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迷境>第7章 晚宴

  如果说最能让陆语想起来自己是谁的时候,那一定是宾客满满、觥筹交错、假意寒暄的上流社会的晚宴时刻了。

  让人迷乱的杯光烛影,还有夜晚被风吹来的海水味道,大家尽兴地喝酒畅聊,借着酒意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这里的人们虽然都甚为客套和客气,但是跟大街上那些随时随地可以舞动歌唱的人想比,总是少了一些最真诚的、最打动人心的东西。他们的礼貌和克制,一层面具而已。

  从侯塞先生家里可以看见以前哈瓦那市政厅的旧址,是哈瓦那最具代表性的巴洛克建筑,现在已经改建成市博物馆。

  从庭院向外看去,到处都是年久失修、鳞次栉比的古老建筑,外墙的电线交错复杂,印刻着这个城市的落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侯塞这里也算大隐隐于市了,就像是在废墟之间开出最夺目的花朵。

  在4楼的阁楼里,冯慕跟一个神秘背影交谈。

  “我被陆语发现了。”冯慕说,他脸上挂着一丝难以接受的表情。

  三年来,从来都是陆语在明,他们在暗,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没有机会相遇。命运让他们都困在哈瓦那,也让他们最好永不相见。

  就这么被发现了?

  背影窝在角落里的单人沙发上,可以隐约看出是一个男人的轮廓,他的下巴略微上翘,是最迷人的弧度。

  死寂一般的沉默。

  不等洛佩兹·侯塞落座,陆语就从侯塞的眼睛里看出来这件事情妥了,他顿时卸下防备,准备好好享受当下的宴请。

  席间坐着的还有侯塞先生的女儿劳拉·侯塞,她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典雅,冷白色的肌肤透着亮光,妆容有着不经意间的慵懒和华贵,身着设计师款的浅色连体套装,踩着一双裸色的漆皮高跟鞋,巨型奢华的全套首饰衬托更加美艳,不可方物,华而不媚。

  连陆语这种见识过各种女人的都忍不住惊叹,劳拉如此完美,连发梢都是美的。

  陆语与劳拉坐并排在一起,虽然语言不通,表达不通畅,中间还隔着赵泽飞那延后很长时间的同声翻译,劳拉还是被陆语的言谈举止逗得开怀大笑,忍不住花枝乱颤起来。

  侯塞先生坐在陆语的对面,不时举杯与陆语碰饮,也很多次让赵泽飞帮自己翻几句他忍不住插进来的话。

  今天晚上陆语终于体会到了哈瓦那人民的高涨热情,刚才的什么面具一说也不攻自破,果然酒精是最好的卸妆水,不晌大家脸上都泛起了红润,还有几个人喝到太high自己寻了一片空地跳起了莎莎。

  赵泽飞一刻也不敢懈怠,依然把笔记本放在眼前,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笔记和翻译要点。

  赵泽飞可没有陆语那么放松,他毕竟没有得到明确的信号说他们有求于侯塞先生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虽然侯塞先生准备了丰盛的美味佳肴,他可依然食不知味,也不知陆语这突然懈怠下来的神情到底怎么回事,赵泽飞整个人都被蒙在鼓里。

  劳拉似乎很喜欢陆语的个性,不仅互留了联系方式,还第一时间互关了对方的ins。这边侯塞先生也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仅仅用了几个眼神,就让陆语收到了可以放手一搏的信号。

  陆语对侯塞宅邸里弥漫四溢的兰花味道非常感兴趣,问劳拉:“您府上的兰花味道似与其他地方的清新香味有所不同,浓而不郁,却非常缠绵,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追逐心上人的那种奋不顾身和一往情深,让人久久难忘,到底是什么品种呢。”

  赵泽飞心里翻了很多白眼,竟然还有心情把话题扯到花上面,幸好他词汇量足够,才可以把用汉语说出来都拗口的废话翻给旁边的贵族小姐。

  原来这兰花是古巴特有的品种,叫Tetramicra riparia,这个词却是超纲了,赵泽飞原封不动的告诉陆语:“这是新的品种,叫Tetramicra riparia,具体是什么你自己回去查吧,比硬币小,白色的,在古巴东部山区河流附近的石滩上发现的,就这样。”

  然后装作仍然在延续刚才的兰花话题:“到底什么情况,侯塞怎么还不明确表示到底行不行,这饭吃的到底几个意思?”赵泽飞本来就挺瘦的,这一顿饭下来,至少还要瘦两斤。

  正好陆语心情不错,说:“事情ok了。”

  又说:“什么鸟语,我哪记得住。”

  赵泽飞表情管理失败,又没有胆量发作,为什么刚才不告诉我?!害我白担心半天。然后,陆语你到底怎么知道的,中间侯塞把你拉走了?还是趁自己不注意比划了什么暗号?

  陆语的司机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不规律到极点的生活,虽然作为司机只能得到为数不多的报酬,竟然还是对这个家缠万贯的人产生了一丝的同情,在他看来,即使有花不完的钱,却只能每天住在酒店,冰冷又没有人情味,没有一顿热饭等着他,也没有什么人期盼着他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陆语遇到什么不测,这些人又有几个会真正伤心呢?那些受邀参加他追悼会在他的棺木上摆放鲜花的人又有几个没有心怀鬼胎呢,想到这里,司机一脸怜爱地看着后视镜里的那个亿万富翁。

  陆语因为突然卸下来的重担而如释重负,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沉沉睡去,带着入耳的降噪耳机,听着柔和的北欧民谣,依然坐在后排中间。

  他因为太疲惫而斜靠在赵泽飞的肩膀上。肌肉还有着清醒时的记忆,略微有些僵硬,带着潜意识的戒备和界限感。

  也许陆语的小翻译会真的伤心吧,司机心想。

  洛佩兹·侯塞和女儿也过了个比较愉悦的夜晚,毕竟陆语本人虽然执拗,在外人面前伪装的却非常好,如果不是侯塞先生知道他已经有未婚妻,说不定会因为陆语那慈善可爱又人畜无害的伪装的面具而把女儿许配给他。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念头也马上被扼杀在摇篮里,他听过关于陆绍勋一族的很多传言,也包括陆语的,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传闻陆语的母亲被刺杀后,陆语在蛰伏了一段时间确认自己的踪迹不可能被发现后,带着匕首和手/枪闯进了陆绍勋的一处不被人知晓的宅邸,他逼着陆绍勋在匕首和手/枪之间选择一个死掉的办法,当时陆绍勋的十几个粗壮强悍的保镖全被陆语击溃,还不小心被陆语杀了一个以儆效尤。

  在陆绍勋吓到屁滚尿流无法抉择之际,陆语逼他马上在一份事先拟好的转让协议上签了字按了手印,协议的内容则是把全部家产和公司都过继到他的名下,只留给陆绍勋国内的几处房产和几个皮包公司让他过活。

  更让洛佩兹·侯塞不能接受的是,他脸上堆满了纠结和遗憾的表情,继续讲给女儿劳拉听。

  传闻陆语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十岁的时候也被陆语残忍地杀害,死相不忍直视,连最凶残的杀手看到那尸体的惨状也会每个毛孔都在恐惧。

  劳拉哑然,一脸的不可思议,父亲嘴里的陆语,真的就是刚才那个谈笑风生、幽默迷人的陆语吗。

  赵泽飞显然还有点没有回过神来,他不仅没有搞清楚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很奇怪作为服务生的冯慕晚餐时为什么没有出现,不是服务生吗?到底躲到哪里去了?难道在后厨?赵泽飞一脸遗憾,非常懊恼并没有机会深入了解他。

  不过,既然圈子这么小,以后免不了会见面吧。赵泽飞心想。

  夜深了,依然有音乐声响起,律动的沙锤和手鼓,自然流淌的古典吉他,既微妙宁静又强劲有力,也仍有肤色各异的男男女女肆意起舞,不知疲惫。

  他们并不富足,甚至生活窘迫,捉襟见肘,但他们把伤疤丢弃在黑夜里,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他们的人生仿佛都还很圆满,并没有任何让人夜不能寐的遗憾。

  何必庸人自扰呢,活的简单一点有什么不好。

  像陆语这样,真的快乐吗?真的得到了内心的安宁吗?

  或者他本来就不想要什么安宁,只想把自己的人生搅的天翻地覆才能真正快乐?也许他的安全感只存在于万物错乱没有答案之中。

  陆语啊陆语,放下执念才可以真正自由,虽然我不知道你前半生背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现在到底在经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你拼死拼活费尽心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希望你不要再放纵给自己的伤害,开开心心的活着不好吗。

  世人皆醒,你独醉,醉而不自知,虚度人生罢了。

  还是在那因为缺少阳光照射而阴黢黢的阁楼里,冯慕和那个背影交谈。

  如果被发现了,那就按照被发现了的办法。虽然你我的身份微妙,不能相见,但是谁又明确规定了,两条平行线不会有相遇的那一天,只要地球还是圆的,就总会遇见。

  至少在他那里,是没有关于我的记忆的。

  背影落寞阴郁,至少还可以重新开始。

  就好像按下重启键把系统重新安装一样,所有的答案就交给新的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