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唐加乐眼神茫然。
桓山弟子确实大多以长剑做兵刃, 从进入记名弟子院起,桓山弟子就分得一柄平时练习用的软剑,这柄剑会一直用到他们学成之时。每一名桓山弟子第一次独自下山历练之前, 他的师父会亲赐一柄剑作为他的佩剑。
可当年, 桓山掌门清徽给殷乐平赐过两柄剑。
一柄是与寻常弟子一样, 在殷乐平第一次下山时,让武器房给他锻造的新剑。另一柄,是在他的佩剑在斩杀蛟怪时断成两截之后, 清徽亲自带他去自己收藏武器的库房里,让他自己挑的。
当年殷乐平在镇妖大阵之中, 就是用自己挑的这柄剑,一点一点剜尽自己的血肉。
那时楚庭是恨极了那柄剑的,因而他闯入阵中只拾回了挂满殷乐平血肉的那颗玉珠。
那之后, 楚庭再不敢往镇妖大阵里多看一眼。
再后来, 他也不知道那柄剑流落何处了。
许是灵剑认主,许是宝剑深埋, 在殷乐平出事后, 那柄剑也就此销声匿迹。
“是,你的剑。”楚庭心眼当真不算大, 这种关头,还记着唐加乐为了救唐嘉阳偷读桓山禁书的事情, 话语里就有了一点揶揄的味道,“你最近不是为了重修术法,看了不少桓山的书?连怎么召唤佩剑都没想起来?”
想倒是想起来了,只是——
唐加乐面露难色:“葛丰说我灵根已毁, 不可能重修术法, 就算我唤剑, 也未必管用。”
闻言,楚庭轻声笑了一下:“问题不大,我再借你一点就是了。”
说着,他咬破手指。
楚庭的手指瘦长得像是一根快要枯死的树枝。此刻,他的血脉已近枯竭,指尖苍白已极,竟掐着手指挤了好一会儿,伤口处才艰难地冒出一滴血珠。他抬手将那滴血点在唐加乐眉心:“好了,现在应该可以了。”
唐加乐只觉得有一股暖意自眉心涌入,随即有一股力量如涓涓细流淌入四肢百骸。而眉心,被楚庭冰冷的手指点过的地方,似乎亮起了一盏灯,一盏犹如茫茫大海上的灯塔的灯,灯光微微,却明亮悠长,令人心安。
“好,我试一试。”唐加乐不忍去看楚庭又惨白了几分的脸。
唐加乐合上眼,抬手捏了个诀,口中念了句什么。
楼顶只有风声咆哮,却不见有灵剑御风而来。
想要的东西还没唤来。
唐加乐没有睁开眼,他重新捏了个诀,口中依旧念念有词。
这一回,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呼呼风声。
下一秒,唐加乐猛然睁开眼:“我感觉到它就在附近,但是好像被什么困住了,过不来。”
“那我再多分一点灵力给你。”说着,楚庭伸出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
他还来不及用力,唐加乐已经拉住他的那只手:“够了,你不要再消耗自己!”
楚庭无奈地笑:“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是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一刻,唐加乐恨极了当年在镇妖大阵里一剑剑自行剜尽血肉的自己。如果当年没有那样决绝,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留下,他是不是就不至于灵根尽毁,此时楚庭是不是就不必为他再浪费一丝一毫的灵力?
千年前的决然,到此时才知道后悔,才觉得那时应该给楚庭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可世事难料,天意如刀。
悔之晚矣。
唐加乐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寒凉如冰,手背上的皮肤透着暗沉沉的灰白。唐加乐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每松开一根手指,都带着不情愿和不忍心。
他低头盯着楚庭的手看。
那本是一双很美的手,白皙,修长,指骨笔直,连指节处的线条都美得恰到好处。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被野猪妖重伤的他第一次遇到楚庭的时候,这个人就毫无防备地向他伸出手,摊开自己柔软的掌心,对他说“跟我走,我给你治伤”……
他也想起不久前,失去记忆的他懵懵懂懂地找到芳华里来的时候,猝然回头看见阳光下长身玉立的楚庭,这个人也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对他说“你好,我叫楚庭”……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庭用力握住自己的手腕,将血管里缓慢流动的血液慢慢推挤至手掌。
手腕上苍白的皮肤被楚庭的另一只手寸寸压过,留下青白的印痕。血液重新涌进本已枯竭的经脉里,楚庭的手当真回光返照般泛起血色。顿时,那双手一如唐加乐第一次见到时一般,莹润,白皙,优美。
楚庭颤抖着从指尖挤出一串血珠。
血色艳丽,衬得他的气色越加惨淡。
唐加乐看在眼里,又是担心又是心疼:“你觉得怎么样?”
冷风吹散些许楚庭脸上的倦怠,他的眼睛里依旧有光,像是如愿以偿的孩子,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几粒血珠贴到唐加乐眉心,轻声说:“这回,一定可以。”
眉心蓦地一阵暖意涌入,之前如同涓涓细流般的那股力量顷刻增强,如江河奔腾般涌入唐加乐的四肢百骸。他合上眼的时候,楚庭手指轻触的地方依然亮着一盏灯,灯光明亮耀眼,绚烂如正午阳光。
楚庭在咫尺之间提醒他:“现在,你再试试唤剑。”
唐加乐微微点头,抬手捏了个诀,口唇微动,念念有词。
一阵风吹过,掀起唐加乐散乱的头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与饱满的面容。
风力极盛时,唐加乐霍然睁眼,手掌向下伸手出去。
只见借灵阵中央的那团光晕之中,“腾”地飞出一柄剑,笔直飞来,分毫不差地落入唐加乐手掌,剑柄上暗紫色的剑穗还随风肆意招展。
清梵帮不上忙插不上话,但是不懂就问的态度倒是十分积极。他看看借灵阵中的光晕,又看看唐加乐手里的剑,依然迷惑不解:“唐先生的剑为什么会在阵中?”
这柄剑为什么会在阵中?
除了清梵,余下的三个人在看清那柄剑之后,心里都有了数——
光晕中背对背坐着的两个人中,应该有一个是徐尘。
暗紫色的剑穗随风而动,这柄剑他们都在徐尘手里见到过。
从式样来看,这柄剑与殷乐平当年用的那柄确实是大相径庭,以至于楚庭、唐加乐、葛丰他们见过徐尘持剑好几回,也没认出来这就是千年之前殷乐平去清徽库房里挑的那柄。
葛丰忍不住嘟囔:“那个桓山来的小东西有什么能耐?也值得被捉到借灵阵里去?”
恢复记忆后,许多以前看过的书,听过的轶事都在唐加乐脑中复苏,又兼有近来为重修术法的刻苦学习,他此时脑子里的知识储备堪比高三学生。
唐加乐扶着摇摇欲坠的楚庭,替他回答葛丰:“这应该是借灵阵到最后要紧关头,设阵者如果也是为了复活什么人,阵中背对背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提供三魂,一个提供七魄,等这两个人被借灵阵吸干,想复活的人也就可以醒过来了。”
葛丰又朝阵中定睛看了看:“那两个人,一个是徐尘,另一个是谁?”
“是齐皓。”楚庭靠着唐加乐勉强站立,低声答。
“怎么会是齐皓?他分明不是人!”
楚庭闷闷咳嗽,身子晃了晃险些滑倒下去,唐加乐暗里悄无声息地伸手扶住。他借着唐加乐的扶持站稳,勉强止住咳嗽,气息依然有些凌乱:“他不是人,可出入名利场,却让他比大多数人还要多地经历世态炎凉。借灵阵借的终究是灵力,要带走他们的三魂七魄,也是在借灵时一并带走,常人灵性微薄,所以非得是齐皓和徐尘这种似人非人的,才最好用。”
唐加乐望着阵中的徐尘和齐皓,眉头紧锁:“那现在怎么办?他们两还有得救吗?”
齐皓失踪不过三天,他和徐尘入阵最多也就是三天,还不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还有得救。
楚庭望向空中那处巨大的光环与光球,只觉的仅仅过了几分钟,亮光越来越耀眼夺目,已经渐渐令人无法直视了。
借灵阵积蓄的能量强大至此,无论阵心里养着什么东西,多则□□日,少则三五日,设阵的人便能心想事成。
而这几日就是此阵能不能成的关键,设阵的人此时一定就守在这附近。
“当然有得救……”
话音未落,楚庭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去,摇摇欲坠。唐加乐自然急急忙忙倾身去扶,却不料楚庭忽然一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手封住他的穴道,翻身过来,把人推进轮椅里,夺走他手里的剑。
“你要干吗?松开我!”唐加乐两眼通红,奋力想挣脱桎梏,却因为穴道被封,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楚庭抵着胸口咳嗽,气息急乱:“葛丰,你带他们先走,到车里等我。”
“我不走!”唐加乐急得声音尖利。
葛丰进退两难,僵在原地。
而那头,借灵阵的运转似乎悄无声息地加速了,悬浮在空中的那团光芒愈加盛大,楚庭的援救晚一秒,徐尘和齐皓就越多一点风险。
他心急如焚,只给葛丰丢下一句:“听他的,还是听我的,你自己决定。”说罢,便提着从唐加乐手里夺过来的长剑,转身走进阵中。
阵外寒风凛冽,步入阵中竟犹如暖阳披身般惬意,风落进来都成三月阳春。
楚庭顺着那八个长方形的木箱子走了一圈,果然和望阳村山洞中的铁笼一样,木箱子也关着一些精怪灵物,只是这些精怪的修为都比姓吕的收集的要高出许多,不少应该都已经化成人形,被吸去灵力后,躯体上还残留着一点人形没有尽数褪去。
最后,楚庭走到齐皓与徐尘面前,察看过他们的情况后,稍稍安心下来。
他抬头看向头顶的光环与光球。
那颗耀眼夺目的光球应该就是这一方借灵阵的阵心,只要将它击穿震碎,借灵阵也就随之破了,不仅齐皓与徐尘安然无恙,木箱子里的精怪有没咽气的,兴许也能捡回一命。
楚庭踏着卷进阵里的风,长剑指天,剑光泠泠,竟不输借灵阵的灯火煌煌。
剑锋冷而急,直直朝头顶的光球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何处的暗影中蹿出一道人影。那人穿着一身白衣黑裤,鸭舌帽压得好狠很低,还戴了一张面具。他也是踏风而行,快如闪电,眨眼间便跃至楚庭身边,在剑尖堪堪要刺破入光球时,两指夹住剑刃,用力拧着剑身,试图逼迫楚庭松手。
可那是清徽当年珍藏的宝剑,确非俗物,柄剑柔韧异常,剑身拧了几转,几乎要转成麻花,也没有丝毫要被折断的趋势。
楚庭借着他夺剑的力道往前进了几步,靠近些,在他不期然之间,猛然伸手去摘他的面具。
他们的距离很近,楚庭出手又快又准,果然一把握住面具的一角。白衣人惊了一下,作势往楚庭心口挥了一掌,却见楚庭一手持剑,一手握着面具,不挡也不躲,生生受了一掌,被震飞出去的同时,也借力把白衣人的面具扯了下来。
虽然是深夜,可楼顶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面具被揭开后,面具之后的那张脸在昭昭灯火之下无处遁形。
楚庭按着心口连退几步,呛几口血,看向笔直站在阵中的人。
他了然一笑,并不意外:“真的是你。”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应该有人和庭庭一样,已经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最近好累,情绪也糟,周六晚上如果更不了的话,会提前在评论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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