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恶与刑[刑侦]>第35章 家访

  韩乐阳今年十岁,白色半袖衬衣和墨蓝色短裤衬出一股学院风,软趴趴的头发贴着脑门,一双墨黑的大眼睛在看到聂诚时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彩。

  他从只比他矮半头的外墙上收回手,没有跟着韦悦君一起走过来,而是远远地打量着聂诚。他那双眼睛像扫描仪似地来回扫动,小小的身躯里蕴藏着数不尽的想法,如同猎人般估量着眼前的形势。

  刘老师又重复一遍问题,他才从聂诚身上收回视线,没有走神被点名的惊慌,看向刘老师说:“我妈去找科任老师了解情况了。跟您谈完后去找了语文老师,现在在英语老师办公室,英语办公室里有留堂的学生,有些挤,让我在这等她。”

  “哦,那你不要乱跑。”刘老师说。

  刘老师先回家了,韦悦君甜甜地向他告别,拉着聂诚下楼,从韩乐阳身边路过得意地说了句“我叔叔”。

  走到楼下,聂诚回头看见趴在二楼走廊边毫无表情望向他的韩乐阳,他与这个孩子对视两秒,低头对韦悦君说:“走了,送你回家。”

  韦悦君再没别的要求,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乖乖坐上车,聂诚确保她系好安全带,刚要启动,电话来了。

  “等我一下。”他把韦悦君留在车上,下车接电话,几分钟后把手机切换到拨号页,对她说:“给你妈妈打个电话,晚点回去。”

  “为什么?”

  “我带你去韩乐阳家道歉。”

  “我不去!”

  “那就告诉你妈妈,我晚上请你吃饭。”聂诚系上安全,眼睛盯着校门口。

  韦悦君听明白了他话里势在必行的意思,拨了她妈妈的电话,说上次那位聂警官感谢她上次帮忙照看小男孩,请她吃饭。

  她妈妈不信,聂诚及时拿回手机,向韦悦君的母亲解释,感谢韦悦君帮忙,晚上会把她平安送回家。

  挂了电话,韦悦君得意道:“你也撒谎。”

  “哪里?”

  “上次我不是没有帮忙照看那个男孩,你顺着我的谎言往下说,难道不是撒谎吗?”

  “你误会了,我是指你现在帮我这个忙。”聂诚说。

  韩乐阳和一位着连衣裙和米色风衣的女人走出校门口,上了一辆黑色轿车,两人都坐进后排,显然是有专门的司机驾驶。

  聂诚跟在他们后面,刚才吴泽在电话里说,经过比对,在魏远接待的咨询者名单中发现了一个和他案重合的人,但他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举报人,叫万世超。

  他曾经匿名举报尚丽洗浴中心313包厢里有毒品,虽然是匿名,但是根据他的邮箱绑定手机号码确认了他的身份。这个身份对于一般警员来说是机密,如果不是他们拿到技侦决定书,现在想搞到这个消息也非常不容易。

  吴泽顺着查下去,发现万世超是本市一所私立高中的高三学生,但他显然没把高考这事放心上,还发现他和被举报的313包厢的开单人韩乐安是同班同学。

  那些悬浮在脑中的模模糊糊的事件忽然啪一下串联上了,魏远和韩家的案子本没有任何相似性,但他隐约觉得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将本无关的人连接在一起。

  在得到吴泽消息之前,他分析自己产生这种感觉是毒品。他河边跑步时遇到的被注射过毒品的红大衣女孩,在不远处出现过的魏远,要求他用心理手段报复的神秘背后人,包厢出现毒品的韩乐安,被人有组织杀害的余子轩,这几起事件中,通过毒品、报复、杀人交织在一起,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断闪现。

  如果不是因为郭英案中他既是受害人又是死者亲属,对类似事件有特殊敏感度,单凭借刑警的直觉可能无法将他们联系起来。

  现在通过吴泽的消息,他还能确定一点,韩家跟这件事躲不开关系,这要得益于他之前查韩奇山时掌握的资料。

  韩家在南青区有酒庄。

  而郭英案中绑架他们二人的、余子轩案中接送凶手的车辆都来自南青区。

  他压抑着稍有些雀跃的心情,一路跟到小区门口。这是位于市中心的九层楼和别墅混建的高档小区,车辆不能随意入内,聂诚将车停在小区门口,带着韦悦君步行进小区。

  车在楼群里开不快,他们很快就发现正开进车库的那辆黑色轿车,以及站在三层别墅前准备进家门的韩乐阳和他的母亲。

  “请问,您是韩乐阳的母亲吗?”聂诚快步迎上去问。他知道她叫方筱山,却不想引起她的警惕。

  “您好,您是?”方筱山的目光在聂诚、他身上的制服、韦悦君身上转一圈,最后迎上他的视线问道。

  “您好,我是来带韦悦君向您和韩乐阳道歉的。今天在学校,她不小心打伤了韩乐阳,实在不好意思。”聂诚说。

  方筱山恍然大悟,顺着聂诚的误导将他看作是韦悦君的父亲,毫无戒心地将他请进家门,她温柔地说:“没关系的,小孩子打打闹闹正常,乐阳也没有真的受伤,是不是?”她看向韩乐阳。

  韩乐阳礼貌而得体地说:“韦悦君不是故意的,我没放在心上,叔叔太客气了。”

  方筱山请他们进小会客厅,照顾他们一家的阿姨给他们端来了水果和糖果。

  韦悦君在聂诚注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向韩乐阳表示抱歉和感谢,得到了韩乐阳毫不在意的轻飘飘的谅解。

  “事情解决了,难为您还带着孩子特意来一趟,留下来吃晚饭吧。”方筱山说。

  “不必麻烦,您不怪她就好。我听刘老师说,您对孩子很用心,我想向您了解一些班里的事。”聂诚说。

  “当然可以,难得孩子一般大,还在一个班里,我也很想有机会和家长们都沟通。”方筱山说。

  “太好了,”聂诚转头对韦悦君说,“你先和同学玩一会儿。”

  韦悦君盯着餐盘里那颗进口巧克力看了很久,这下得令,随手拿起巧克力向外走。而她旁边的韩乐阳抿起嘴唇,动也不动地盯着聂诚,那双原本天真的黑眼睛不见光彩,黑得深不见底,仿佛流动着异于常人的冰冷镇定,即使是成年人也不免望而生畏。

  聂诚不似他显山露水,用平和温暖的视线一路看到他心底,不以为怵地朝他笑了笑。

  “阳阳,你先带同学去玩。”方筱山发话了。

  韩乐阳没有动,聂诚看向韦悦君,她马上反应过来:“韩乐阳,我进来时看到你家院子真大,好像还有后院?”

  “快,带同学去后院看看。”方筱山又说。

  韩乐阳吐出一个“好”,带着韦悦君离开了小会客厅。

  方筱山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没有对儿子离开的不舍和担心,也没有因为和陌生男人单独共处一室的紧张。

  “您快请坐。”方筱山说道。刚才因为韦悦君向韩乐阳道歉,两人都站起来陪着。

  聂诚有意和她拉开距离,不侵犯她的安全感,在稍远的位置坐下。

  “您不必如此。”方筱山说。这里是她家,司机还在客厅休息,与这里不过一墙之隔,而且这位警官看上去很可靠。

  “我知道您不是韦悦君的父亲。有没有过孩子,我还看得出来。”方筱山笑道。

  “让您见笑了。如您所说,我不是韦悦君的父亲,这次来您家不是我带她来,而是拜托她带我来的。”聂诚坦诚道。

  “为了见到我?”

  “是的。”

  “是我先生出了什么事?”

  “不是,请您不要担忧。”

  “那是?”方筱山理智地没有再猜下去。

  “我听说韩乐阳有一个哥哥,他没在家吗?”

  “没有,他自己租房子住,说是为了离学校近。我管不了。”方筱山轻轻叹了一声。

  “您照顾好韩乐阳已经不容易。”聂诚说。

  “阳阳是个好孩子,他……”方筱山眼睛一亮,“你是为阳阳的事来吗?”

  “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您还为他担心吗?”

  聂诚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方筱山却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眼带希冀地朝聂诚的方向探过身,颤声道:“他十岁当然做不了什么,就算做了什么也还有机会,但他早晚要长大。等长大了,就没机会了。”

  “他这么优秀,会有好的未来。”聂诚说。

  他们母子有一双相似的墨黑眼睛,与韩乐阳不同的是,方筱山眼中蕴含着丰富的情感,此时眼前滚动着泪水,说:“优秀不代表一切,他不一样,他需要有人帮助,只有很强大的人才能帮助他。”

  “您和您先生不是这样的人吗?”

  “我先生,”方筱山惨然一笑,摇头道,“我也不是。请您别和我绕圈子,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请您直说,我不会觉得被冒犯。”

  “韩乐阳,有点不一般。”聂诚斟酌着措辞。

  方筱山从他模棱两可的话中听出了真意,她的泪水滚滚而下,激动道:“终于、终于有人察觉到了!警官,请您先告诉我,他是不是已经做了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您可以叫我聂诚。”

  方筱山破涕而笑,“那就没有,还有机会。聂警官,阳阳自小就很聪明,他跟所有孩子都不一样,但是太不一样了。我觉得他三岁时,比他哥哥还要稳重成熟,说话有力。这不是我自夸,就算我是他的母亲,也无力欣赏他的优秀了。他越大,我越琢磨不透他。他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从亲友到老师,甚至我给请的心理医生,全都说他是个好孩子,说我多虑了,要我放宽心。

  “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我观察他时看到的那种眼神,我觉得那里面根本就没有感情……可我不能去诋毁他,他是我的儿子,我应该是保护他的那个人……但是他总会长大,早晚有我护不了的那一天。”方筱山啜泣道。

  “除了眼神,他做了什么让您觉得不对劲?”

  “他杀死了家里的仓鼠。”方筱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