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打开何啸飞的保险柜会看见金山银山，原以为那个金属柜子很大，可当李林在罗文的提示下找到它的时候，当突击小组打开洗手台上方暗槽的时候，李林当即愣住——
何啸飞所使用的保险柜，先不说它的轻薄程度，单就破译密码这道工序，随行来的技术人员给出的结论是有困难。
简短三个字，伴随不断点击破译器的人脸上溢出的汗水，变得沉重。
该密码程式不止繁琐，其内似乎还被安置了不知名干扰系统，一旦连接破译器到主控开始遥感以及试探，破译器上面的数字便会持续跳动，到最后以一排乱码形式告终。
空间不算狭小的洗手间，气氛十分压抑，李林来到洗手间门外走廊点燃一支烟，东方渐白，今天若不能给上头一个答复，这件案子便会脱离他的控制。
他缓缓滑动手机屏幕连线出去，罗文既然能猜到东西在什么位置，那这人是否也能猜中密码？
冒出的想法连李林自己都觉得毫无可能，电话接通，他道：“老郑，你们到哪儿了？”
郑福昌道：“二十分钟之内一定赶到。”
李林慢道：“告诉罗文一声，在他的提醒下东西找到了，不过……”
一口气将烟抽得只剩半截，他看着袅袅腾起的烟雾，没有后话。
郑福昌道：“有密码？技侦小组到了没？”
李林道：“你是没见着那个铁家伙，处处透着诡异，技侦小组破译失败，如果硬撬，内里证据极有可能灰飞烟灭。”
听筒里郑福昌的骂娘声线转低，随即传来罗文语声，很简短，只有一串数字：“29、34、29、34、29、34。”
红日一霎破云而出，李林下意识重复这组数字，浴室传来技术人员按动电子按钮的声音，紧接着——
“咔嚓！”
李林快步回到浴室，满脸震惊——
保险柜开了。
罗文是不是罪恶克星他不知道，对着送话器，李林问道：“你小子是人吗？”
罗文一推眼镜，道：“隐藏在本案幕后的真正嫌疑人，他才——不是人。”
该如何形容臭小子的语气？
低哑，清冷，以及在心底愤怒爆发之前，强迫归于冷静。
李林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对于你能猜到东西的准确地点，以及精确得知它的密码感到好奇。”
听筒里不再有任何动静，罗文已经收线。
李林摇了摇头，罗文估计跟老郑相处久了，连脾气也跟着变得这么臭。
罗文极少这么烦躁，挂断电话后直接扔给郑福昌，郑大队握着方向盘的手跟着抖了一下，“喂——我说你是……”
罗文侧目道：“你喂个毛线，摔坏我赔你。”
郑福昌不明白，保险柜不仅找到了，看样子还在罗文刚才进一步提示下打开，这便意味着本案即将告破，真相大白，为何罗文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郑福昌干脆问道：“你怎么了？”
罗文轻扣膝盖，道：“我刚才说的那些数字，你想到什么？”
郑福昌道：“那段数字是通过音频里的高跟鞋频率被咱们发现的。”
罗文又道：“除此之外呢？”
反正保险柜里的证据已然到手，郑福昌放慢车速掏出烟递给罗文一根，沉吟道：“那六组数字，它们的排列组合相当简单。”
未道出的话，在心中分析。
反复出现的“29”以及“34”，何啸飞为何会用它们来设定密码？
罗文突然对别墅那里的一切失去了兴趣，他靠向椅背，道：“老郑，调头，我们去会一会姚倩玉。再者，通知队里，将何啸飞的爱人从疗养院转出来，安置在另一房间。”
郑福昌点了点头，道：“让兄弟们查的有关何啸飞爱人的精神病史情况也该有结果了，想必我们待会儿会用得上。”
罗文没有再说什么，凝望车外尚未完全褪尽黑色的那片天幕，在他看来，群星若隐若现的毫光，像是案子背后的凶手对他流露出的讥讽目光。
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十指慢绕，唐伟与何啸飞的案子看似无关，却因徐彤与姚倩玉的相识，总令罗文觉得这两个案子太过相似。
温柔可欺的徐彤与楚楚可怜的姚倩玉，未免太像。
罗文摘了眼镜慢慢擦着镜片，半阖眼底压着细微锋芒，他不介意在人生即将完结的时候遇到一个对手，只不过两个案子幕后的凶手，显然没有与他对阵的资格。
这凶手自诩能够耍弄警方，其实不过是一个失去灵魂，只能夹着尾巴躲在暗处四处搜寻某些灵魂上有残缺的人，将其吞噬殆尽才能得以存活的渺小生物而已。
罗文唇稍微勾，他很想知道，如果某一天，在这个凶手搜寻到下一个目标的时候，如果被其反噬，这个人的表情必然相当精彩——
真是令他期待。
……
问询室的光线十分昏暗，坐在对面的身影，显得十分单薄。
罗文制止郑福昌将强光台灯投射到姚倩玉脸上的动作，他端起桌上的水杯走过去，道：“喝杯水。”
身后传来打火机声响，罗文捕捉到姚倩玉眼中异样，他转过身，摇头道：“别抽烟。”
郑福昌将烟收了起来，姚倩玉轻声笑道：“我确实不喜欢烟味。”
罗文将水杯交给姚倩玉，道：“烟味会勾起你的不愉快经历？”
姚倩玉没有接话，罗文也不需要对方回答，他慢步围着审讯室走着，慢道：“对于何啸飞为何会用29以及34这两个数字的叠加，将它们的排列组合融入到他的步间距来决定保险柜的安放地点和预设密码，你一定很好奇，是么？”
问出前两个问题，罗文的第三个问题，却与案情无关——
“徐彤的那些遭遇给了你许多启发，是么？还是你的遭遇给了徐彤很多启发？”
郑福昌一直观察着姚倩玉的面部表情变化，想要从中捕捉到蛛丝马迹，只可惜坐在对面的那个女人不仅面无表情，反而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姚倩玉究竟知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会获罪多重？
嫌疑人的缄默没有令罗文焦虑，他走到问询室墙边，那里有一道厚重帘布。
沉默片刻，他道：“郑队。”
郑福昌不明所以转眸，“怎么了？”
罗文道：“我走了29步，如无意外，以刚才的步间距结合到那栋别墅，我应该从车库走到别墅大门了。下面是34步，从别墅大门玄关走到客厅门栏旁的矮柜，如果是何啸飞，想必他会将车钥匙随手扔在矮柜上面，然后穿过门栏来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前，此间距为29步。一层通往二层的楼梯，一共34阶，别墅属于跃层结构，挑高只有5.8米左右，要将两层间的楼梯设计为34阶，还要是转角形式，当时接何啸飞生意的设计公司，他们的设计师，一定非常头痛。下面，何啸飞来到二楼，走出29步，来到客厅正中，他脱下外套，去了位于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他卧室的洗手间。这是最后一段路，一共34步。”
郑福昌一拍大腿，恍悟道：“你就是根据这个来判断保险柜准确位置的吗？！万一你那天马行空的想法……”
罗文打断道：“天马行空的不是我，更不是何啸飞，试问一个情绪极度不稳定，甚至偶尔连记忆都会混乱的人，他如何能够想出如此复杂的安置方法？从他不仅以步间距来决定东西的位置，到他仍然以这些简单的数字来设置密码，你难道看不出来？何啸飞，他……”
转过身，罗文指着自己的头，眼眸一弯，道：“他只是个很简单的人，相当简单，这么简单的人，通常都会经不住某些诱惑。比如权利与金钱，再比如……”
目光回落姚倩玉的时候，他的那丝笑渐渐收敛，道：“一具甘愿献祭的完美胴体。”
听到“献祭”两个字，郑福昌一霎想到李默，他蓦地拗断手里握着的原子笔！
姚倩玉鼓掌道：“这个分析真是精彩。”
罗文走过去弯下腰，察觉到郑福昌的紧张，他指了指姚倩玉的戴着的手铐，道：“放心，她不具备像徐彤那样攻击我的条件，更不具备与徐彤相同的理由，她们的心情也不一样。”
姚倩玉面部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罗文笑得温和依旧，伴着他始终保持的低哑声线，道：“你是不是有点不明白，你的朋友为何会攻击我？如果我告诉你，那个时候，徐彤在我身后见到了李默的幽灵，你信么？”
罗文拉开两人的距离走入房间昏暗的角落，淡道：“知道何啸飞的死状么？他的脸……”
伸出手指，在墙壁上轻轻一划，他接着道：“有一道贯穿面门的深痕。他的腹腔……”
姚倩玉打断道：“不管死状如何，在这之后，属于他的，将是地狱之中的永夜。”
罗文反问道：“那他的爱人呢？你见过何啸飞的妻子么？”
姚倩玉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罗文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看向郑福昌，他点了点头，郑福昌起身走到一旁的墙壁，拉开了上面的帘布。
先前姚倩玉还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个房间的窗帘会挂在墙上而不是窗户那里，当她看过去的时候，随即明白——
帘布后面是一面镜子，能够看到隔壁房间的单面透视镜。
那个房间里也有一个女人，一个姚倩玉认识的女人，何啸飞的妻子。
罗文指着那面镜子，示意姚倩玉仔细观察何啸飞妻子的举动，只见何啸飞妻子正在不断重复着身体与椅背轻微撞击动作，罗文提醒道：“你留意数一数，她所作这些动作的数字，是否令你觉得有些熟悉？”
郑福昌打开隔壁房间的通讯器，内里传来的声音十分沉闷。
询问室的灯被罗文关了，在这个漆黑寂静的空间里，出于人类本身的自然反应，姚倩玉能够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个女人在进行的动作，可她却无法逃避传入耳膜的声音！
从1到29，声响会有短暂停顿，再从1到34，声响会再次停顿，周而复始，循环不休。
姚倩玉觉得眼前只有永夜，耳中那些声响如同百鬼夜行。
妄图摆脱这些情绪，姚倩玉这个看起来身躯薄弱，素来举止温婉的女人，喝骂出声——
“够……够了！！！停下！！停……他妈的停下啊啊啊啊！！！！！”
罗文俯身凑近姚倩玉，以飘如鬼魅的声线，道：“你是否已经明白何啸飞用那串简单数字代表密码的含义？是什么令你不惜恶意伤害自己身体，定要诬陷何啸飞是一个心理极度扭曲的性变态？是什么令你如此执着？你口中所谓的那个‘父’，他真的仁慈？你看见何啸飞爱人的现状，你有什么感受？你还相信心中一直以来的信仰是真的光明？”
“我……我……”就观罗文要撤身离去，姚倩玉急道：“你！你……你等一下！”
罗文将门打开，目光低垂道：“叫我干什么？”
姚倩玉咬住下唇，道：“能不能请你转过身，我想看一看……”
罗文直接拒绝道：“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姚倩玉随即而来的抽泣声，被关闭的房门掩蔽。
毫无疑问，姚倩玉或许到现在才明白，她被自己信赖的光明欺骗了，更毫无疑问，姚倩玉不管是出于愧疚或是包庇他人的心态，她不会再交代什么有用的东西。
最多她会延续自己献祭者的身份，在监狱中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忏悔一生。
罗文慢慢走着，他之所以对郑福昌说姚倩玉不具备徐彤袭击他的潜在因素，是因为他发现姚倩玉眼中并没有徐彤的那种绝望。
唐伟一案中，徐彤为何绝望？
为何在何啸飞一案中，徐彤又出现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
保险柜里的证据公布人前，除了印证何啸飞受贿以外，这位红十字协会办公室主任，甚至还倒卖人体器官！
属于何啸飞的案子破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没有某些有心人的迂回方式，要掌握到何啸飞的罪行不是没可能，只不过需要时间。
在此当中，又会有多少人因为得不到应有的器官移植而死亡或者终生残疾，不得而知。
可另一个毋庸置疑，是什么呢？
合上手中报告，罗文敲开顶头上司办公室房门，他走了进去，过了几分钟，只听内里传来李平顺的一声爆吼——
“你又来这一套！混蛋！老子这次坚决不签字！！”
“头儿，你知道我和郑队是用什么办法令姚倩玉供出何啸飞罪行的么？你知道何啸飞为何以那些数字作为保险柜的安置方位与密码设置么？你知道何啸飞为何只看了一眼手机短信便跑了出去？你知道我是根据什么推测出何啸飞心理状况的？你知道他留下的那条烟为何里面没有毒品只有苏丹红么？”
“够了！本案已经结束，你说的那些我就算想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
“头儿，何啸飞的罪案固然已经完结没错，可我要申报延迟调查的是另一件案子。”
翻开文件夹，李平顺的眼珠恨不得飞出去将上面的每个字瞪一遍，随后按着办公桌站起来，他逼近罗文，道：“你刚才说何啸飞的罪案已经完结，这里怎么还是针对何啸飞的延迟申报报告？！”
罗文摘下眼镜仔细将上面的口水星子擦干净，将之戴上，无论是镜片下的目光，还是他的语气都相当认真——
“头儿，我说的是何啸飞的渎职与受贿案子已经完结，延迟申报的报告，指的是他的命案。”
李平顺不知该如何反驳罗文，他用几乎求助的目光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后者疑似感应到主人召唤，果然响起震动。
李平顺看了一眼来电，立马接听：“喂？哦！嗯！好！明白！知道！咳……你有完没完？！”
如果没有最后那句话，罗文根据前面那几个听起来十分乖顺的词，他会以为是自己这位顶头上司相好打来的。
罗文手机跟着传来震动，他带着浅笑接听，转身往外走去，应道：“哦……嗯……好……待会儿在你家附近的那个夜市见，多放大蒜不放葱，还要大份的？知道了。”
如果没有最后那句话，李平顺会十分欣慰，他的爱将终于找到心仪的对象开始约会，可当听到“多放大蒜不放葱”，他的感叹，变成了遗憾。
试问在整个警队中，能够一人独自吃光一大份猪耳朵并且还很喜欢吃蒜从不吃葱的人，只有一个。
那人是个死胖死胖的死胖子——
郑福昌。
李平顺抬起头，对上罗文关门前的眼神，他恶狠狠道：“别瞪了——老子给你签字！”
……
哄闹街头，身着背心短裤的郑福昌扫光面前的猪耳朵以及一大碗牛肉面，打了个饱嗝。
“这儿没别人，我们就当闲聊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你倒是说说看，何……他用那些数字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罗文咽下最后一口炒饭，点燃一支烟，目光掠过不远处黑暗，依旧不答反问：“34与29，两个数字分别加上17，得到的答案是多少？”
这个小学生都会，郑福昌伸出手掌，答道：“51和46。”
罗文慢慢吐出烟雾，道：“何啸飞不单头脑相当简单，甚至他本源的那颗心，深爱着他的妻子。”
郑福昌：“啊？”
罗文将眼镜摘了放在一边，返身靠着桌子，道：“何啸飞今年五十一岁，他爱人今年四十六岁，你让兄弟查一查他们是在哪一年登记结婚的，便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不用查，到手的资料上就有显示，何啸飞与他的爱人是在十七年前结婚的——
那年何啸飞34岁，他的爱人，29岁。
何啸飞用这两个代表他和妻子彼此相许时的双方年龄作为保护其罪证的保护罩，就凭这个，能够证明罗文所说的何啸飞深爱自己的妻子？
思绪停在这里，郑福昌脑海中回忆起曾听何啸飞说过的一句话，“我才是受害人！”
此时，这句话，被罗文浅吟而出：“何啸飞才是本案的直接受害人，是唯一死在我们视线中的受害人。”
……
夜，很浓。
空旷道路，车子停在信号灯下，罗文慢慢抽着手里的烟，目光移向仪表盘，此刻，午夜零点。
今晚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看似漫无目的游荡，随着信号灯转变，他再次前行的目的地，市中心医院，并且是以时速过百的车速。
身后传来马达轰鸣，有辆车对他急追不放！
……
躺在病床上，罗文听到门外传来压抑的急促呼吸，他笑了。
陈主任的车技真烂，不过胜在没有跟丢他，听到对方的呼吸转为平和以及开门声，罗文缓缓转过身，挑眉道：“陈主任，你让我按照你安排的生物钟休息，此时已然凌晨，你来做什么？”
陈睿风走到床头拿起巡房登记表，签完字走到罗文身边，他双手按着病床两侧压低身形，发现罗文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呼吸跟着变得微促。
陈睿风也笑了：“罗法医，医院餐厅什么时候有了烟丝炒饭？记得我说的话，好好留在这里，我会让你看清我的，好么？”
罗文就近对视陈睿风，唇稍含笑，道：“那就要看你所谓的那个看清程度有多少了。”
陈睿风没有回答，离去前将门轻声关上。
罗文的电话没多久传来震动，上面只有一条信息，很简短——
“不会令你失望的。”
罗文带着微笑，或许因为几日以来的辛劳，或许因为其他不明原因，没过多久便安然入睡。
卷三 地狱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