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何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醒了就睁眼,
不要装睡。”两个人说开了之后，单独相处的时候蓝何讲话都会不自觉带上一点腻人的味道。程孝京从前觉得他可能是想弥补这么他们之间错过的这么多年。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这就是他的本性。
亏他人前还能撑出那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程孝京忍不住想笑, 眼角却微微有点发热。
蓝何的调侃声夸张地变了调, 他慌张地扑上来，摸着程孝京的额头一边哄一边道歉：“哎哎, 别哭啊, 我什么都没做呢。”
“别介啊我错了。”
“行行好啊大爷，你老师现在就在外面, 待会进来看到你这样, 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货一连换了三个调的口气,
听着像是在求自己。那模样却是一副乐在其中。
程孝京抿着嘴笑，视线落进了蓝何的眼底。
蓝何收了声, 跟他平静地对视了良久。内心仿佛情不知所起一般，不自禁地贴上去,
两人接了一个异常缠绵悱恻的吻。蓝何还算有点理智，没有禽兽到忘记自己嘴下的人还是个重症病号，极其克制地收了身，嘶哑着声说：“咱们别太过分,
一会医生就到了。”
程孝京有动静之前, 蓝何就下手按了呼叫铃, 时间过去了五分钟。手脚再瘫痪的医生也该到了。
门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般的脚步声，不多时，VIP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撞了进来。蓝何皱着眉扭头, 眼看着战斗少女苏维艾冲了进来。
“醒了？？？？？”苏维艾的反应永远会比寻常人大了个几倍, 一进来先咋呼了一声。看到程孝京静静地看着自己，瞬间捂住了自己脸颊,
一脸不可置信地转身跑了。
蓝何手里装模作样地捏着个苹果，正假装削皮给观众看。谁知第一个观众就很不识相地忽略了他，顿时有点失望。他一脸慈祥地看着程孝京，笑出了一排白牙。
“忘了跟你说，欢迎回来。”他说的时候，脸色微红，神色有点紧张后放松下来的疲态。
程孝京想起了梦中的最后一幕，张了张口，说了第一个字：“水……”
身上还能感觉到梦境中那场火的灼热，他喜欢水来平衡心里头的那股不安的躁意。
蓝何立刻起身，倒了水。若有所思地一边走过来一边盯着杯子。
门忽然被推了进来，苏维艾风驰电掣一般飙了进来，眼明手快地夺走了蓝何手里的水杯，凶神恶煞地怒斥道：“你想干嘛！”
蓝何一脸无辜，撇掉了刚才脑子里的邪念，没脸没皮地说：“是你孝京哥点的啊，我这种人，当然是任他予取予求的。”
苏维艾愣了下，转头瞪着一脸遗憾地看着她手里水杯的人。
“真的？”
程孝京缓缓地点头，张口还是说了句水。
苏维艾看看程孝京，再看看还在装无辜的蓝何，果然把水杯往蓝何手里一塞，指着床头上放着的便签罐子，说：“那面前沾水，先让孝京哥润润唇。”
“哦……还有这讲究？”蓝何盯着程孝京，眼神中的暧昧昭然若揭。
程孝京挑眉，用嘴巴送了流氓两个字给他。
门外传来了说话声，蓝何呼吸一变，立刻收了自己毫无掩饰的眼神，安静地端着水坐在程孝京床边，一点点地给他润唇。
人来的比程孝京想象中的齐。甚至连上次没有及时出现的李彦昔也在。
周晓梅还是和上次一样，一看他醒了，就和苏维艾两人一唱一和地逗他。
程孝京的心情比上次的清醒的时候好太多了。
但他的目光一直都蓝何的身上。蓝何趁着进来的一堆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围过去，朝程孝京眨了眨眼，安抚他——有什么话，等有空了他们可以慢慢说。
程孝京到底还是被他的眼神给安抚了，他确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蓝何，但看着人忽然多了，心底又萌生了另外的想法。
主治崔医生没有上次来的那么及时，不仅姗姗来迟，身后还带了个尾巴。
肖小天进来一看到睁眼的程孝京，惊喜道：“程律师，你终于醒了。”
程孝京一直都保持着沉默，见到肖小天的时候才朝他笑了笑，哑着声说：“你呢，身体怎么样？”
站在床边躬身翻着他眼皮的崔医生说：“小天的情况现在还不够稳定，不过精神方面要比以前好多了。”翻完了眼皮他点了点头，低头一边记录一边说：“没有别的异状，恢复得还不错。小天身上的情况有点类似于成瘾机制，目前正在进行戒断，比你辛苦多了。”
程孝京笑笑，显得有点客套的疏离。
“清醒着的人当然要辛苦一点，你们也都辛苦了。”
站在崔医生后面不住看他的关鹏程听到他说这话，说：“我们是真辛苦啊，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了？”
程孝京被关鹏程兜头一怼，立刻怂了。
“上次蓝何受伤不算的话，就第二次吧。”
关鹏程叹气说：“年轻人不要老是喜欢蛮干，更多的时候要懂得保护自己。你自己也知道，你能像现在这么健康不容易的。”
不管这次他们有多少天大的理由，面对一直看重自己的长辈的数落，都得认错。
程孝京闷着声不敢说话。
蓝何这时候却开口了。
“关老师，我已经检讨过了，这事不能怪孝京。”
李彦昔在边上帮腔说：“我赞同，就是蓝何的错。”
关鹏程扭头朝李彦昔横了一眼，说：“又跟你有关系了？”
李彦昔捂着心口一脸沉痛道：“我关心我师弟啊，孝京可是我最爱护的师弟，结果躺了两次病床，我这个师兄心痛的啊……”
关鹏程说：“得得得，别在我面前装。”
李彦昔吐着舌头隐到了人群里面。关鹏程这才起身，暂且放过了程孝京。他看了一圈病房里的人，说：“人既然醒了，我们也就放心了。都跟我回去吧。该上班的上班，该跑法院的跑法院。”
众人一股脑儿做鸟兽状散了。
病房内就剩下蓝何和崔医生等几个人。
崔医生轻咳了一声，低声问：“程律师，虽然你刚醒就跟你提这件事有点不太妥当，但是我觉得这事情还是要尽早做决定比较好。”
程孝京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嗯，我也有些东西想要跟崔医生讨论一下。”说着他转头看向蓝何，以眼神询问他是不是愿意听。
蓝何问：“我是外人吗？”程孝京立刻会意地转了眼。
病房内安静了片刻，肖小天后知后觉地起身，小声说：“那我先……”
崔医生回头喊住了他，说：“小天留着，我们要谈的事情跟你也有关系。”
肖小天又讷讷地坐了回去，半个小时前，崔医生刚给他做完心理疏导。按照平时的习惯，接下来他起码要休息两个小时。结果还心情还没稳定下来，就被拖到了这边。
他神情稍有些不安地看着房内的几个人。
程孝京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了，”
崔医生虽然本质是个东北男人，平时不拘小节习惯了。只有在学术上能让他做到谨小慎微。他板正了脸，做了一副严正的学术专家的模样。
“我要说的事情，程律师你心里应该也有数。我上次虽然说过你和小天的脑波非常像，但这次你昏迷之后，我发现其实你们俩并不一样。”
程孝京笑笑，说：“我也觉得不一样。小天的情况没我这么稳定。”
崔医生点头，说：“不光光稳定，你和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深度昏迷脑波迟缓。但是你的脑波非常激烈。尤其是这次。”
程孝京一声不吭地看着崔医生，似乎在等着他说出他想说的话。
崔医生迟疑了好一会，问：“你是不是在昏迷的时候有梦到什么？或者想起了什么？”
程孝京幽幽地吐出一口气，他本能地瞥了一眼蓝何。
蓝何意外没有在看他，他脸上全是惊讶。
“等等，崔医生。你的意思是孝京在昏迷的状态下，脑波的活动频率很大？”
崔医生耐性地给他解释说：“已经不仅仅是大了，是激烈。EEG，就是我们说的脑电波。程律师的大脑皮层有大量的神经元反应激烈，说明他在昏迷这段时间很有可能进行了激烈的脑神经细胞电生理活动。”
“？？”蓝何听得有点吃力，“能讲得通俗点吗？”
“……就是做梦。”崔医生眼皮抽了一下，眼角露出一点恼意。大概是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超级门外汉解释这种基础知识。
“嗯。”程孝京忽然说：“上次我其实就该告诉你们，我梦到了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虽然过程和我真实的记忆不太一样。”
崔医生道：“哦，那是正常的。梦境通常会对主人真实的记忆进行无意识的篡改。”
程孝京又小心地觑了一眼蓝何，低声说：“不，不是篡改。照我的理解……我觉得那些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我那段时间病的很严重，意识不太清醒，所以在治疗的过程中被压抑在潜意识里面了。”
崔医生有些夸张地深呼吸，他激动不已地喃喃道：“我从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程律师，你是在昏迷的状况下，会进入自我意识觉醒的阶段吗？”
“觉醒？”程孝京咀嚼着这个词，半晌后点头说：“可以这么形容吧。我以前经常听说过脑部创伤昏迷，潜意识会浮出来。难道这种不常见吗？”
崔医生道：“不不，你这个状态不一样。对了，你这次是第几次？你还有什么记忆没有想起来吗？”
程孝京说：“第二次。没想起来的事情挺多的。不过我不希望自己再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回想起来这些了，代价太大了。”
崔医生点头，说：“当然，不过我们可以模拟场景进行催眠，也许……”
“不行。”蓝何忽然高声打断了崔医生的建议说：“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我们不干。”
崔医生被他这一声拒绝弄得有点不甘心。
“难受是难受了点……”崔医生努力地解释着，结果说到最后大概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叹着气说：“那我们想别的办法吧。”
程孝京笑看着崔医生，说：“谢谢崔医生。一般情况下你需要什么样的数据，我会尽量配合你的。”
肖小天忽然说：“不寻常的话……会不会也是实验反应？做实验的时候不是会因为人体适应程度不同出现不一样的反应吗？也许……”
他说到这的时候，忽然咽下了自己要说的话。病房里包括程孝京在内，四个人齐刷刷地看向肖小天。
程孝京发现肖小天说的有点道理。但是他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接受过跟肖小天类似的实验。
崔医生喃喃道：“主要是程律师这种状态太稀有了。不过蓝何顾虑是对的，人命关天，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了。”
“谢谢崔医生。”程孝京低声道谢。
崔医生摆了摆手，一脸忧愁地看着肖小天，说：“不过目前我主要精力还是在小天身上，他这个也有点难搞。”
李彦昔忽然出声，说：“说起来，精神成瘾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虽然以前也有看到相关资料，但总觉得太玄乎了，我对药物和毒品成瘾还有点能理解。”
在场所有的人目光忽然齐齐地转到了李彦昔的身上。程孝京差点炸毛，说话声都冷了七分：“你怎么没走？”
李彦昔尴尬地缩了缩脑袋，声音足足降了八个调。
“我有点事想问问小天嘛……没想到你们会谈这么重要的话题。”
蓝何举了手，一副勤学好问的模样。
“我也想知道这个精神成瘾是什么样的。”
崔医生轻咳了声，耐着性子跟他们解释：“刚才小天说的实验行为惯性造成了生理性反应。并且出现依赖性就是成瘾。”
肖小天问：“那我以前……服用过量的精神药物算吗？”
崔医生摇头，说：“不是，那种是药物成瘾。你近些年来依赖的精神麻痹，并没有接受过治疗。所以病情才会一直在加重。”
“哦……我以为刘医生一直在给我治疗。”肖小天神色黯然。
李彦昔忽然说：“哦，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肖小天你爸妈之前跟我说过关于你姐的一件事情。”
李彦昔说：“你姐出事的当天，曾经给你爸妈发了一段录音。你~妈给我听了一遍。里面有提到了关于你的病。肖敏说她找到了治你这个病最好的办法。让你爸妈再等等，不要着急着去求人。后来你姐出事了，你爸妈怕连累到你，就没有把这段语音交出来。”
蓝何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个提供给警方了吗？”他们纠结在肖敏的事情上这么久，毫无进展，竟然在这个时候突兀地出现了一点希望。
李彦昔笑着说：“当面让肖小天妈妈交给了陈一帆警官，我可是个合格的法律工作者。”
程孝京顺着李彦昔的话接了一句。
“还有跳楼的那位。蓝何打个电话给陈一帆，让他屈尊来医院一趟，就说群众有点线索想要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