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近月山……”
“你好,我叫楚庭……”
“你刚醒,应该吃得清淡一点,半碗鸡汤小馄饨好不好……”
“人各有命,他们的命数合该如此,别太难过……”
“抱歉,昨晚乐乐电话里大概没说清楚……”
“你好久没到近月山来了,是我煮的馄饨不好吃了吗……”
“乐乐,你没事吧……”
“乐乐,你住手——”
……
梦里一片漆黑,四面八方接连涌来说话声,有些话他记得曾经听楚庭说过,有些话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而那些声音,都像是楚庭的。
疏离的楚庭,温柔的楚庭,声嘶力竭的楚庭……
突然,唐加乐惊醒过来,抱着一角被子倏地翻身坐起。
黑暗中最后的一声呼喊太过凄厉,他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来。
近月山是什么地方?
梦里的那个声音为什么和楚庭那样相似?
“唐先生醒了呀,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唐加乐寻声看去,床边坐着的是那个叫小月的姑娘。
女孩子照顾人就是细致,一句话的功夫已经把温水递过来:“移魂之后昏睡是正常现象,您只睡了十五分钟,应该还会觉得疲惫,喝点水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自己的这具身体多日没有使用,却被保养得很好,唐加乐没觉得一点不适应。
他喝了一口温水,压下喉咙里的干哑,张口就问:“楚庭呢?”
“楚先生在隔壁。”
“他怎么样?怎么还没去医院?还是你们请了医生吗?医生到了吗?”
唐加乐很少把话说得这样急,他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像机关枪一样地说话。
他只是想起自己重新陷入昏睡前的,楚庭倒伏在床边大口大口呕血的画面,就无法保持一贯的冷淡镇定。
一个人,得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到这样的地步?又有多少血,经得起这样消耗?
小月没立即回话,唐加乐心急下,语气不自知地严厉起来:“他到底怎么样?”
小月纤瘦的身子抖了一抖,说话的声音都被吓得不稳当了:“风哥刚来,那边的情况,我,我不知道。”
唐加乐面色不善,眼见从小月这里问不出什么,掀开被子便下床往楚庭房间赶去。
隔壁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一秀送了盆水进去,二举端了盆水出来。
唐加乐过去看了一眼,只见二举手里的那只脸盆里,丢了两块沾血的纱布,盆里的水被已经染成了深红色。
除了楚庭,这个院子里还有谁会出这么多血?
唐加乐心里发沉,推门进屋,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血腥气。
葛丰站在里间的门口催促一秀,一直和颜悦色的老头今天神色凝重,语气也有些急。
他看到跟着一秀身后的唐加乐,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给唐加乐让路:“唐先生,楚哥不大好,您进去看看吧。”
唐加乐心里发慌,他之前也猜到楚庭的情况不会太好。
可一直到走进里间卧室前,他确实不清楚楚庭究竟是怎么个不好法。
里间的窗紧闭着,灯却开得透亮。
小淼拿着纱布守着楚庭床边,床边还有个唐加乐之前没在芳华里见过的人。
那人脱了外套,只穿着件蓝色衬衣,挽起的衣袖上已经层层叠叠地沾上了楚庭的血。他不以为意,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剪开楚庭的衣服,擦去他身上的血迹。
这人大概就是楚庭在回来的路上让葛丰去联系的白风。
再走近一步,唐加乐终于看见平躺在床上的楚庭。
楚庭的呼吸比之前还要微弱,胸口几乎已经看不见起伏。他的头无力地仰着,下颌骨的线条还是优美异常,但脸色已不是往日里那样莹润的白。他已经没有力气咳嗽,血也好像都流尽了,胸口时不时微弱地震动几下,只呛出一点淡粉色的血沫,脸色旋即又黯淡几分。
不多时,楚庭身上的衣服被尽数剪开取下来了,身上的血迹也基本被擦净了。唐加乐这时候从发现,尽管平日里楚庭看上去十分清瘦,可褪尽衣物,能清楚地看见他身上恰到好处的肌肉和刀刻般流畅的线条。
这是一具骨骼与肌肉都异常优美的身体。
可这具身体的腹部有一个极深的、令人心惊的伤口。
这个位置,跟唐加乐之前看到的后腰的那处伤口的位置很几乎一致,所以——
楚庭后腰的那处伤口竟然贯穿到了身前来!
白风正接着小淼消毒过的工具,要清理伤口上的碎肉。
他挑开楚庭腹部的伤口,观察了一番,深深吸了口气:“这伤先是从身后贯穿过来,又把利器猛抽回去,形成了二次伤害。伤口很深,里面的碎肉污血必须处理干净,否则感染了会很麻烦。”
“那你快动手啊!”小淼红着眼睛瞪他。
“我不是正经医生,没有麻药,伤口很深,清创的话,会很疼。”白风无辜地看着小淼,“我怕他受不住,到时候大伙儿都要跟着遭殃。”
什么受不住?受不住要怎么办?
唐加乐耳边嗡嗡作响,迟钝地反应了几秒:“这里药品不足,设备不齐,就送医院!你既然不是医生,治不了他的伤,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干嘛?”
听了唐加乐的话,白风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愣,挑了下眉,没急着回应,反而转头看向小淼一眼,问:“你们没告诉过他,阿庭是什么吗?”
葛丰换了盆干净的水进来,让一秀、二举在门外等着,自己关上门走过来,替小淼解释:“这事儿庭哥自己没说,我们怎么好说。”
白风冷哼一声:“现在不好说?等他发现你们是什么,再跟当年似的闹一场,你们到底是嫌自己命太大,还是嫌楚庭命太长?”
被白风一顿抢白,葛丰和小淼都不再出声。
白风横了他们一眼,转过头来对唐加乐说:“送医院也没用,因为楚庭不是人。”
“不是人?”
“对,这个院子里,你见到的,都不是人。”白风从箱子里翻出清创的工具,在床边一溜儿摆好,边消毒边说,“我们都是妖,可能身上有点人类的血统,但并不能算是个人。”
意思是——芳华里168号是个妖怪窝?
唐加乐原本以为,唐嘉阳出事以来,自己遇见的离奇事已经够多了,何曾想天外有天,今天还能让他遇见一屋子妖怪。
好在,他经历了安魂、召魂、移魂,对这些事情的接受能力已经提高了不少,可以心平气和地等着他们继续说下去。
小淼的头上变出两个毛茸茸的尖耳朵:“我其实是只猫。”
葛丰缩缩脖子,胡子抖了抖:“我的原身是只山羊。”
唐加乐问:“那楚庭呢?”
“他的父亲是白虎,母亲是人,严格说起来,他不属于妖族,也不属于人族。”说话间,白风已经把托盘上的器具消毒完毕,他再次看向唐加乐,“你要是想走,现在就能走,要是愿意留下来帮忙,我替他谢谢你。”
“我能帮什么忙?”
“很简单,别让他乱动,也别让他弄死我们。”
白风的一句话里其实包含了两个工作。
前半句说的那项工作,不是一个非唐加乐不可的工作,在场的,唐加乐能做,小淼和葛丰也能做。
而后半句说的那项工作,唐加乐觉得那大概是一个在场的大家都无法胜任的工作,他们可能就是希望他奉献自己喂饱老虎,就算是回报了楚庭的救命之恩吧。
救人要紧,唐加乐没多计较这些,脱了鞋从床的另一侧爬上去,跪坐在楚庭身边,一只手按住他的一边肩膀,觉得自己把他困缚住了,便朝白风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
唐加乐看见白风用镊子撑开楚庭腹部的伤口,取了一柄细长的小刀探进去,凝着暗色血污的伤口被硬生生撕开,重新涌出鲜红的血液。
唐加乐赶紧转过头看楚庭的情况。
刀子在伤口里剜着坏死的血肉,剧烈的疼痛下,楚庭拧紧了眉头,开始挣扎。
细长的小刀探进伤口里,一层一层剜去坏死的肌肉。
唐加乐能感觉到,每一次下刀,楚庭的身子都会颤一下。他很快疼出了一身冷汗,可唐加乐腾不出手来给楚庭擦汗,看着他额头积攒起来的汗珠滚到眉梢,顺着眼角落下去,像是一颗眼泪落下去一般。
他突然想到,他其实看过楚庭真正的眼泪。
那天,他的魂魄被移到藕人唐嘉阳的身体,他的身体疼得在楚庭怀里没有意识地痉挛颤抖,楚庭抱着疼痛难忍的他,就落了泪。
那时疼的又不是他,而此时此刻,刀子生生剜在他的血肉里,得有多疼。
这么疼,楚庭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风终于提醒唐加乐:“按住他,我要开始给他冲洗伤口。”
唐加乐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他拿着一只注射剂,抵在楚庭伤口边沿,准备往里注入大量生理盐水。
反反复复地往受伤的伤口上冲盐水,这几乎是在行酷刑。
通心透骨的剧痛下,楚庭脖颈向后仰着,口中陡然冲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
而后,他被疼痛从昏厥中唤醒,倏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瞳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意。
一声虎啸过后,站在床边的葛丰和小淼噤若寒蝉呆若木鸡,定定地看着发怒的楚庭,甚至忘了把生理盐水递给白风,也忘了用纱布擦去从伤口里涌出的污血与碎肉。 ҀH
这大概是虎,对于其他动物天生的威压。
白风显然也是害怕的,可手上的动作不能停,他深吸一口气继续为楚庭冲洗伤口。
与白风一样镇定的是唐加乐,他在楚庭的咆哮声中只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依旧寸步不让地按着楚庭的肩膀。
疼痛加剧,楚庭眼中怒意更盛,同时也挣扎得更厉害了,唐加乐费了更大的力气去控制他,跪在他身边,将自己身体的重量也压了上去。
他把身体的重量压到手臂上,身体自然而然地向楚庭的方向前倾。
于是,他的脸几乎与楚庭的脸贴到了一起。
“楚庭,放松一点,马上就好,你坚持一下。”唐加乐离他最近,反反复复地安抚着他。
“滚开!”楚庭暴躁地试图挣脱他的桎梏。
两人的拉扯中,唐加乐挂在胸前的那颗用红线穿着的玉珠滑了出来。
他离楚庭太近了,那珠子就来来回回晃在楚庭眼前。
毫无预兆地,楚庭眼里暴怒的光,瞬时消失殆尽了。
他还是因为疼痛而僵硬颤抖,可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四肢,仿佛被驯化一般不再挣扎。
他静静地看着那颗珠子,忽然伸手握住它,接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你究竟去哪里了?我找了好久……”
作者有话说:
解锁新人物,每个虐文里都应该有的基友和医生,合二为一
庭庭能活到结局就靠他了
下一更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周二
有点卡,得看看明天的码字状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卡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