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上午七点三十六分
地点:郊外龙吟山庄度假村附近山坳
案件类型:凶杀
被害者:身份不明,死者面部被高浓度硫酸毁容
凶器:目测为黑市上贩卖的高仿警用电棍,具体有待进一步解剖确认
死因:后肛处捅入刺破腹膜失血过多致死,肛门括约肌附近皮肤出现电击斑,初步怀疑死者遭受过电棍插入后的电击。
据肝温显示,死者死亡时间为凌晨三点至清晨五点之间,尸僵程度尚保存良好。
初检完毕,罗文扫视尸体附近痕迹,泥土所留属于死者的挣扎痕迹已被晨间下过的一场暴雨毁坏,被害者的血迹因暴雨扩散至临近草丛,现场基本采证无效。
针对勘察得出的结果描绘凶手心理特征,该名凶手心思缜密,行凶手法可谓令人发指——
懂得利用先天地理因素以及气象因素来毁灭现场痕迹,并且……疑似精通解剖学。
给出最后一项并无根据完全凭借感知给出的分析,罗文站起身来,刚好迎上焦急赶来的郑福昌。
两人往安全距离走去,郑福昌将保温杯递给罗文,关切道:“脸色怎么这么差?你又一宿不睡开车瞎晃!这是临出门前文文让我带给你的豆浆,趁热。”
开车瞎晃?
淡淡一笑接过保温杯,罗文喝了几口豆浆,指了指身后,道:“你先看看现场情况,那几个新分来的小警员估计被吓得够呛。”
点了点头,郑福昌习惯到了之后先看看这里的环境以及周边围观群众,有些犯罪分子喜欢作案后逗留现场,隐在群众中看警方的取证过程。
郑福昌佯装看环境飞快扫过人群,并无异常。
掏出药盒,罗文借着温热豆浆服药。
郑福昌摇头道:“为什么不多申请几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再说了,科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法医。”
盖上保温杯的盖子,罗文瞄着一脸关切的圆脸胖子,“急什么,假早晚有得休,而且还是个相当长的假期。再说了,科里目前敢与您老合作的法医,除了封刀退隐江湖的头儿他老人家以外,只有我一个。”
封刀退隐江湖?
被罗文的形容词逗得“呵呵”直笑,郑福昌玩笑般一拳捶向面带坏笑的臭小子,哪知罗文却因这力道甚微的一拳脸色急变往后退了一步,昨天造成的伤痕,这会儿还是疼得他不由皱眉。
捕捉到他的反应,郑福昌上前一步,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昨晚和朋友在一起,动作有些太大,被伤着了。”
“朋友?什么……什么朋友?!”
对上郑福昌锐利目光,罗文没有答话,收拾好工具箱,他准备离开,“死者的初步情况你还想不想知道了?就知道审问我,依我看,你还是留着精力去审问犯罪嫌疑人为妙。”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会倒话茬儿了?
“有屁快放!”
见郑福昌还是这个急性子,罗文也不着急,弯下腰,默默观察地上的蚂蚁大军。
慢性子对急性子,以柔克刚,这是罗文的强项,当然,这是圆脸老胖的弱项。
片刻后,郑福昌刚想服个软听听罗文的意见,忽然发现眼前之人的眼神有些怪。
好奇间凑过去一看,地上的一群蚂蚁正围着一颗黄豆,估计是想着如何才能将这颗巨大的食物搬进它们的蚂蚁窝。
从工具箱取出镊子去掉顶端消毒罩,罗文将那颗黄豆夹了起来,“老郑,你怎么看?”
白眼一翻,郑福昌没好气儿道:“你有话就说,不就是比老子多看了几年书,赶紧!”
罗文将黄豆放在郑福昌脸前,后者眼仁儿一眯,瞬间变成斗鸡眼。
“这颗黄豆颗粒饱满,并且经雨水一泡,已经有些发软。”
揉了揉眼睛,郑福昌不想听绕弯子的话,“说重点的!”
掏出封装袋将黄豆放进去,罗文转身准备离开,“我看你已经懒得动脑子了,什么事情都问我,再这样下去,你干脆在家洗衣服做饭带……带文文算了!”
“我!”上前一步,郑福昌拦住罗文去路,两只眼睛瞪得像灯泡:“我不和你说笑!这颗黄豆应该留在这里的时间不长,不然早就该发烂生霉了,就算不发烂生霉,地上的蚂蚁也会变着法子将它挪走。”
罗文挑眉道:“还有么?”
“还有什么?”
罗文指了指发现黄豆的地点,道:“这条路很奇怪,你不觉得么?”
郑福昌回头看了看,“有什么奇怪?”
仰天打了个哈欠,罗文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道:“这里有好几条路通往案发地点,犯罪嫌疑人为什么不选择那条就近的土路,非要选择这条石子路?”
“你怎么知道他选择的是这条路?”
“因为在这最近的两条土路上都没有发现脚印,而在石子路上我偶然间发现了这颗黄豆,不仅如此,石子路经过雨水冲刷什么证据都没了,要不是这颗黄豆刚好卡在小石头缝隙里,我也发现不了。”
郑福昌越听越摸不着边际,“我还是不明白。”
转身往警车走去,罗文继续道:“你觉得一个凶手在处处小心的情况下,会在现场故意留下痕迹?现场已然被雨水破坏得差不多了,证明凶案发生后或者在发生时正在下雨。即便凶手走那两条土路,脚印也会因大雨而失去采证意义。这颗黄豆若留在泥土中,会有被掩埋的可能性。综上……”
跟上来的郑福昌,复述了最后两个字:“综上?”
这人的迟钝菌,繁衍速度真不是一般快。
罗文道:“凶案现场除了凶手以外还有另一个人,这颗黄豆或许便是那个人刻意放置在此的。”
“啊?为什么?”
要知道为什么,此案不就可以结案了?
暗自腹诽完,罗文小声嘀咕一句,钻进了警车。
跟着钻进警车的郑胖子虽然没听见,不过根据臭小子的毛线表情,该是数落自己笨蛋一类的话。
……
车子开得很稳,副驾上的人似乎睡着了。
郑福昌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了点,关于罗文嘴里说的那个朋友,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这话该怎么问?
将车停在路边,郑福昌点燃一支烟,假寐的人眼眸未睁,道:“老郑,我们合作这么久,你有什么话想问的,问吧。”
上午高峰期已过,郑福昌停车的地方是一个街心公园附近,看着公园里几双牵手漫步热恋中的男女,他问道:“今天的案子你怎么看?”
“很显然,这是一起带有报复性的凶杀案,凶手出于报复心理不单用极端手法将人杀死,并且还毁了容,这个毁容,应该和扰乱警方视线无关。”
“怎么说?”
拉着郑福昌的胳膊,让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向自己这里,紧盯着那双鹰眼,罗文笑道:“郑胖子,小生只是法医,您老身为刑侦大队长,连这一点都看不破么?”
扒拉开他的手,郑福昌白眼一翻,“老子只是想让你小子多动动脑筋,万一哪天……”
“哪天什么?你怕我得老年痴呆症?放心,我没那个机会。”
举着的拳头挥到半空,郑福昌脸色不善,“你以后给老子说人话!”
愤完这句,他手指敲着方向盘,望向窗外,斟酌之际,语调极其缓慢——
“那根疑似凶器的作案用具,其高仿程度即使是在黑市也很难买得到。还有,一般凶手将死者的面容和指纹毁去是为了掩盖死者的身份,可在龙吟发现的这具尸体只是面容毁了,十根手指却十分干净。”
罗文猛地抓住郑福昌的肩膀,焦急道:“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被他搞得一愣,郑福昌答道:“我刚才说,死者的十根手指头很干净……”
两人低着头沉思一会儿,郑福昌发动车子急速往鉴证科开去,罗文也为这么快便寻到案件突破口开心。
期待中的相遇,原是如此快么?
……
车子停在鉴证科停车场,天际中的乌云被阳光撕开了一条缝,折光云中透出的金芒令罗文看得有些失神,昨天……似乎也见过这种天象。
见过之后呢?
是异常安静的停车场……
缓缓伸出手,他触摸到的,唯有黑暗。
“你在发什么呆呢?罗文!”
郑福昌紧赶上来,这人怎么在发抖?!
“你怎么样了?!我送你去医院!!”
靠着车门休息了一会儿,罗文道:“刚才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有些昏,没什么,我进去了,你回队里等我报告。”
要搀扶的手被不由分说推却掉,郑福昌看着罗文离去背影,感觉嘴里发苦,将手里的烟盒捏成一团用力投向垃圾桶,烟盒精准而入,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三年来,郑福昌从没有过如此迫切的渴望,他希望案子能够少一点,这样的话,这个并肩作战的兄弟便能够有多一点的时间休息。
至少罗文可以过一段时间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这样每天对着尸体。
尽管郑福昌心里知道,这位每每出了案子便故意调侃他为他减压的兄弟,早晚也会和这些死者一样,静静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回身一拳砸在车门上,盯着那个凹槽看了很长时间,郑福昌木着脸开车离开。
……
温度极低的解剖室中,罗文靠着大门静静看着躺在解剖台上的死者。
被害人面部轮廓尽毁,走上前翻过尸体,被害者的致命创口映入眼眸。
目光移向死者双手,经过暴雨冲击,死者躯体各个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泥土喷溅痕迹,唯独这双手没有,如同郑福昌所说,这双手真的是太干净了。
凑近仔细观察死者手部,皮肤不算粗糙,整体身形就肌肉组织与光洁度辨认,受害人年龄应该不超过四十岁。
但这只是凭目测推论出来的,要进一步了解,需要做血液分析以及细胞组织化验。
将死者的左手放下,罗文绕过解剖台观察右手,答案,就在被害人的这只手上。
拿过剪钳剪下两片指甲,上面沾着的深褐色不明物体,给罗文的第一感觉像是已经干了的血迹。
指甲,血迹,以及该名被害人的死法……
拢肩站在解剖台旁,罗文手指有节奏的点击着臂膀,昨晚在浴室,他确实因为气愤说过过激话语,若遇上施暴之人,他会警棍伺候。
吼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睿风听见了么?
即使听得见,他整夜都与之一起,陈睿风没有犯案机会。
陈睿风会否有帮凶?
再者,凌晨外出吃过饭后,陈睿风的电话有人致电进来,并且他并未接听。
究竟是凶手刻意布局想要一石二鸟,将陈睿风刻意摆在他的怀疑视线中,还是陈睿风根本便是本案元凶,是教唆者……
罗文眼神一瞬变得黯然,如果陈睿风属于第一分析,那么他的身份便是贯穿案件……
不,不是贯穿,而是最终的那个献祭者。
下一刻,罗文忽然笑了,带着笑意,他走到工作台,取出一支棉签蘸了自己的唾液,这个动作,他做得很轻。
设下这么个戏码,背后的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结局?
将唾液以及死者指甲上带着的血迹送检回来后,罗文拨通了郑福昌的电话,告诉他凶手已经找到了,让他一个人来鉴证科一趟。
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罗文点燃一支烟,给陈睿风发了条信息——
“最近几天我可能没办法见到你了,注意休息。”
信息发完,关掉电话,罗文将烟蒂掐灭,阖上眼眸。
他需要休息,马上要面对的绝对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一如此时外面的世界一样,不想生命在这场风雨中消逝,他要做的就是休息。
天色很暗,透过来的昏暗光线,蒙在他的脸上。
额前碎发有些长了,这段时间忙于案子,他没有时间修剪,白皙脸颊上,双唇不再鲜红,泛着点青白,不过却是带着微微上扬的弧度。
罗文笑意很淡,恍惚中,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什么,是温热的肌肤,还是陈睿风的面容?
听从心底感知,这是他一贯的做事原则,收回手双臂交叉,罗文的笑意,愈发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