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东山汤泉很多, 是著名的温泉疗养圣地。
坐落在这片汤泉区的玉泉1号山庄，是叶家的私人温泉山庄，环境清幽, 没人打扰。
叶容栩每次来这边看望爷爷奶奶, 都会泡一泡这里的温泉。
秦朝焰推着他走进室内温泉区，刚进门，就感到一阵融融暖意, 驱散了深秋寒凉。
室内装修颇具古意，七八个大大小小的汤池氤氲朦胧水汽，被假山、屏风间错分隔。
汤池多是中药养生池, 也有两个美容养生池——玫瑰花瓣池和牛奶池。
秦朝焰扫过最后两个汤池，视线落回叶容栩身上，不动声色。
怎么看，那两个汤池都像娇气小少爷会泡的。
实际上, 叶容栩并没看那两个汤池，他最喜欢的是靠窗的鱼疗池。
坐在靠窗位置，可以看见山中的深秋景色, 万一闷了，还可以趴在窗边透透气。而细小的游鱼在身边撞来撞去，轻触身体, 也十分有趣。
可能常年卧病的人，就容易喜欢这些鲜活的东西。
叶容栩兴冲冲地让秦朝焰推自己去换衣间。他这次来得匆忙，护工没跟来, 一些不太方便的事也得自己做。
好在他在家时, 就习惯自己换穿衣服, 非是必要，反倒不喜欢护工帮忙。
他撑着轮椅, 费劲巴拉坐在换衣间的软床上，脱下外套后，就躺平身体，细白手指按在裤子的扣子上，刚要解，手指忽然僵住。
他微抬下巴，转头看向右侧方。
秦朝焰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正落在他身上，漆黑眼中似乎凝固了什么。
察觉他看过来，对方仓促移开视线，略长的额发遮住眼中几分不自然。
被这么盯着，叶容栩也不自在，眨眨眼睛问：“你怎么不脱？”
秦朝焰：“……”
他耳后蔓上薄红，半晌才声音有些干涩地说：“我也要……”脱？
叶容栩歪着脑袋，费劲看他：“不然呢？你来看我泡？”
那也太奇怪了。
秦朝焰：“……”
“脱啦脱啦，快点脱。”叶容栩揪着裤子催他。
一个人脱，一个人看，感觉有点奇怪。两个人都脱，就不奇怪了。反正他们是假订婚，又不是真情侣，是兄弟情……不，是男主反派情而已。
秦朝焰这下整个耳廓都蔓上薄红，但到底没听叶容栩的。
他轻咳一声，移开视线说：“你在这换，我去隔壁换衣室，需要帮忙再喊我。”
说完他就转身往外走，脚步似有些匆忙，像有人在身后追似的。
叶容栩松一口气，觉得这样也可以，反正不要盯着他就行。
换好浴袍后，叶容栩又自己挪回轮椅上，兴冲冲去鱼疗养生池。
他心肺不好，整个身体都浸入水中的话，会呼吸不畅，因此只坐在池边，泡泡腿脚。
虽然他小腿没什么知觉，但手有，可以在水中捞小鱼玩。
秦朝焰穿着浴袍出来时，就见他坐在池边抓小鱼，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是不是常年卧病，不外出的缘故，少年皮肤极白，细长的小腿浸在水中，白得仿佛发光。
秦朝焰只看一眼，便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偏偏叶容栩见他来了，还高兴招呼：“快进来啊，愣着干什么？”
说完瞄见他修长有力、线条流畅的长腿，又悄咪咪有一丝丝嫉妒。
秦朝焰刚要踏进池子，察觉他视线盯着自己……看，脚步又一顿，迟疑一下，说：“我去旁边汤池。”
旁边正好是玫瑰花瓣汤池，叶容栩忍不住翘起唇角，语调有些坏：“哦，你想美颜养生？”
秦朝焰：“……”
他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注意旁边是什么汤池。
但真要泡时，考虑到要离小少爷近些，随时注意对方状况，防止对方缺氧晕倒却没人察觉，他迟疑一下，还是踏进玫瑰花瓣池。
反正美颜养生都是噱头，把水面的花瓣捞走，剩下的不过是普通温泉水。
叶容栩见他真去泡玫瑰池，眼睛又微亮，悄悄挪动身体，挨到玫瑰池旁，费劲把屏风推开一些，探着脑袋问：“感觉怎么样？皮肤会变好吗？”
秦朝焰转头，漆黑眼睛幽幽看他。
叶容栩立刻摆出纯良表情，分外无辜，除了唇角抑制不住上扬。
秦朝焰嘴角微抽，收回视线，似乎不想理他。
叶容栩见了，伸手戳戳他。
秦朝焰转头，他立刻又摆出无辜表情。
秦朝焰：“……”
他忽然撩起一捧飘着玫瑰花瓣的水，甩向脸颊因水汽氤氲出醉人薄红的叶容栩，同时说：“你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叶容栩急忙抬起胳膊挡水，哇哇乱喊：“不行，我玫瑰过敏。”
秦朝焰动作一僵，但下一刻就知道是假的。如果叶小少爷真对玫瑰过敏，这里根本不会出现玫瑰池。
果然，温泉水落在小少爷脸上后，很快滚落进浴袍的领口，只有嫣红的花瓣还沾在脸上，并未引起过敏。
叶容栩眨了眨沾着水珠的眼睫，呼吸也没有不适。他确实对一些花粉过敏，但不包括无香型玫瑰。
但他似乎被水淋懵了，抿了抿唇，一片嫣红花瓣落在唇间，正好被抿住，竟分不清是花好看，还是唇更好看。
秦朝焰一时怔住，漆黑眸中，光影似乎凝固。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猝不及防打破此刻气氛。
叶容栩回神，忙呸掉花瓣，瞪向秦朝焰。
秦朝焰仓促收回视线，看似镇定地拿过手机，看见来电人，忽然皱眉。
是秦启江。
他眼神渐渐变冷，两秒后，摁灭手机屏幕。
叶容栩见状，顿时忘记要算账，好奇问：“怎么了？”
秦朝焰摇头：“没什么。”
下一秒，手机又响起。
叶容栩不知道打电话的是是谁，以为秦朝焰是不方便在自己面前接，便撇撇嘴挪远些，说：“你接呗。”
秦朝焰蹙了蹙眉，最终按下接听。
瞬间，秦启江带着怒意的质问传入耳中：“刚才怎么不接电话？还有，你最近在学校是怎么回事？要不是你学校的领导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在学校打人了，打的还是你大哥，怎么，你翅膀硬了？不想上学……”
秦朝焰眼中浮现讽刺，没等他说完，就直接挂断。
秦家别墅，大厅内。
秦启江瞪着被挂断的电话，眼神不可置信：“这混账东西，竟然挂我电话？”
旁边，秦景旭坐在沙发上，脸上青肿已经消去几分，闻言替秦朝焰“解释”：“爸，他可能忙吧。”
秦启江一听这话更气：“他忙什么？他现在连学都不用上，刚才学校还打电话来说让他退学，我看他是越来越出息了。”
秦景旭闻言，唇角微勾。
秦启江并不知道秦朝焰没法报名高考的事。
虽然他之前扣过秦朝焰的身份证，拿高考报名的事威胁秦朝焰，但目的是想让秦朝焰服软，并非真不想让他高考。
虽然他不待见秦朝焰，但对方到底是他儿子。儿子连大学都没上过，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秦景旭了解父亲，所以清楚真不让秦朝焰读大学，也不太可能。
既然这样，不如他这个当哥哥的，帮弟弟选个“好”大学。
秦景旭唇角勾起，再开口，语气依旧温和：“爸，你也别太生气，其实被退学也没什么，国外有很多大学不需要高考成绩就能申请。像我们这样的家庭，送个孩子出国留学，还不是很轻松的事？”
正好送出国，省得秦朝焰再跟他抢叶容栩，抢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当然，他不会给对方选什么好学校。国外野鸡大学多得是，尤其管理混乱，学生都混日子的那种，去读个几年，染上一些恶习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人就彻底毁了。
他绝不能给秦朝焰翻身的机会。
秦景旭唇边染上一丝冷笑，开口却看似好心道：“正好我这两年在国外，比较了解情况，到时可以帮他参考参考。”
秦启江也不是多想管秦朝焰有没有学上这件事，听完顺势点头：“你说的对。”
然后又给秦朝焰打电话。
这次依旧是打两遍才接通。
秦启江语气已经十分不耐，通知道：“你哥帮你想了个办法，不参加高考，直接出国留学，你……”
“不需要。”话没说完，电话那端就传来秦朝焰冷冷的声音。
秦启江一噎，气得眼睛又瞪浑圆，怒道：“什么不需要？你不上大学，打算干什么？以后像你那个妈一样，什么文凭都没有，当下人，伺候人？”
身后，坐在沙发上的秦景旭蓦地攥紧手。
温泉池边，秦朝焰握紧手机，听着秦启江带着怒意的声音不断传来，眼中闪过讽刺和冷意。
不经意的一个转头，他视线掠过屏风，恰好对上叶容栩好奇看过来的视线。
不知为何，他想起对方之前安慰他的话。
似乎有暖意融化了眼中冰霜。
再次开口，他语气平静，回怼对面：“不需要你烦心，我上……社会大学。”
说完，他直接挂断电话，将秦启江拉黑。
秦启江瞪着再次被挂断的电话，气到险些心梗。
“这个混账东西，他简直，简直……”
秦景旭一看便知，这是秦朝焰拒绝了。
不过也在他意料之中，不算什么难题，他多得是办法让对方屈服。
秦景旭无声轻嗤，语气依旧像个关心弟弟的好大哥，道：“爸，他从小就叛逆，不听您的，这是难免的，您也别太生气。不过我记得，他很听章姨的话，要不您让章姨劝劝他？毕竟我们也是为他好，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秦启江听他提到章芸，脸色有几分尴尬，但还是点头：“对，让章芸说说他。”
但他还没来得及给章芸打电话，就先接到秦老太太的电话。
秦启江态度立刻恭敬，即便不在老太太面前，也下意识微弯着腰说话。
“妈，有什么……哦，你说秦朝焰在你那边……什么？跟叶家的婚约要换人？”秦启江神情震惊，身体也不自觉直起。
秦景旭刚端起一杯咖啡，闻言手一抖，险些泼出去。
“还要把景旭的5%股权转给那小子？”秦启江声音忽然提高，满是不解，“妈，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突然？妈，妈？”
秦景旭手中的咖啡彻底摔落，脸色发白，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忙用一只手压着另一只手，勉强止住发抖，却止不住心慌。
“爸，奶奶刚才说什么？什么婚约换人，股权转让？是不是，是不是……”
他声音艰涩。
秦启江也觉得匪夷所思，但转头看见他的脸色，却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
汤泉池边，叶容栩听出秦朝焰在和谁通话，但在对方挂断电话后，还是好奇问：“是秦伯父？”
秦朝焰微微点头。
两人都不知道秦奶奶已经给秦启江打电话的事，说完这句，一时沉默。
叶容栩猜他可能还在为高考的事难过，想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让爸爸帮忙的事。
但又担心万一叶博轩那边帮不上忙，自己却先夸下海口，最后反而让秦朝焰白高兴一场。
他想了想，最后靠近玫瑰汤池，朝秦朝焰勾勾手指。
秦朝焰余光看见，愣了一下，侧身靠近。
叶容栩探着身体，跟他咬耳朵：“先别想那么多，等过段时间，我也许会送给你一个惊喜。”
秦朝焰听完转头，目光微讶看向他。
叶容栩五官精致，带着笑眼睛像剔透的玻璃珠，闪着灵动的光。
秦朝焰目光暗了暗，听得出安慰。
他视线落在叶容栩的眼睛，又落在对方脸上。
如墨的眼睛乌黑，像深潭幽不可测，他视线一直凝望，不知何时，忽然靠近。
叶容栩眼中的笑僵住，见他靠近，身体下意识后倾，莫名不安。
他细瘦手臂撑着汤池，越倾，腰越往后弯，像绷紧的弓，很快就要支不住。
他眼神也开始慌乱，就在快摔在汤池里时，秦朝焰单手扶住他单薄的肩，五指微微用力，声音很低：“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