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恶与俗>第9章 chapter 9

  “嗯?”姜准回神,倒带耳蜗刚才回响的声音,又给了个肯定的回复:“嗯,这周不去了。”

  “对,等曾天宇回来你跟他一声。”

  “你说。”姜准戴上耳机不再理他。

  聂诚苦笑道:“好吧。”

  事后也不知道昨天聂诚有没有好好告诉他,晚自习过半曾天宇才回来。

  从他脸上的兴奋劲儿判断,这不是聂诚的锅。

  他从口袋掏出张照片,伸到姜准面前,一脸分享秘密的兴奋。

  姜准很给面子地扫了一眼,没想到是他们学校某一届的毕业照,他看了会儿认出了还是高中生的江新阳。

  就想说这个?

  姜准侧过头看他,没有多问,他知道曾天宇藏不住事。

  果然曾天宇指着照片上的江新阳旁边的人说:“这个是我小叔,没想到他跟江好一个班!你看他俩这甜如蜜的表情,分明是死党!”

  姜准仔细辨认,曾天宇和他小叔脸型还有鼻子嘴都挺像,就是那双快要斜插双鬓的狐狸眼没得真传。他和江新阳站一块就像狐狸和兔子,哪有什么甜如蜜,摆明貌合心不合。

  曾天宇要激动爆炸了,压低了声音,吐字速度像搭了波音747,连珠炮地说:“我叔从小就是我的偶像,我们家没人敢惹他,我爸每次脱鞋要揍我,他往旁边一站,我爸就罢手了。听说他不到十岁就开始喝酒,十三就打群架,照样考上了咱们高中,还搞大过女学霸的肚子。”

  姜准冷笑着把照片吹到一边,不再理他。他酒转头和另一边的同学说,转天全班都知道曾天宇和江好有“关系”。

  江好听说了这件事,笑了笑没发表任何看法。

  姜准有点好奇,他发现江好每次看到他们这排的眼神变了。

  他置身事外,反而对人和事情非常敏锐。他感觉到的变化,十有八九都是真是存在的变化。

  曾天宇和他小叔挺像的,江好不用说也许就能认出来。他不说就是不想曾天宇搞特殊化,快十年都过去了,他们很可能早不联系了,更何况曾天宇还是个侄子。

  那么,江新阳的眼神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的目光经常是硬生生停在倒数第二排然后直接跳到后黑板上,要么就是扫到姜准这就收回去,另一边同理,每次都把得意洋洋、犹自未觉的曾天宇隔过去。连带着批评同学的时候也多了些严厉,总爱问数学问题的蒋芳芳被骂了好几次“这题都讲多少遍了还不会”,反衬着他对周媛的耐心和温柔。

  是什么样的心情让他看都不想看一个人,让成年人的待人接物出现了如此大的问题?难道江新阳和曾天宇他叔有“托妻献子”的过往?

  人都是有秘密的,和他没关的秘密他感觉出来就算了,想到高二要分班,他渐渐连关注的兴趣都没了。

  他的心静了,大环境开始浮躁了。

  期中考试尘埃落定,排名、家长会全都完事了,大家都踏实了一段时间,眼看圣诞要到了,元旦假期不远了,期末考试还要再等等,心思又都活泛起来。

  蒋芳芳借胡小菲拿记作业本时“无意中”拿成了她的小日记本,传阅了大半个班,她喜欢聂诚的陈芝麻烂谷子又被翻了出来。这一次大家有八卦的精力了,充分发挥臆想,猜测她和聂诚坐同桌那短暂几周的各种暧昧。

  曾天宇一再强调胡小菲其实是去找他的,为的是怕再有人来找她要她爸的赌债。

  胡小菲气得眼圈都红了,全班哗然,曾天宇的情商怕是没救了。

  谁也不信他的自作多情,每次聂诚和胡小菲的名字连到一起都能赢得一片嘘声。

  打篮球时,曾天宇借机撞他好几次,眼中的阴光还真死灰复燃,有事没事就找他的碴。他不明白胡小菲为什么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有时他当众聂诚开他玩笑给他难堪,别的女生都收敛了对他的态度,怎么胡小菲就像中了邪似的坚定不移,

  姜准看得出,聂诚也有些烦了,烦得很克制,其心理素质甩江新阳八条街。

  他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别人疏远他了,他就笑笑能帮忙还帮,曾天宇来找麻烦了,他就避开。去音乐教室的路上,他很难得跟姜准抱怨几句,仅此而已。

  姜准一反常态,从没帮他过一句话,更别提为他出头,反正曾天宇就是叫得凶也不敢动手。

  他喜欢看聂诚皱着眉抿起嘴唇隐忍的样子,那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毅、良善和漠然像黑暗中的灯塔,让他的正义感有了一个新的方向。

  平安夜那天,音乐老师本打算早点放人,没想到最后一小段拖了这么久,反而比以往还晚。

  姜准和其他人几乎迎面撞见胡小菲往这边来,她只好走到姜准面前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姜准也很尴尬,他对女生一向很客气,就回了句“嗯”,又说:“他们在里面加练,你还得等会儿。”

  “哦。”胡小菲说。

  “我先走了。”姜准说。

  胡小菲应了一声,突然说:“我不是喜欢聂诚。”

  姜准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

  她抓抓自己的头发试图组织语言:“不是,我挺喜欢他,但不是那种喜欢。”

  姜准忽然想起蒋芳芳在班里“朗诵”她日记本里的那句:我感谢他的多次维护,像哥哥一样保护我,再多的词也说不尽我的感谢和喜欢。

  她说的哥哥,真的是哥哥。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姜准说。

  胡小菲解释:“班里同学都在瞎传,我不想谈恋爱,他们爱说说我不在乎。我不知道聂诚有没有喜欢的人,怕影响他。你和他都帮了我,我却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麻烦。所以我平时不敢和你们说话,怕再惹事。”

  姜准拦住她的话,说:“我还好。”

  人都挑软柿子捏,聂诚愿意忍,他可不是。

  胡小菲说:“那能不能麻烦你跟聂诚说一下,别让他困扰,我在班里就他一个朋友,我不想他讨厌我。”

  “你是怕他讨厌你?”姜准问。

  “是,不不不是,”她又抓抓头发,“我真的没心情想这些,高中三年我就想考个好大学,离家远远的。”

  “明白了。但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姜准觉得这一学期的话都要跟她说完了。

  “他跟你关系最好,他很信任你。如果他或者他喜欢的人误会了,也许你能帮忙解释。你从不编排同学,从不掺和那些谣言。我知道评价别人很没礼貌,但我真的觉得你是个善良的人。”胡小菲说。

  “你从哪看出我跟他关系好了?”姜准眯起眼问。

  胡小菲不明所以地迎上他的目光说:“你没觉得吗?你们从班里去音乐教室,他总等你收拾完了一起走。”

  “这就叫关系好?”姜准无语。

  胡小菲的语文课代表不知道怎么当的,解释起来很吃力:“他跟你一样我行我素,帮助别人都是因为需要,从没特意等过谁。你不需要帮助,他还等了。而且他还跟你抱怨曾天宇对不对,我有次从小卖部回来时听见了,他从不跟别人抱怨。”

  姜准觉得胡小菲对关系好的理解存在很大的谬误,不过他已经明白了她想表达的逻辑关系,敷衍了声“好”,转身离开。

  终于离开了冗长无用的对话环境,周围空气都清新了。

  他家离学校有四站地,晚上不赶时间他就走着回去,顺便琢磨今天买哪家的便当。

  走到一半突然暗道糟糕,练习前他和聂诚讨论一道数学题,说完之后他就把练习册放旁边钢琴上了,出来时也忘记带上。他原地想了会儿,在周一早晨疯狂补作业和现在回去拿一趟中选择了后者。

  冬天黑得早,他从学校出来时东边完全暗了,西边还有一点余晖。陷在天已经黑成一片,全校都走得差不多了,靠马路的这侧教学楼没有一间亮着灯,离静校只有十分钟。

  他赶紧往音乐教室去,里面的灯都关了,他估计人全走了,已经犹豫找传达室大爷要钥匙了。他走到门边,听到里面还有说话声,是聂诚和曾天宇在吵架,或者说是曾天宇单方面在喊。他想了想,还是不去打扰他们,站在外面等。

  音乐教室是颇为复古的罗马式建筑,圆顶,四周垂下来的墙面嵌着五颜六色的琉璃玻璃,外面还围着一圈圆柱,和周围乏善可陈的教学楼、办公楼很不协调。据说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当年音乐教学组和美术教学组两边抢破头都想要这间教室,后来因为校合唱队和管弦队有出国演出的机会,领导特批给了音乐组。

  他就倚着圆柱等他们走人,也没想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可忽然间里面提到了他的名字。

  姜准不自觉直起腰,凑到窗户边上。这扇窗户曾经破过,九宫格中左下角被换成了普通玻璃,也方便领导偷偷摸摸视察教学情况。

  圆柱的阴影正好落在这里,窗户直对着的又是架钢琴,他凑过去没有影响屋内的光。

  里面的场景早就不是他以为的争吵,曾天宇面目扭曲,以身高优势一手拽着聂诚的领子,另一手竟然去拽他的裤子。

  聂诚终于怒了,他钳住曾天宇的手喝道:“你在想些什么!”

  曾天宇又气又急,思维完全隔开了外界,他自顾自地说:“你长得好,很有吸引力。不光女人喜欢,男人也会喜欢。我特意去网吧查了,男人和男人也很舒服。你离胡小菲远点,你去喜欢男人,男人也会喜欢你。我给你试一次,你转过身趴下,我问过,不会有事的,很舒服。你相信我,这样对你和胡小菲都好,她会彻底死心,再也不烦你。我给你保密,有什么事你往我身上推。”

  姜准全身的血几乎要在那一刻沸起来,他想不通这是什么逻辑。

  曾天宇平时很混蛋,但混蛋得有界限,也许再过几年他就会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他在姜准眼里并不是个真正的“黑人”。可是眼下的事,让他第一次深切地憎恶一个人。

  可曾天宇的下一句话,就像一盆冰水把他叫了个透心凉:

  “聂诚,你喜不喜欢姜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