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中心医院。

  病房内, 护工正悉心给躺在病床上的秦启江喂饭。

  秦景旭忽然推门进来,他额角贴着纱布,笑容温和, 对护工道:“我来吧。”

  护工忙恭敬起身, 将手中的碗和汤勺递给他。

  病床上的秦启江忽然瞪大眼,脸颊肌肉抖动,奋力看向护工, 似乎想让他别走。

  护工却像没注意到,转身出去了。

  外面路过的一个小护士见他出来,不意外道:“那位秦总又来了?”

  护工点点头。

  小护士:“这个当儿子的还挺孝顺, 都是总裁了,还经常亲自来照顾他父亲。”

  病房内那个病人脾气十分古怪,甚至有些暴烈,都中风躺着不能动, 口淌涎水、不能言语,生活基本无法自理了,还经常在病房内发火, 十分难伺候。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他儿子还是个大总裁,天天忙得不行, 还抽空亲自来照顾,实在不多见。

  小护士不了解详情,不由感慨。

  护工闻言, 表情却有些古怪, 但没说什么就走了。

  病房内, 秦景旭动作温柔地给父亲喂饭。

  秦启江神情抗拒,并不张口。

  但他中风后, 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力气也有限。一勺热粥被强行喂进口中,他顿时被烫得面色痛苦,身体紧绷,怒视秦景旭。

  秦景旭仿佛没察觉,继续一勺接一勺,不紧不慢地喂。

  等喂完,秦启江已经把饭弄得脸上、脖颈、枕头上都是,脸上沾着饭的位置,皮肤甚至被烫红。

  他痛苦颤抖着,眼神狰狞。

  秦景旭叹气责怪:“爸,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一把年纪了,连病了就要好好吃饭这个道理都不懂?”

  说完他也不帮秦启江清理,而是站起身,似乎有些欣赏地看着狼狈的父亲,神情愉悦。

  “你现在这样也挺好,什么话都说不了,不会透露什么秘密。”

  秦启江立刻露出愤怒,喉咙艰难发出“啊啊”的声响,像在怒骂。

  “什么?”秦景旭俯身去听,大约是能猜到秦启江要说什么,竟从模糊的声音中听出字节。

  他忽然直起身,眼神阴冷:“我丧尽天良,猪狗不如?没错,这两年是你让我在缅甸躲着,但你知道我在那边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每天不是米饭配炒青菜,就是馒头配西红柿炒蛋,我他妈都要吃吐了,还要住在10平米不到、连光都没有的地下室,像狗一样,你派去看着我的那两个保镖都过得比我好!

  “可那个时候,秦大董事长你呢?你这三年虽然没能在公司呼风唤雨,但你妈对你,可没你对你儿子这么差,每天上万元的营养套餐吃着,还有护工悉心伺候,中风都养好了。你日子过得多舒坦,你想过在缅甸东躲西藏,被谢家逼得像狗一样的我吗?

  “而且我会这样,还不是都怪你?是你得罪谢家!如果你当年娶的是章芸,只生我一个,会有这些破事吗?要是那样,秦朝焰连出生都不会,跟叶家联姻的也只会是我!”

  一口气说这么多,他情绪越来越激动,面色也从阴冷变成狰狞怨恨,丝毫没去想自己才是私生子,是不该出生的那个。

  秦启江眼底满是悲愤,似乎比他更愤怒,但只能无力躺着,面色涨红低吼,涎水从嘴角流下。

  秦景旭见他这样,心中又升起一阵快意。

  他扯了扯领带,很快冷静下来,又继续道:“对了,有件好事要告诉你,叶容栩已经答应联姻。你看,被秦朝焰夺走的,我到底还是凭自己夺回来了。”

  想到这,他心中又一阵飘飘然,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不管叶容栩愿不愿意,反正叶博轩不在,娶到叶容栩,就是娶到叶氏。等他控制秦、叶两家集团,还怕什么谢家和秦朝焰?

  ……

  走出病房时,秦景旭脸上还带着没完全消退的兴奋。

  守在门外的一位助理忙走过来,低声告诉他:“秦朝焰今天现身秦氏总部,在查这几个月的集团账目和股权变更手续。”

  秦景旭脸色骤变,咬牙低骂:“阴魂不散。”

  说完疾步离开,助理也忙跟上。

  *

  叶宅。

  叶容栩细白双手拿着手机,看陈江刚递给他的——针孔摄像头偷拍的病房内视频。

  看完,他微皱眉,神情厌恶:“米饭青菜和西红柿炒蛋不是很清淡营养?”

  陈江:“……”

  “有菜,有蛋,还补充VC。”叶容栩继续点评。

  秦朝焰小时候被章芸苛待时,可是连这个吃的都没有,秦景旭这才哪到哪?

  但下一秒,他又僵住,想到自己竟在替秦朝焰鸣不平。

  他忽然木着脸,把手机还给陈江,道:“秦景旭果然是从秦启江手里夺权,而且过程很有问题。陈叔,这段时间要辛苦你,抓紧时间调查。”

  他可不想真和秦景旭结婚。

  “另外我让人跟秦景旭说,不接受先领证,只能先办婚礼。为了股权,秦景旭一定会加紧时间办婚礼,到时趁商议婚礼的契机,多派人到秦家那边,尤其是秦家别墅和公司。这段时间是我们的机会,就算秦景旭不放松警惕,这么多事情,他精力也顾不了全部。”

  陈江点头,保证道:“小少爷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办了。”

  说完,见叶容栩因为最近休息不好,眼底有些青,他犹豫一下,又道:“小少爷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你放心,到时如果时间真来不及,我就是去把秦景旭抢了,也不会让婚礼办下去。”

  跟在叶容栩身边这么多年,他多少也有些把对方当自家孩子看。

  叶容栩“呃”一声,微汗:“倒也不用,主要是爷爷奶奶那边能没事,就不用再太顾虑他了。”

  当然,还有一点,他要看看梦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无法改变。

  他这次不躲着婚礼,他要直接毁了婚礼。

  看会不会还像四年前一样,明明已经改变现实,最后却兜兜转转,又转回来。

  还有……他想知道,秦朝焰会不会去。

  如果无法改变,秦朝焰是不是真会像梦里一样,把他抢走,关在别墅报复?对方真的会去吗?真的……像谢宇说的那样,被洗脑了,恨着他?

  可那天在会议室,对方转头看他时,眼睛分明微微泛红,眼底压抑着情绪。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也猜错了,但……

  叶容栩闭了闭眼。

  他知道,自己在赌,也在逼,逼秦朝焰站到他面前,要么说清楚,要么……

  总之,他不喜欢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

  秦景旭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在集团内斗不过秦朝焰,还被对方盯着查犯罪证据。

  在集团外,给叶氏添的堵,也被季青喻一点点解决。尽管叶氏高层也出现一些动荡,但都被季青喻压下,没出现大危机。

  更令他不安的是,秦朝焰每次出现,身边都跟着谢韵明的忠心管家——安东。

  秦景旭在E国时,就见识过谢韵明的心狠手辣,更知道有很多事,都是安东在替谢韵明办。

  每次看到这个人,他都不自觉紧张,生怕对方直接下黑手,把他绑到国外,杀了抛尸。

  秦景旭很惜命,最近出行都带十几个保镖,为尽快掌控局面,更加紧联姻的步伐。

  他本来想先领证,但和叶容栩派来的人谈不拢。眼下为不耽误时间,尽快联姻,只能先答应叶容栩的条件。

  不过他把婚礼安排在一周后,这个时间实在有些赶,连宾客都请不齐。

  但秦景旭的目的本就不是婚礼,这对他来说已经够了。

  叶容栩直接把交涉的事交给其他人办,自己一直焦心等父亲和M国那边的消息,心思并不在婚礼这件事上。

  有时他也会想秦朝焰,但秦朝焰依旧没联系他。

  对方最近似乎很忙,财经新闻上经常能看到他身影,不是秦氏内斗,就是昭昱高层换血,两个集团,不够他忙的。

  叶容栩一方面猜他可能是在谋划什么,可另一方面,又有些生气。

  他甚至怀疑,秦朝焰可能都不知道他要结婚。

  时间在焦虑中来到一周后。

  婚礼前一天,叶容栩依旧没等到父亲的消息,照例准备在晚上十点睡觉。

  刚在床上躺下,手机忽然接到曹煜轩的电话。

  叶容栩皱眉,曹煜轩知道他养生的习惯,晚上十点一定会睡觉,怎么在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

  他疑惑一秒,点击接通。

  电话那端没人说话,似乎有压低的呼吸声。

  叶容栩觉得奇怪,“喂”了一声。

  仍没人说话,但呼吸声明显了一些,轻微的,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叶容栩心中忽然不安,又开口:“曹煜轩?你不会是被绑架了?”

  终于,手机那端传来声音,却是——

  “栩栩。”声音暗哑低沉,分外熟悉。

  叶容栩神情微怔,蓦地捏紧手机。

  “你不要……嫁给秦景旭。”电话那端的人又开口,嗓音依旧哑,似乎轻颤。

  叶容栩抿紧唇,脊背挺直,许久后问:“为什么?”

  对面沉默了一秒,轻声说:“我会解决秦景旭。”

  叶容栩:“然后呢?”

  对面无言。

  叶容栩微恼,忽然挂了电话。

  *

  酒店卫生间的隔间,曹煜轩小心翼翼,望着眼睛微红的秦朝焰,斟酌:“手机能还我了吧?”

  秦朝焰没回答,看着屏幕上的号码,在心底又默念一遍,确定背下来了,才把手机递回去,语气平静道:“谢谢。”

  “不、不谢。”曹煜轩战战兢兢,任谁上个厕所,忽然被一个冷面冰块堵住要手机,都不会不害怕,虽然这个人他认识。

  秦朝焰并未为难,还了手机就转身离开。

  曹煜轩赶紧又给叶容栩打电话,但没打通。

  他提心吊胆,走到厕所门口,探头探脑,见秦朝焰和几个黑衣人一起走远后,才松一口气,赶紧往另一个方向溜。

  走廊上,秦朝焰攥紧手,想起今天秦景旭挑衅地把请柬递给他的场景,掌心一阵刺痛。

  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才知道。

  有人故意拦着消息。

  “刚才从卫生间出来的那个人,好像是叶家小少爷的朋友。”安东忽然开口。

  “是吗?”秦朝焰睁开眼,眼底一片冷沉。

  “您刚才是在跟他说话?”安东问。

  秦朝焰没回答。

  安东看了看他,忽然拿出手机。

  酒店走廊的人不多,格外安静,只有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沉闷声。

  安东打了一遍电话,没人接听,正犹豫要不要打第二遍时——

  秦朝焰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谢韵明没接?”

  安东皱眉,隐约觉得他语气有些奇怪。

  秦朝焰微微偏头,一双寒凉眼睛不带任何情绪,道:“看来他接不了。”

  安东脸色骤变,终于意识到不对,和身旁两名保镖对一眼视线,忙转身要跑,但走廊里忽然冲出十几名黑衣人。

  五分钟后,安东三人被制住,身形狼狈。

  为首的黑衣人走到秦朝焰面前,态度恭敬:“秦先生。”

  秦朝焰冷冷看被制住的安东一眼,忽然转身,疾步往外走:“去公司。”

  *

  第二天。

  秦、叶两家举行婚礼的日子,江城少有地下起了小雪。

  叶容栩坐在豪华加长婚车中,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细雪,忽然想起昨晚秦朝焰“借”曹煜轩手机打来的那个电话。

  终于到这一刻了,对方会像梦里一样,来婚礼现场吗?

  其实秦朝焰不来,他该高兴才对,说明梦中一切不是不能改变。可他又怕……对方真的不来。

  叶容栩心中忽然有些沉闷,除了想到秦朝焰,更担忧陈江那边能不能及时动手。

  他降下车窗,想透一口气。车外含着水汽和凉意的空气瞬间进入肺腑,引发一阵咳嗽。

  坐在旁边的林姣姣忙关上车窗,问他要不要吸氧。

  叶容栩摇摇头,在国外调养这么多年,他身体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但不知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加上今天变冷,忽然有些小感冒,白皙的脸上还是浮现一丝病气薄红。

  车很快驶进酒店,季青喻忽然打来电话,告诉他大使馆那边刚来电,说找到叶博轩了,确定暂时安全。不止叶博轩,还有一些跟他一样被困在反叛军占领区的国内同胞,也都安全。

  虽然具体什么时候能离开交战区回国,还要看大使馆跟那边的交涉情况,但这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幸中的万幸。

  这些天来,一直压在叶容栩心头的巨石终于减少一块。

  挂完电话后,他便忍不住唇角翘起,连衣服上被戴上新郎胸花都忍了。

  “走吧。”他嫌弃地看一眼胸花,对林姣姣说。

  轮椅经过楼梯转角,忽然,去路被人挡住。

  叶容栩心头一跳,这个场景,他在梦中见过。

  他蓦地攥紧手指,缓缓抬头。

  果然,眼前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