然,朋友笃定打电话给他。不过,是说得很好听﹑听得很刺耳的揶揄,而不是安慰。有这么好落井下石的机会,谁也不会放过。他的父亲李仲鸿把他臭骂一顿,气呼呼地直说丢尽面子。当他说要去西班牙旅行避风头时,李仲鸿只能无奈地点头答应。

  李捷天天到医院照顾程秋婷,虽然很想离开她,虽然怀着遗憾她为什么没有死。但是,她毕竟没有死,她毕竟是为了他而自杀。基于道义上,仍然必须到医院照顾她,哄她开心,他不想再上新闻了。

  这一切,非关爱情。

  早在程秋婷第二次自杀未遂,李捷的爱情就已经切腹自杀,替程秋婷完成死的心愿,抛下李捷的肉身,独自到地狱找乐子。

  程秋婷出院那天,李捷很殷勤地送她回家,不时嘘寒问暖,买些滋补的中药炖给她吃,甚至下厨故意煮了顿难吃的晚餐。

  她以为李捷依然深爱她,她的自杀未遂挽回他的心。

  隔天的黄昏,李捷在中正机场的候机楼传了手机短讯给她---我去西班牙旅行,脸上随即露出狡黠与解脱的神情。他关上手机,昂首阔步走进机舱,朝空姐露出有点憨厚﹑却又吸引女性的笑容,美丽的空姐不禁投以灿烂的笑靥与温柔的问候。

  程秋婷看到短讯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立即打电话到李捷的家里,李仲鸿说他去西班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真的出国了!她知道这个严肃的老人不会骗人。

  她,颓丧地坐在地板上,两眼无神地望着阳台,连自杀都没劲了,更不用说挪动僵硬的身体。因为李捷不在,自杀有什么用呢?

  夜,是属于落寞与无奈,也是幻想﹑空想﹑怨怼的最佳催化剂。

  倏地,她收起眼泪,哗啦啦地咒骂李捷,飞机一起飞,就立刻坠机!她霹霹啪啪地自言自语,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发泄心中的痛恨。骂完了之后,只有倦累盈满她的身心。思绪也变得一片空白,从未有过的空,眼前是无法形容的白。

  你越想逃避我,我就越要紧紧把你抓住,不让你有喘息的机会!这是空白之后的黑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