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嘟囔一声,像是抱怨,像是暗骂。

  他想继续看,却被厢泉拦住了:“到了那再看不迟。有一条我忘记写了,在此与你说说就罢了。务必记得,所有在西街的人一个都不能放出来,全部拘押在那。听清,是‘一个人都不能放出来’。除非有重大的事情才能出街。”

  乾清不满:“城禁就罢了,街都要禁吗?”

  厢泉冷冷道:“这并非玩笑,城禁三日之内就会解除,今天夜晚西街的人就可以回来。但是到那时,只准出,不准进——除了官府的人。”

  乾清冷哼一声,贼笑道:“你可以指挥我跑腿,但赵大人未必听你的。”

  “这就要看你的交涉能力了,”厢泉一本正经,竟然直接懒洋洋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事不宜迟,速去速回。”

  乾清想抱怨,却又觉得厢泉有病在身,不好说什么,便姑且大度一些,冷哼一声,出门去了。

  片刻,他就踏着晨光来到了西街。

  西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戒备森严,里外围了三圈。但是乾清不费力就进了去,没人敢拦他。刚刚进去,就看到了水娘。

  乾清暗暗叫苦,却被水娘逮了个正着。

  “哟,看看谁来了!”水娘冷冰冰的把眉一挑,眼眶乌黑,像是彻夜未眠,脾气也暴躁。她把乾清堵住,死死盯着他:“夏公子真绝情,当年还是很愿意来的。最近几年也不见影子,怎么的,是顾着读书考功名,还是学着打点家业了?还是看上哪家小姐等着提亲了?还是我这西街庙小,撑不起你夏家的大门,让公子觉得无趣了?这出了事,你就来了,夏大公子你是什么意思?”

  水娘绕着他走了几圈,乾清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儿。她不等乾清答话,横眉冷眼,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瘟神最爱没事找事!到庸城府衙看笑话也就罢了,跑到西街来,当老娘这是戏台子么?”

  乾清暗叫不好,这女人很难缠。他笑了一下,故作彬彬有礼状,一改玩世不恭之情态:“水娘错怪了我了。夏家是庸城大户,西街的事夏家自然不能不管。眼看出了事,我不就赶来帮忙么?红信姑娘好歹与我有数面之缘,她命苦,如今失踪,我自当尽绵薄之力。”

  乾清一脸诚恳,水娘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与哀伤,还未开口,却被乾清看准了时机:“我本是代那易厢泉来的,你定然知道此人。眼下这便去与大人商量解决办法,水娘放心,一定给出一个交代。”说罢乾清严肃的行了个礼,溜了。

  水娘没拦他,只是独站在晨雾中,红色衣衫也飘在空气里,雾鬓云鬟,美若仙人。她微微昂着头,清晨的露珠沾在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高傲美丽,却有说不出的哀凉。


  人无论身份贵贱,都要抬起头来做人的。乾清深谙此理,虽爱玩笑,但对水娘之类的人物也给予尊重。他知道,青楼女子红颜易逝,抬头做人是真,但待垂下头去,个中辛酸,冷暖自知。

  乾清想着想着,便来到小院。

  他独自绕过树木林立庭院,这里都是参天大树,显然没被修剪过,枝桠自然舒展,错落有致,青黄交接时更添苍然意味。乾清来到那栋破旧的楼,刚要踏着摇摇欲坠的楼梯上去,却被方千拦住。

  “夏公子,未经许可不可上楼。”

  方千红着眼睛,脸色灰白的好似今日阴沉沉的天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囚

  方千有此苍白面色实属正常。自青衣奇盗事件起,接连数日忙碌,西街又出事,守卫都已疲惫不堪。

  乾清见状,正经道:“麻烦通知赵大人一声,我受易厢泉托付特来一看。”说罢,摊开了厢泉写的信。

  信里所写内容,都是厢泉委托乾清调查的。信的内容异常奇怪,乾清递上厢泉亲笔信,方千没仔细看。乾清心里暗笑,“易厢泉”三字真是金字招牌,好事坏事赖他身上,准没错。

  方千木然点头,肢体僵硬的似乎要折断了,径直走开去通报。乾清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想。既然还得等着许可,不如先去看看庭院。

  厢泉信中第二条指示,就是让乾清去院子里测量。厢泉要求乾清以步子为丈量,大致测算院子的墙、屋顶以及树木与湖水的距离,以及目之所及的湖水面积。乾清大约是五尺半高,还用自己的身高做比例,测量了建筑物和树木的高度。

  乾清虽然照做,却很诧异——测这些东西做什么?看风水?

  院子成椭圆状,红砖绿瓦的围墙将黑湖的一半圈进院子,将这些树木与破旧楼子围了起来。围墙的尽头是与庸城城墙相连的,如此就把这里死死围住,除了院门之外再没有门可以进来。黑湖的一半圈在院中,另一半则从城下水渠通往城外,形成护城河。城外水清,自有源头活水来,这黑湖与护城河以及城内百姓用水皆是相连的。

  乾清以步为量,院子虽成椭圆却并不十分规则,最宽处不过十五六丈,相对于乾清家的大宅院来看这里实在小的很了。楼与湖水的最短距离也有七八丈远,这个距离大约占了院子的一半。

  湖水与“望穿阁”距离太远,乾清亲自测量后更加确信:红信坠楼,是不可能直接跳入湖水中的。

  他觉得奇怪,也说不出哪里怪,只觉得阴森异常。乾清虽然不懂风水,但这里一定风水极差。高墙围住草木显然是“困”字,人若在此就是“囚”字了。这是市井小儿都知道的忌讳之事,乾清不懂水娘为何要建这么个破院子。依傍湖水,阴气、湿气都重,再加上个病怏怏的女子,不出事都难。

  “这么个破地方……”乾清啧啧自言一声。这里的砖瓦虽然是好物,缝隙契合的也是极佳,然而细细观察却有粗糙之感。这墙,建筑手艺虽好却显然是赶工而成。

  依照五行之说,水生木,黑湖旁的银杏树以及柳树大概是吸收了黑湖的水汽,也许是因为阳光充足,长的高大而茂盛。其中最临近湖水的一棵树上还挂着旧绳。绳子也只垂下短短一截,似乎是一条蛇皮软塌塌的挂在这里。乾清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能摸到绳子末端。

  估计是以前用来晾衣服的。

  乾清无趣的拍打了绳端一下,绳子悠悠的晃着,掉落的一些灰尘。

  树木是很古老的,草木这东西,颓然不语,但它们一直安静的站在这儿,它们什么都看得见。

  乾清呆呆的看着草木。若是它们能说话,自己也就不用这么辛苦。

  他将所测记在纸上,详细异常。树的形态、房子朝向,整体的高度、宽度统统记录着。总觉得奇怪,厢泉的调查方法当真莫名其妙,乾清心里却总觉得不是滋味。

  但是他却按照下一条指示,来到红信最后一次出现时所站阳台的正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