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全是……”丁亿说,“更主要是,我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牧嘉实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丁亿说:“你担心我像你一样遭遇了失败?”

  牧嘉实嘴角一抽,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确实是一个失败者……”

  “我了解到了一些,关于你在更高层的那一场失败的前因后果。”

  丁亿说……

  牧嘉实的脸色微微一变。

  丁亿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和你一直以来声称的,噩梦的失败,有些许的区别。你在更高层最后一次进入的那个噩梦,打出了真结局。”

  牧嘉实沉默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而它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噩梦。”

  牧嘉实眉头微皱,看着丁亿,片刻之后,他说:“所以你也知道关于这个噩梦的一些事情?”

  他停顿了一下,“不,不对。明明是我在问你,怎么又成了你在问我?”

  “因为我不想谈论我所遇到的困境。”丁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十分讨厌,“你明白了吗?”

  牧嘉实想了想,说:“我明白了。”他又问,“所以是什么?”

  丁亿把自己青色的头发拽下来一根。

  她说:“如果你跟我说,你所遇到的失败是什么,我就跟你说,我所面临的困境是什么。”

  牧嘉实思索了片刻。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想要去探明丁亿回到窄楼底层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她去往更高层的那个噩梦,他们是一起打出真结局的;

  也或许,他的确对更高层的现状有着些许的好奇。

  更关键的是,丁亿在这个关头回到窄楼底层,使牧嘉实本能地升起了一种警惕和微妙的戒备。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时刻?

  她回到窄楼底层,与这个噩梦同样在此刻出现在窄楼底层,有关系吗?

  更何况刚刚丁亿自己也提到了这个噩梦,她已经知道,这个噩梦就是牧嘉实曾经遭遇失败的那个噩梦。因此,他就更加觉得不对劲起来。

  或许只是一种,特殊的直觉?

  牧嘉实眯了眯眼睛,随后说:“好吧,我同意。”

  丁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牧嘉实对于那场失败,虽然总是挂在嘴边,但实际上是讳莫如深的。

  他从未真正说清楚,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才让他如此心灰意冷地回到窄楼底层。

  丁亿曾经好奇过,不过她也并不想招惹牧嘉实,所以就选择将自己的好奇心束之高阁。

  不过,没想到他居然会愿意说出来?

  丁亿看着他,心想,这意味着,牧嘉实或许已经慢慢从那场失败中走了出来。他正在重振旗鼓,重拾属于过去的那份骄傲与自信。

  而她呢?

  她能从自己的困境中走出来吗?

  当她得知……蒋双姊被困在电梯里的时刻?

  她回到窄楼底层的原因非常简单。

  她与她曾经的两名下属会面了,而对方在言语之间,提及了那对曾经混迹在堕落者之中的姐妹,并且说,其中的那个姐姐,沉沦在了某个噩梦之中。

  她愕然地想,所以,蒋双姊……困在了噩梦之中?

  那蒋双妹呢?

  丁亿心神不宁。

  重新进入噩梦,从窄楼底层一步步朝着更高层前进的丁亿,回忆起了曾经与蒋双姊、蒋双妹两人共同奋斗的过去。是她先一步离开了她们,是她抛弃了她们。

  或许那也称不上抛弃。

  但是丁亿仍旧放不下最初的那段友谊。

  或许其他的任务者都不会如她这般优柔寡断,但是,多年来窄楼底层和平的商人生涯,似乎消磨了她的意志。在去往更高层之后,其实丁亿也未能打出多少真结局。

  她意识到,在多年之前,她停了下来;

  而即便她现在想要重新开始,那也是一次艰难的挣扎。

  所以她回到了窄楼底层。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去往最高层的道路布满了荆棘,而仅凭她一人,或许已经无法做到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曾经结伴同行的经历。那些记忆催促着她、恐吓着她,让她不得不回到窄楼底层。

  后悔吗?

  多年前她主动抛弃了同伴,而现在她真正失去了同伴。

  可那同样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无论后果如何,那总归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或许让她再一次回到那个时刻,她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有了那样一张道具卡,为什么还要在噩梦中拼命?为什么不能去享受和平的、安宁的生活?

  噩梦是可怕的,而窄楼是y-in郁的,却起码是平静的。

  很多人奇怪丁亿为什么能如此坚决地抛弃自己亲手建立的事业,选择去往更高的楼层。

  而丁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已经这么下定决心了,还是会在听闻蒋双姊的事情的时候,选择回到窄楼底层。

  这是她抛弃一切的地点,也是她想要重新拥有一切的地方。

  但似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张道具卡……丁亿想,既是一份幸运,也是一份不幸。命运的馈赠从来都明码标价。

  她回到窄楼底层,并且遇到了蒋双妹。两个女人坐下来却相对无言。

  她们也同样无法重拾过去的友谊了,所以也仅仅只是……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面对面地沉默,中间横亘着她们多年未曾见面、未曾j_iao谈、未曾共同在噩梦中挣扎的时光。

  横亘着蒋双姊。

  随后丁亿才听闻了关于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噩梦的一些消息。

  她决定进入这个噩梦,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对牧嘉实过去的好奇。

  她同样想知道,当初因为失败而回到窄楼底层的牧嘉实,现在怎么样了?

  而她,是否也会沦落到他那个地步,又或者,如他一般振作起来?

  公j_iao车的发动机轰鸣作响,带着他们去往南面尽头的停车场。

  在下车之后,牧嘉实却没急着去博物馆,他站在那儿,看着丁亿,说:“这个停车场不会让你想起什么吗?”

  丁亿愣了一下。

  “停车场……”她喃喃念着,“你是说……那个……噩梦?那个噩梦?!那个小男孩的噩梦?!”

  她从未和牧嘉实共同经历过任何一场噩梦,除了眼下这个噩梦,以及……那个小男孩的噩梦。

  小男孩的噩梦里也有一片停车场。

  牧嘉实沉沉地说:“这片停车场,看起来是道路南面的尽头,再往外就是荒无人烟的区域。但是如果继续往南面开,车辆就会上高速,最后抵达服务区。”

  丁亿怔住了。

  牧嘉实说:“但是这个噩梦里,没有那个小男孩,也没有他疯狂的父亲,就只是场景而已,甚至和那个噩梦并不完全一致,道路的长度也不一样。

  “在离开那个噩梦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在回忆,我在我的失败之中痛苦难眠。

  “然后我就想到了这片区域,想到了我的同伴随意j_iao给我的这条信息……道路的尽头是停车场,但是可以上高速,然后抵达服务区。”

  丁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重视过这条信息,那只是一条被人随意记录的信息。

  你知道的,掘金者在进入噩梦之前,会有人帮他提前准备好与噩梦有关的信息。

  “所以,即便是我在更高层解决这个噩梦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这条信息的价值。

  “因为在这个噩梦中,从来就不需要用到停车场、高速公路、服务区这些场景,这些场景里面也根本没有提供信息的人。

  “就只是,场景。”

  丁亿说:“而这些场景却暗示着其他的噩梦。”

  牧嘉实苦笑了一声:“你知道,这个噩梦里蕴藏着多少的场景,多少的噩梦吗?”

  丁亿摇了摇头。

  “你看停车场的对面。”牧嘉实说,“那栋摇摇欲坠的大楼。”

  丁亿看了过去。

  片刻之后,她说:“没有什么问题。一栋普通的办公大楼,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牧嘉实喃喃说,“一个多小时之后,天火降世。这座城市将燃烧起来,那栋大楼的玻璃会被全部震碎。9楼以下的游戏公司会开启一场真人的游戏……”

  听着,丁亿觉得不太对劲:“那也是一个噩梦?你去过?”

  “我没有去过。”牧嘉实苦涩地笑了起来,“但是绯和巫见去过,他们也在这个噩梦中,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到这片区域,所以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们去了东面……东面……你不会想知道他们会在东面发现什么的。”

  丁亿困惑地看着牧嘉实。

  牧嘉实说:“我听说过,你曾经的同伴的遭遇。那群堕落者将那个消息散布在窄楼底层……他们对她留下的遗产十分眼热。”

  丁亿的脸色一变:“她在那儿?!”

  “那只是场景。”牧嘉实说,“只是空壳而已。”

  “只是空壳……”丁亿缓缓说,随后,她苦笑了一下。

  两人沉默地站立了片刻。

  终于,丁亿说:“这就是你在这个噩梦中发现的事情吗?这件事情可以击溃你吗?”她说,“一个,包含着其他噩梦的,噩梦?”

  这个消息的确也让丁亿吃了一惊,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

  这个噩梦包含着其他噩梦的场景,那又如何?或许这个噩梦真就是所谓的「终极噩梦」呢?那就必然会有着相应的特殊x_ing,对吧?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场末r.ì。这个巨大的末r.ì的场景之中,包含着其他窄楼居民不幸的遭遇,难道不是……

  等等?!

  丁亿突然愣了一下。

  这个末r.ì的场景,包含着其他窄楼居民在末r.ì中的遭遇?

  一个巨大的……末r.ì的,场景。

  丁亿的脸色慢慢地白了起来。

  牧嘉实说:“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关键的问题是,末r.ì。”

  丁亿神思不属地听着。

  牧嘉实凝视着那栋仿佛摇摇欲坠的高楼,而他的心情也如同那栋高楼一般摇摇欲坠,直落深渊。

  他说:“你看,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窄楼居民是疯狂的、不幸的、y-in沉的。

  他们各有各的惨痛经历,因此才会有他们恐惧的东西,才会有他们的噩梦,才能让我们这些任务者慢慢地闯关。

  “而问题在于,他们的过去,是否相连呢?很多任务者认为,是的,或者不是,但是他们都拿不出证据。

  “而很多任务者相信末r.ì,所以他们觉得,是的,应该是。这些窄楼居民应该是那场末r.ì的幸存者。可是,末r.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的末r.ì才能造成那些疯狂的过去?这是曾经所有人无法解释的一个问题,即便是那群末r.ì论者,也会在这个问题面前哑口无言。

  “而这个噩梦,提供了答案。首先,这些噩梦是相连的。它们可以共处于一个噩梦之中,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其次,末r.ì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持续一年、甚至更久的,疯狂的蔓延。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窄楼居民的噩梦中,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疯子、凶杀案与相互仇视。

  “第二阶段,天火降世。这解释了,为什么许许多多的噩梦之中,会出现废墟、燃烧的城市、求生者等等的意象,因为文明在这一场灾难之后,确实完完全全地被毁灭了。

  “然后……就是那个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呢?我们是谁?一个游戏的玩家,窄楼中的外来者。

  外来者……哈,多么明显的称呼,好像故意把我们与窄楼居民的遭遇隔开一样。

  “我们不属于窄楼、我们是窄楼的外来者、那些窄楼居民都仇视我们、我们不过是这个游戏的过客……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们说明着这一点。我们与那些窄楼居民是两码事。

  “那群人是疯子,而我们不是;那群人是末r.ì的幸存者,而我们不是;

  那群人在窄楼中苟延残喘,而我们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

  “真的是这样吗?”

  丁亿沉默地听着,而牧嘉实突然转过身,看着她,轻声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听闻过,有任何人,确凿无疑地离开过窄楼吗?有人逃出去过吗?”

  丁亿缓慢却确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谁也没有听说过。

  的确,不久之前有「有人成功离开了窄楼」这样的消息传出。

  可是,那更像是绝望中的任务者们的自我安慰,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故意推动着事情的发展。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他们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人,确定地说,他知道有人逃出去了。他见过。

  没有人见过。

  所以,他们这群任务者,同样是窄楼中的疯子、同样是末r.ì的幸存者,同样,在窄楼中苟延残喘。

  丁亿惨笑了一声,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牧嘉实看着这一片区域。这一座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城市。

  这一颗星球。

  “这是他们的末r.ì。”丁亿说,“这也是我们的末r.ì。”

  镜子会映照出人的本来面目。窄楼居民就是他们的镜子。

  当他们来到窄楼,他们,就是窄楼居民。

  绯与巫见沿着去往东面的道路一路前进。

  沿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一些疯子和奇怪的人,还有一些古怪的店铺。

  不过,虽然巫见此前一直待在图书馆,不明白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但是有绯在,他们就果断避开了那些区域,没有浪费时间。

  终于,他们在道路尽头,一片被封锁的区域前停了下来。

  巫见探头探脑地问:“这里是怎么了?”他往那片封锁区里仔细看了看,“一片商业区和一栋公寓楼……为什么要封锁起来?有什么特别吗?”

  绯说:“我怎么知道?”

  巫见讪讪一笑。

  绯又说:“或许……我们可以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答案。不过……”

  她看着这片封锁区,语气逐渐变得低沉,“如果在噩梦中,这片区域居然是需要被封锁的。那么,里面究竟曾发生过什么?”

  巫见心想,我怎么知道?

  不过绯在他的面前积威甚重,所以他也不敢坦白地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左顾右盼着,突然眼前一亮:“那边好像有个人守着。”

  他们走了过去,发现那其实是那栋公寓楼外侧的保安亭。

  不过,公寓楼的封锁区恰巧就在保安亭的一侧,而这座保安亭,曾经是用以看护那栋公寓楼的,现在却成为了戒备这栋公寓楼的前哨岗。

  事情的进展果真令人有些想要发笑。

  绯与巫见朝那边走了过去。

  坐在保安亭里的那个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大概六七十岁,不过j.īng_神矍铄,目光炯炯。

  在看到绯与巫见走过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投来了目光。

  他大声地制止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这里是封锁区!闲人不得入内!”

  不过,在绯和巫见没有明显想要越界行为之前,他也没有主动表现出驱赶的意思。

  绯与巫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不管封锁区内发生了什么,似乎都还是可以控制的,不然的话,眼前这名老者必定会紧张地将他们赶走。

  但是,在现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这个老者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行为,似乎也不是那么可信的样子。

  绯主动询问这位老者:“老人家,我们不走进去,就是有点好奇……”

  “好奇?”老者皱着眉,严厉地斥责说,“别对这种地方好奇!”

  巫见心想,这个老者似乎还挺清醒理智的。不过……

  想到之前丁亿说的,博物馆里的那名老馆长,巫见还是觉得,应该再观察一下才对。

  他仔细凝视着老者的面部表情。

  他发现,在提及那片封锁区的时候,老者流露出了明显的戒备和不安,就好像封锁区里有什么东西是令他恐惧和避而远之的。

  不过,他还是在这里看守着。

  巫见心中渐渐有了一些猜想。

  而绯则继续询问:“我们第一次来苍城,不太明白苍城的规矩……”

  “外面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吗?”老人嗤笑了一声,他年轻时恐怕也是一个暴烈如火的人,“封锁区就是苍城最危险的地方,所以才封锁起来。你们在苍城其他地方,肯定也遇到了那些疯子。但是,那些疯子和这片封锁区相比,可以说是非常的无害了。”

  绯越发惊奇,她连忙问:“我们已经见到过不少疯子了。为什么封锁区比那些疯子还要危险?您能跟我们说说吗?”

  老者狐疑地看了看绯和巫见。

  随后,他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大概是真的以为,绯和巫见会强闯进去,于是不得不端起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希望这两个年轻人回心转意。

  他说:“这里面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成j.īng_咯。”

  绯和巫见霎时间就愣了一下。

  “成j.īng_?”绯诧异地问,“什么叫做……成j.īng_?怎么会成j.īng_?!”

  老者说:“就是各种各样的东西……电梯、空调、门、浴缸……反正你能想象到的,公寓楼还有商业区里面有的「东西」,通通都成j.īng_了。”

  绯愕然地问:“这……怎么会这样?这也是在疯狂开始在人类中蔓延之后,开始出现的吗?”

  “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老者说,“我被调过来看门,已经是年初时候的事情了。在那之前,谁知道这里已经闹了多久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种鬼现象居然只有在这两个地方出现,没有蔓延到别的地方,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所以啊,只要你们别进去,一切都好说。你们要是进去了,那里面成j.īng_的东西都会来追杀你们,但是在外面,他们也出不来。

  “据说这片区域没发现之前啊,死了好多人了。那个时候情况也不太好,全世界都在闹疯病,也就没注意到这块地方的问题,等发现了,又找不出原因,就只好封起来。

  “这世界上啊,也不知道有多少被封锁起来的区域。像我这样的老头子,退伍出来,本来也没什么能做的,现在就在这种地方看看大门,也挺好,挺好。就专门挡你们这样胆子忒大的小年轻!”

  绯和巫见都讪讪地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老爷子,似乎是清醒的,可以沟通的,也掌握了不少的信息。

  绯仔细思考了一下他的话,然后问:“那老爷子,您知道,附近还有这样的封锁区吗?”

  “附近?你说苍城?”老者没好气地说,“没了!没了!这地方难道还是什么好地方不成?一个苍城能有一个封锁区,就要死要活了!”

  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么就说明,在这个噩梦中,这个封锁区恐怕也暗示了一些东西……

  但是,如果封锁区是不允许被进入的,那他们要从哪里获得线索?

  绯的目光便落在了这名老者身上。

  看起来,与其说是这名老者将他们引到封锁区去,倒不如说,是封锁区让他们发现这名知晓甚多,并且神志清楚的老者。

  于是绯便转而问起了更多的事情:“老人家,我们刚刚从图书馆那边过来,您知道那间图书馆吗?”

  “图书馆我当然知道。有些小年轻就喜欢跑到那里,做些研究。”

  老者用一种颇为复杂的语气说,“有的时候是好事,有的时候……寻根问底,也未必让人舒服啊。”

  绯怔了怔,问:“为什么?”

  老者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绯和巫见:“你们两个小年轻,问东问西,是对苍城发生的事情很好奇吧?总有人是这样的,想搞清楚全世界都发生了什么。”

  绯迟疑片刻,然后说:“是的。我们想知道真相。”

  “可是真相有用吗?”老者冷冷地说,“人啊,就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山穷水尽了。”

  绯不由得惊愕起来。

  她想,这名老者知道什么东西吗?

  而老者又说:“我们这些人,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办法吗?没有啊。以前还太平的时候,研究来研究去,倒是好事,能搞出一些发明,让生活顺心一点。

  “现在啊,现在就不一样了。这个关头了,还在想着,怎么办,怎么办……有什么怎么办的,好好认清事实,就这样吧。”

  绯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这名老者。

  老者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再往那边走一点,就是一个大型的垃圾场。你看我们现在,在这个世界上苟活着,像不像是一群大号垃圾?

  “我年轻的时候,我母亲就对我说,要是哪天觉得自己对社会没有价值了,就自我了断算了。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后来疯狂在这个社会上蔓延起来之后,我觉得自己好像没疯,就觉得我又有点价值了。

  “现在,被调到这里来开门……可算是让我找到去处了。这人啊,没个正经事情做,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绯沉默无语,心想,她才是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本以为这名老者是较为理智的,结果,仍旧是一个疯子。

  还是疯而不自知的。

  看他的意思,说不定还是杂质教派的教众?

  而且,他的母亲那是什么鬼教育理念?

  绯深吸了一口气,将思绪转向之前老者说的那句话。

  他说,有些年轻人喜欢到图书馆去研究一些东西……指的就是他们在图书馆遇到的,那名学生模样的人吗?

  但是老者的意思显然不只是那个男生,还有其他一些人……

  想着,绯就明白过来。

  他指的或许还有那些天文爱好者。

  的确,图书馆里有不少的藏书,必然会在某一刻提供他们需要的信息。

  绯大致串联起了一些事情,本来想就此与这名老者告别,不过随后她又想到了博物馆里的那些人,便顺口问:“老人家,那你知道苍城博物馆吗?”

  老者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没有说话。

  看他的样子,绯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似乎问到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巫见也赶忙集中起注意力。

  隔了一会儿,老者颤巍巍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天气炎热,的确,但是刚才他们都没看见老者头上有汗。

  这似乎是在绯提到苍城博物馆之后,老者才莫名其妙出了一身的冷汗。

  绯不由得奇怪起来。

  博物馆的确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但是也不至于把老者吓成这个样子吧?

  刚刚他提到封锁区的时候,语气都是带着一点不屑和轻蔑的,怎么提到博物馆,就露出这么一副表情来了?

  片刻之后,老者终于开口了:“博物馆啊……博物馆,我那老伙计就在博物馆。现在,都已经当上馆长了。

  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可能觉得,当上了馆长,就是大好事。”

  绯怔了一下。

  这名老者居然和老馆长认识?!

  绯感觉有一点怪异。

  虽然说从年纪上讲,这两人的确有认识的可能x_ing,但是在噩梦之中,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联系,更是在暗示某种特别的线索。

  难道那名老馆长,真的有可能是噩梦的主人?

  年纪确实对不太上,但是他们的上一个噩梦,窄楼中的那名成年女子和噩梦中的小女孩,不也是对不上年纪的吗?

  绯心中猜测颇多,但仍旧看着老者,继续听他说下去。

  “那间博物馆啊……都成了他的执念啊。我和他一起当过兵。说到当兵,我们那会儿的战友,运道都不怎么好,有年纪轻轻就没了的,也有他这样……

  “退伍了之后,他就去考了大学,算是成了文化人了。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咱们苍城的博物馆。

  “那个时候他就是去做做讲解。他这个人啊,年轻的时候长得帅,小姑娘们喜欢,老是来听他讲博物馆的事情。我当时还跟他说,让他把握好机会,谈谈恋爱。

  “但是他不要,他说,他想让那些人意识到,那些馆藏的……什么来着,文化价值。

  哈,他喜欢用这种词。二十来岁没结婚,等到三四十岁,就真的得孤独终老咯。

  “然后他就真的孤独终老了,就守着他那堆宝贝东西。然后……然后他就疯了。

  他疯了的时候,我还没觉得他疯了,觉得他就是往常那种样子。

  他一直都想要人们去博物馆里转转,然后一直都没能达成心愿。

  “所以么,我觉得他一直都挺正常。他疯了之后的挺多事情我也不知道,再后来,就是……那个瓷瓶被打碎的时候。”

  瓷瓶被打碎?

  绯暗想,这就是那名医生说的,造成博物馆开始转移藏品的契机?

  “我那个时候赶了过去。他这一辈子啊,就我一个老朋友。他发疯的时候,博物馆那些人也就只能来找我。我就看见他……看见他……

  “唉,他是真的疯了啊。疯得太厉害,以至于我第一眼都没能认出来他。他啊……他把那个打碎瓷瓶的人给杀了。”

  绯立刻吃了一惊。

  这件事情她没有听说过,可是……杀了人之后,那名老馆长,还能继续当博物馆的馆长吗?

  “那个时候……世道乱得很。像这种出了大事的封锁区都没被发现,死个人的事情,就更加不必说了。”

  老者看出了绯的吃惊,却不以为然地说着,他长叹了一声,“有了这疯病啊,和以前的太平年代,也不能比咯。”

  绯欲言又止。

  她想的是,的确不能比,可是,越是在这样的时刻,越是不能视人命为C_ào芥吧?

  她有些无法理解。

  疯狂在人类社会中蔓延之后,似乎也不仅仅带来了疯狂本身,还有与之相对应的冷漠、残酷。

  人们就像是失去了文明社会给予他们的假面,彻底地展示出了兽x_ing。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那莫名其妙的疯狂。

  绯不禁想,他们现在的确知道了,末r.ì是分为两个阶段,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末r.ì这样的东西?人类招谁惹谁了?平白摊上这样的坏事。

  绯情绪波动,大概是被老者以为,她因为那名老馆长杀人的事情而觉得害怕了。

  老者不由得哈地笑了一声:“你见过我那个老伙计,是不是?他卖相确实不错,是不是?”

  他不以为然地说,“可惜啊,现在这世道,表象都是靠不住的。”

  绯看着他。

  而老者意味深长地说:“除了杀人,我那个老伙计做过的事情,可多了。博物馆就像是一座监狱,而他就是典狱长。”

  绯皱了皱眉,一时间没有明白老者的话是什么意思。

  老者又说:“有些人,就算没疯,也被他给逼疯了。”

  绯怔了怔。

  这个时候,她又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

  如果那名老馆长,是噩梦主人恐惧的对象呢?

  按照这名老者的说法,疯狂的老馆长成为了别人疯狂的源头。

  而恐惧,也必然是伴随疯狂一同诞生的。说不准,噩梦的主人就是博物馆的某位职员呢?

  那名医生?

  可是从丁亿的描述中来看,那名医生的确有些神经质,但是要说他有多少恐惧,倒也没有。

  绯暗叹一声,心想上一轮噩梦就一直纠缠在噩梦主人身份的问题上,怎么这个噩梦还是如此?这些噩梦就没有别的把戏了吗?

  她与眼前这名老者告别,随后与巫见一起离开了这片封锁区。

  巫见主动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还要继续往前吗?”

  “继续往前走走吧。我们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绯说,“不过,我怀疑再往前走,也没有什么线索了。”

  巫见傻愣愣地问:“为什么?”

  “不管是什么噩梦,终究都是以噩梦主人的经历为蓝本,自发衍生出来的一些场景、故事、循环。因此,必然有一条无比清晰的主线,只要我们能够找到。”

  巫见明白过来:“刚刚那名老者,除了关于末r.ì的一些消息,就是围绕着博物馆的事情。所以,这个噩梦是有关博物馆的?

  “但是……图书馆呢?那名书店老板……那位窄楼居民,他就在图书馆。”

  在徐北尽的刻意引导下,绯和巫见都认为徐北尽身上隐藏着十分重要的秘密,甚至在其他人的噩梦中,徐北尽也必然掌握着非常丰富的信息。

  而这也让绯和巫见认为,与徐北尽有关的场景,一定十分重要。

  在废墟的那个噩梦中,的确如此;

  而在上一个噩梦中,摇摇欲坠的大楼中的16楼,也的确隐藏着足以令他们通关的线索。

  那么,这个噩梦呢?

  绯咬着嘴唇,有些焦虑地说:“或许,我们对这个噩梦的探索,还是不够深入。我们还没有了解到,那条可以揭露真相的主线。”

  巫见也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看法。

  他们继续朝着东面行进。

  而另外一边,在确认贺淑君不会再乱跑之后,徐北尽和林檎也回到了图书馆的一楼。

  贺淑君就由陆成哲负责看着,而陆成哲也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会好好看管这个疯狂的女人。

  当他说这话的时候,贺淑君捧着那张报纸,低头看着,浑浑噩噩目光浑浊。

  与她先前活泼积极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因为这样,所以徐北尽也真诚地希望,这群任务者可以打出真结局,让这名任务者恢复原样。

  有牧嘉实在,这或许不是什么大问题。

  徐北尽重又坐回了问询处后面。

  林檎坐到他的身边,顺理成章地将话题引回先前被打断的东西:“所以,你的噩梦到底是什么?”

  徐北尽怔了怔,才从刚才的种种思绪中脱离出来。

  他的噩梦,尽管特殊,但也终究是窄楼中的一个噩梦。

  换句话说,作为噩梦的主人,他同样是在主脑的钳制之中,不可能将自己的噩梦真相就此和盘托出。

  此前对直播间观众们说的,他的噩梦是「关于噩梦」,已经是他所能暗示的极限了。

  但是,如果并非是暗示与噩梦有关的「内容」,那么他还是有不少可以说的东西的。

  于是,徐北尽在沉默片刻之后,就说:“我的噩梦不是终极噩梦。”

  “哦……我本来对终极噩梦有不感兴趣。”林檎理所当然地说,“我说的是,为什么你不愿意让人进入你的噩梦?为什么你觉得这是对他们好?”

  “因为,我的噩梦是无解的。”

  林檎怔了怔。

  徐北尽轻轻地说:“在我的噩梦里,没有普通结局、没有真结局、没有坏结局。一旦进入我的噩梦,就必然沉沦其中,无法逃脱。”

  林檎沉默了片刻,似乎也有一些意外。

  不过随后,他就肯定地说:“你在说谎。”

  徐北尽怔了怔,忍不住说:“我没……”

  “你在说谎。”林檎说,“我看出来了。”

  徐北尽:“……”

  这颗小苹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是在作弊吗!!

  徐北尽与林檎对视了片刻,随后挫败地说:“我真没……好吧,我的确隐瞒了什么。但是我没……”

  “告诉我真相,好吗?”

  小苹果的世界是极其简单的,他不懂爱情、不懂人际,总是有着不合时宜的敏锐。

  但是当徐北尽听见他的这一句话,看到林檎的眼睛的时候,他想,真是温柔。

  温柔这个词,有朝一r.ì居然能与林檎挂上钩,真是滑稽。

  徐北尽一边觉得滑稽,一边觉得动容。那种复杂无比的情绪在他的心里j_iao织着,连带着刚才提及自己的噩梦,以及被林檎一通胡搅蛮缠搞得哭笑不得的心情,让此刻的徐北尽露出一个格外无奈的笑。

  他想,这颗小苹果啊……

  他说:“我无法告诉你真相。我说不出来。NE注视着我们。”

  林檎眨了眨眼睛。

  徐北尽又说:“想要得知真相,只有进入我的噩梦。”

  而一旦进入他的噩梦,情况又会显得无比危险。除非他们是抱着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心理。

  否则,徐北尽无法想象,他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开启自己的噩梦。

  不过,尽管他的确可以让任务者们进入其他的噩梦,从而使他们窥见当初发生在地球上的事件。

  可是,关于窄楼的真相,却是真的得进入他的噩梦,才可以明白过来。

  况且,他的噩梦的确不是终极噩梦,但是如果想要开启终极噩梦——至少是定义中的终极噩梦——那么,也必须得通过他的噩梦才行。

  林檎却说:“可是你的确没有开启过你的噩梦,为什么这么确信,他们就会失败?”

  徐北尽看了林檎片刻,然后苦笑了一下,说:“林檎,不是这样的。我的噩梦……不是你理解中的那种……噩梦。”

  “我理解中的?”

  徐北尽说:“很多人认为,一个噩梦必然有着其对应的,明确的主线和故事。这是噩梦主人恐惧的对象,而噩梦就由此衍生。”

  “但是……”

  “但是,我的噩梦,不是这样的。”徐北尽说,“我的噩梦,是关于噩梦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