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孝京认为，魏丽的这段话是在看守所里面录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仿佛是用她的呼吸来发声。
“我调查过你。”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程孝京的背后刹那间寒毛直竖！
“龚叔圳透露给我，你的父母也死于高利贷的牵连。而且你这些年断断续续也在查当年的事情。所以我擅自认为你和我是一样处境的人。是不是在无数个日子里，整夜从自己最重要的人惨死的噩梦中惊醒，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无法从自己的愤怒中解脱？难受到想了无数次怎么死。”
……她说的既有对的，也有不对的。
父母车祸过世之后，程孝京一度患上了严重的自闭症。但他身边出现了很多人，帮助他走出的困境。他不知道魏丽是拒绝别人的帮助，还是不够幸运。
然而，现在在他的内心深处，被魏丽这个人带出了潜藏了将近十年的沉郁。
程孝京握着手机的手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录音还在继续。
“关老师曾经公开夸奖过你是他执教生涯当中表现最出色，也是他最亲近的学生。我觉得你一定猜到了唐亚东去找你，是我故意安排的。”
“我已经不行了……”魏丽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仿佛把自己灵魂深处最后的一点挣扎也叹出了身体。
“所以，我冒死安排了一切。包括买凶袭击你，到后来指使唐亚东去找你。这是我能力所及的能掀起的最大动作。”
“不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怪我自己。是我太冲动，低估了对手。我没有想到从我沾沾自喜以为成功打入到敌人内部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被控制了。身体身不由自主地成为了加害他人的工具，跟学姐那次一样……”
程孝京听到魏丽的哭泣声，只有很短暂的一声啜泣。他按了回放重听了最后的这段话，她像是在对着什么人忏悔，似乎引发了她内心一直强行忍耐着的悲恸。
蓝何靠在沙发上，逐字逐句地看着助理递给他的报告。
助理坐在对面沙发上，一边处理着蓝何交给他的事情，一边说：“就是个个人办的工作室，没有什么背景。创始人和经营者是个还在学校念书的学生，就是蓝天案子的受害人所在的学校。”
“没背景能接那么大的生意？鬼都不信。”蓝何嫌弃地瞟他一眼，“继续扒。”
助理瞟他一眼，无奈地说：“可人家表面上就是这么清白啊。”
蓝何伸手指了他一下，说：“表面上查不出来，就扒深一点。我看这个工作室水很深，知道的东西恐怕不少。”
助理躬起背，盯在面前的笔记本上，凝着脸一顿噼里啪啦。
“找到了！”他忽然大声一喊。
从楼上遥遥地传来一身豆芽的惨叫声。蓝何抬头往上看一眼，压低声说：“找到就找到，喊那么大声作死哦。”
助理对豆芽的破坏力心有余悸，忙压了最低的声，把屏幕转向蓝何，指着上面给他解释。
“这个工作室虽然是以一个学生的名义创建的，不过规模好像有点大，还有个隐形的投资人！”
蓝何立刻接了一句。
“又是一个背锅的，这年头这种不要命的背锅侠怎么那么多。”
助理无视他的吐槽，继续说：“唐亚东进西维影业之后，就签了这家公司。他在长宁证券的时候也签过这家。我看看……哇，这个工作室签的几个企业都是金融界的大户，厉害厉害。”
“咦？这些大户有点眼熟，”助理抬脸看蓝何，说：“蓝总，好像都是上过我们家黑名单的。”
“上过黑名单的金融界大户？”蓝何敏感地应了一声，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陈一帆，劈头就问：“上次端掉的那个保安公司，你们都掏出东西了吗？”
陈一帆觉得蓝何这个电话纯属是来找茬的。
“你说掏就掏，他们像这么没组织没纪律的人吗？”
蓝何摸了摸鼻梁，喃喃说：“哦，那太好了。来，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查，指不定就能让他们掏出东西了。”
陈一帆问：“什么？”
“有个给西维影业做公关的工作室，我这边翻出了他的几个客户，都是清一色的金融业问题户。我猜这个工作室就跟那保安公司一样，专门给高利贷做配套服务的设备。要不你随便找个名义去摸一摸？”
“配套服务？”陈一帆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你等等，我先去看一眼从那个保安公司里搜出来的资料。”
蓝何嗯了声，忽然岔开话题，说：“魏丽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陈一帆一边走一边回她。
“张颖颖是自杀的，她同学的证词是她是被她当时的男朋友传染了艾滋，才会轻生。”
蓝何皱眉，问：“确定？这和高利贷可搭不上任何边。她男朋友呢？”
“我只能说确实有这么个人。”陈一帆说：“校园贷的事情确实也有传闻，但是没有实际证据。”
“……”蓝何隐隐有种想说果然缺德的骂人冲动，“账户上不是会有资金进出吗？怎么就没有证据了？”
“那笔钱，是从她男朋友的账户上转进来的，而且没有借贷依据，不存在借贷关系。”陈一帆说。
“查那个男朋友了吗？”蓝何问。
陈一帆忽然嘿嘿了一声，说：“我查了，张颖颖的男朋友七年前就死了，但是他的账户上一直有资金流动。龚叔圳的钱就是从他的账户上流动出去的。”
“真是……银行不知道？”
“没有办过死亡证明，当然不知道。”陈一帆说道这顿了一下，“噫……给你说个重点，这个挨千刀的男朋友生前就在我们刚端掉的这家保安公司上班。”
蓝何沉吟了半晌，说：“我觉得他们的违法经营模式就是在相互打掩护。建议你去那家公关公司摸个底。”
陈一帆沉默了片刻，说：“行！我过去看看。”
程孝京正沉浸跟魏丽之间的灵魂交流当中，手机振动发出呜呜的声音，在静寂无声的办公室当中格外的清晰。
“喂，正好我也有事想找陈警官谈谈。”程孝京按着一把自己有些发凉的额头，最近发生的事情，他心里已经有数，就缺最后真实有效的证据了。
陈一帆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说：“车上谈？”
程孝京想这就是他的约了，爽快地点头，说：“几点。”
“我马上就到了，你现在就出来。”陈一帆说。
陈一帆看着程孝京坐进车里。
程孝京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跟谁借的车？”
陈一帆已经懒得夸赞程孝京尖锐的洞察力了，无所谓地回了句。
“跟我们队长借的。这一趟外勤得隐藏身份，不能随便开那辆哪儿都在响的警车了。”
程孝京顿了下，问：“约我就为了这件事？”
陈一帆立刻开始甩锅。
“这得怪蓝何，死乞白赖地要我去摸一个公关公司的底，说那准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程孝京怔了下，喃喃道：“想要……的东西？你们缺什么？”
陈一帆朝他露出一口白牙，衬着他黝黑的皮肤，油然而生一股杀气。
“证据。”
程孝京心底一直空落落的地方忽然被这两个字给填满了，他露出了一点安心的笑意，说：“这么巧，我找你也是为了这个事情。”
蓝天案的死者陈媛媛案发现场就在他们今天目的地所在地。
离程孝京的事务所距离在五十公里以上，颇远。
两人离开事务所不久就以最快速度交了底。
陈一帆感慨，问：“可我觉得魏丽这举动可能会白瞎，你想想看，既然人家已经完全控制住她了，她出门的身上多了个手机，怎么可能不知道。”
程孝京赞同他的说法。
“所以我觉得她并不只是把这段音频送到我的手上，她提到了我的能力被关老师肯定过。她是希望我能察觉到点什么东西。”
陈一帆叹道：“你们都是靠脑子和嘴巴吃饭的，这叫同病相怜？好像不太对，别介意我没文化。”
“不介意，因为你说的没错。”程孝京说。
陈一帆被他说得云里雾里，一时想不到怎么接他的话。
程孝京继续说：“算了，我这边太黑暗了。还是你那边比较正能量一点。”
陈一帆舒心地笑着说：“可不是，就差最后一手了！不过我心里有点没底，蓝何这小子吧，脑子灵光归灵光，但是说话做事好像从跟人隔了一层纸似的，让人摸不清楚他哪来那么大的底气。”
程孝京说：“他有自己的人脉和背景，不方便给我们透露而已。”
陈一帆大约觉得程孝京说得挺有道理，只叹了口气。
两个小时后，车子在大学城内停了下来。
程孝京先下了车，环顾了一下四周。初夏的校园，到处都是满溢的青春气息，来来往往的学生有说有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跳跃，看上去半年之前的杀人案在这些年轻人的心中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陈一帆跟着下车，深沉说：“张颖颖死的时候，就跟他们差不多大。”
程孝京觉得他这话中透出来的深沉有股子别样的意味，问：“这么感慨？”
陈一帆低头笑笑，他手上拿着工作室的地址，说：“前面的拐角进去。大学城的店面是寸寸都是钱，能在这里占位的都是土豪。”
程孝京接了一句。
“也许土豪是幕后的。”
两人拐了弯，看到前方龙飞凤舞地挂着几个“玄鸟工作室”的大字，相互对看了一眼。
程孝京确认似的问：“我以蓝天案律师的身份进去？吵架闹事？”
陈一帆点头，说：“摸一下里面到底多少人，可以的话把资料也摸清楚。最好露出一点马脚，动静闹大一点，我会进去帮你的。”
“万一人多呢？”程孝京问。
“整天坐电脑面前的废宅能有多大战斗力，我一个人就能搞定所有人。”陈一帆说得自信满满。
程孝京笑笑，说：“你可得及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