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犯罪侧写:第二季>第30章 Ⅰ.忏悔录30

  当年的沈桃杀父案有诸多疑点,庄笙以嫌犯的名义,将沈桃的弟弟抓捕归案,这下沈母就算不想来丹藤市,也不得不来了。

  得知警方怀疑自己的儿子是凶手,沈母大叫大嚷起来,“你们凭什么抓我儿子?杀人凶手是沈桃,你们抓我儿子干什么?”

  看她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沈桃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的仇人了。

  本来之前说好的是配合警方调查,抓捕沈桃,突然变成抓她儿子,儿子成了犯罪嫌疑人,沈母一心觉得都是沈桃害的。于是她在面对审讯时,骂骂咧咧,一个劲儿强调当年杀死自己丈夫的凶手是沈桃,儿子是无辜的。

  “你们抓错人了,当年杀人的是沈桃,现在跟疯子一样到处乱杀人的也是沈桃,你们不去抓她抓我儿子干什么。”母子两个分开审讯,沈母一直吵嚷着要见自己的儿子,问及当年杀父案详情时,只说捅刀的是沈桃,跟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负责审问的警察看不过她如此区别对待,忍不住怼了一句,“两个都是你生的,就算不为自己女儿说句话,也犯不着这样上赶着给她定罪,这个女儿怕不是捡来的。”

  沈母气焰为之一滞,愣了好半晌,小声嘟囔了句,“那又怎么样,她毕竟是杀人犯。”

  审问的两名警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无奈。

  另外一边,沈文彬作为嫌疑人是在审讯室接受讯问。和母亲的强势不同,沈文彬显得非常小心翼翼,从坐进审讯室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两只手放在桌子底下绞在一起,不管对面的警员问什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

  审讯室外,黎白隔着玻璃墙壁看着里面的审讯情况。半个小时过去了,沈文彬始终一言不发。他不由皱眉,瞥了眼旁边的庄笙。

  沈桃是代弟背锅,替了自己弟弟沈文彬杀父的罪名,坐了八年牢——这一切只是庄笙的推测,并没有证据。他们现在虽然将沈文彬抓捕审讯,但如果一直拿不出证据来,最多只能将人扣留四十八小时,就要放了沈文彬。到时候,不仅所谓的沈桃的冤案不能洗清,到时再请求沈母协助警方调查恐怕也不能了。

  又过去十来分钟,审讯毫无进展。沈文彬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他身材瘦小,面色苍白,神情惶恐不安,眼球无意识地转动,额头冒出细细汗珠,看起来就像只惊弓之鸟,然后就是不开口说话。

  对面审讯的警员失去耐性,又是重重拍桌子,又是冲他大声问话,沈文彬吓得身子瑟缩不已,看起来可怜极了——然而他的嘴巴就像蚌壳一样,怎么锯都锯不开。

  审问的警员不由心中怀疑,是不是庄笙弄错了,当年杀死沈父的确实是沈桃,跟她的弟弟毫无关系。

  就在他们心中疲惫而生疑时,审讯室的房门被推开,庄笙走了进来。

  庄笙没有说话,丢了一张照片到桌面上。沈文彬原本一直低着头,照片“啪”地丢到面前他下意识看去——如果不是手被铐在椅子上差点就从座位跳起来,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瞬间失去全部血色,白到透明,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你现在看到的,不陌生吧?”庄笙在沈文彬对面坐下,他坐姿端正,语气淡淡,不像审讯,倒像是参加什么学术会议。

  沈文彬身体抖了抖,第一次抬起眼来,“你、你说什么,我不、不明白。”

  庄笙表情毫无变化,“是吗?听不明白我的话不要紧,总不会认不出照片上的人是谁吧?”

  他说着两根手指压在照片一角,朝沈文彬的方向推了推。沈文彬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拼命往后退,恨不能贴到墙上去——似乎庄笙推过来的不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而是什么洪水猛兽,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照片上,死不瞑目的男人躺在血泊里,脖子有个碗大的伤口,血从那里流出,浸湿全身。照片拍得很清晰,所以男人脸上的表情看得很清楚,震惊、不甘、茫然,组成极复杂的诀别表情,皮肤更是透着一种血液流尽后的惨白。

  “这是你的父亲,已经不认的了吗?据说案发时你不在家,所以是没见到自己父亲最后一面。”庄笙的手指在照片上轻点一下,眼睛紧紧盯着沈文彬,“这是他临死时候的样子,你这个做儿子的,应该多看几眼。”

  别说多看几眼,沈文彬甚至连一眼都不敢看,眼睛几乎闭起来。

  “拿开,拿开!”他激动地挥舞双手,却被手铐死死定在椅子上,身后靠墙站着的警员走过来压住沈文彬的肩膀,制住他的乱动。

  庄笙对沈文彬的崩溃视而不见,继续语气淡然地说下去,“他被砍中颈部动脉,没有受太多苦,很快就因大量失血而休克窒息。但在死亡之前的短短时间里,又承受了极大痛苦——刀砍在脖子上的痛楚,因身体里的血液极速流逝而带来的冰冷空虚感,都让人难以承受。你觉得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沈文彬抖着身体,眼神空洞,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呆愣地望着庄笙。庄笙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漆黑双眼仿佛暗夜里的天幕,能收纳无尽黑暗,又可穷尽迷雾穿透世间万物,使所有丑恶污陋无处可藏。

  在这双漆黑眼睛的注视下,沈文彬仿佛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扒光,他开口,上下牙齿打着战,“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庄笙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到底是谁杀的?”

  沈文彬神色惊惶,“什、什么?”

  “是谁杀死了他?”

  庄笙将照片推到沈文彬眼皮子底下,沈文彬惊得跳起,双眼瞪得极大,瞳孔急剧缩小,像躲避索魂厉鬼一样使尽全力远离那张照片,嘴里凄厉地喊起来。

  “是沈桃,是沈桃杀了他,不关我的事,不是我,不是我!”

  庄笙恍若未闻,将照片放到他眼前。

  “据你母亲的证词,你的姐姐沈桃是在遭到父亲虐打时,反抗过程中用菜刀砍死了他。报警后警察很快到来,前后不超过二十分钟,而那个时候,你还在网吧没有回家。是这样吗?”

  这个时候,沈文彬满脑子都是父亲血淋淋躺在地上的画面,精神有些恍惚,对于庄笙的话听进了耳朵却根本没有思考,只是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回答。

  “是、是这样……”

  “那有一点就很奇怪,照片是刑事技术人员到达现场后第一时间拍的,按理来说从死者中刀到拍照没有超过半个小时。但你看照片显示出的流血量,明显全身的血液已经流尽。”庄笙顿住,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沈文彬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问:

  “你知道,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全身的血液会流光吗?”

  沈文彬面色一片惨白,哆嗦着问:“什、什么情况?”

  庄笙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活着时。也就是说,当你离开家时,你父亲还是活着的,却只能躺在地上,任凭身体里的血液慢慢流出,等到他彻底咽气,全身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你母亲估摸着你离家远了,安全了,这才打电话报警。你们打了个时间差,想以此混淆视听,却不知道,从你父亲身体里流的血,是最好的时间计量工具。”

  “杀死他的不是沈桃,而是你。”

  最后一句话,彻底击溃了沈文彬的意志,变得半癫半狂起来。在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当年的杀父案,其真相终于得已还原。

  正如调查中所知道的那样,沈父是佛教信徒,同时也是体罚孩子家长的典型代表。在沈家,沈父拥有绝对的权威,那不仅仅是大家长的威严,更是信徒对全.能神的绝对服从。

  他不仅坚守佛门五戒,还奉守其他清规戒律,比如过午不食,比如不食荤腥。沈父不仅自己遵守,还要家人跟自己一起遵守,如果有一点违背,都会面临他的暴怒和惩罚。沈桃姐弟和沈母,都被沈父惩罚过,只是相对于母亲和弟弟,沈桃得到的惩罚又格外严厉些。

  在沈桃和沈文彬还很小的时候,时常是饿着肚子睡觉,有时实在受不了悄悄爬起来偷东西吃,总是会被沈父抓到,然后就是比饿肚子更加可怕的惩罚。

  或许是抽鞭子;或许是跪着抄写经书,直抄到手和脚都失去知觉;又或许,是冰天雪地里,脱光了衣服跪到外面去。

  沈父会在抽他们鞭子时,嘴里一遍一遍地问:“认不认罪?认不认罪?”

  等他们低头认罪了,惩罚依旧没有停止,只是会换一个相对温和的惩罚。同时,沈父还会对他们喊:

  “既然有罪,就给我好好忏悔!”

  沈文彬已经不记得那次自己犯了什么错,他被父亲惩罚跪在地板上,父亲拿着一块板子往他身上抽,母亲在一边哭求,却半点不敢阻拦。

  父亲一边抽打,一边骂他,还让他好生忏悔,沈文彬只觉全身火辣辣的痛。而那把火,慢慢地从□□,烧到了他心里,再从心底喷薄而出。

  沈文彬至今也没想明白,那时的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那团火在心底落了根,很快就成燎原之势,等他的理智回归时,就看到父亲满脸血地站在自己面前。父亲瞪大双眼惊愕地看着他,那么地难以置信,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染血菜刀。

  接下来,受惊过度的沈文彬久久无法回神,像提线木偶般,听从父母的安排。

  父亲按住往外喷血的脖子,艰难地开口,让母亲把菜刀换到回来不久隐形人般的姐姐手里,让沈文彬洗干净身上的血离开家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外面玩。

  交待好一切后,父亲望向角落里木头人般的女儿,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沈桃,这是你该赎罪的时候了。”

  八年前的一桩子杀父案出现反转——杀人的依旧是死者孩子,只是从女儿变成儿子,而当初用姐姐给弟弟顶罪,却是出于重伤父亲临死前的亲口安排,再有赖于母亲的果决执行。

  案情不仅在市局官网通报,还上了当地晚间新闻,很多人看后忍不住感慨,这一家子,真是不把女儿当人看。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墙上挂着液晶电视,正在重复播放当地新闻。营业员百无聊赖地坐在收银台玩手机——那新闻已经播放过好几次,已经不新鲜了,自然没兴趣再听一遍。

  现在已是夜里十一点,街上行人稀少,路灯照耀,一切显得那么安静祥和。

  “叮铃”声响,有人推门进来,晃动门口垂挂的风铃,给显得过于安静的便利店带来一丝鲜活气息。

  “给我来两瓶啤酒,动作快点,老子还赶着去吃烤串呢,去晚了肉没了就只剩串了。”

  进来的是个流里流气,染了头黄毛的青年,自以为幽默地说了句笑话,营业员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转身去拿啤酒,面上毫无捧场的笑意。黄毛“切”了一声,目光随意地在店里扫视,突然顿住,吹了声口哨。

  “哟,这个点还有漂亮小姐姐跟我一样出来觅食呀。”

  黄毛说着吊儿郎当地朝里面走去,那里摆着长条桌椅,供来店里休息或吃东西的客人用。便利店除了关东煮,还提供开水,给客人泡方便面。

  此时,在长条凳上,坐着一个身穿牛仔外套的年轻女人,她留着及肩短发,并没有精心打理显得有些乱。

  她坐得很端正,背部挺直,微微前倾,面前摆着一碗泡好的方便面。她吃得很专心,仿佛吃的不是方便面,而是什么美味佳肴般,每一口都吃的特别地认真,对周遭的环境没有一丝关注,更没有多看一眼走过来的黄毛。

  电视里的新闻主持人还在摇头叹息:

  “一场八年前的错案沉冤得雪,但顶罪的女儿已经入狱,坐满了八年牢。现在还给了她一个真相,但又有谁,能还她这八年的青春与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