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方时清再怎么忧心如焚, 也不得不停下来警戒。
阴影里的那个人影呈现很淡的半透明状。那是个十分娇小的女孩子的形象, 长着一双淡灰色的眼睛,盯着他的眼神阴郁而凶狠, 就如同某种潜伏着的野兽一般。
方时清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样的人,却也觉得对方有点眼熟。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个女孩——和“风纪委员”长得一模一样,而且手臂上也戴着红色的袖章。
只是她的体型缩水了许多,之前个头足有两米四五,现在身高却只剩下不到一米六。
这就是“风纪委员”的本来面貌吗?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名字被从学生干部名单上去掉了吗?
他将手缩进袖子里, 捏住几张符咒, 然后小心地抬脚向前迈去——
“别过来。”她突然开了口, 冷声说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不过她的声音也有点耳熟,就是在“学生会纪律部”里响起过的那个缥缈女声, 但是要显得中气不足一些。
方时清顿了顿, 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急切,伸头望向破口外面。从这个位置,只能隐约看见半根裸露的钢筋, 和一截手指——那是肖锋镝抓在钢筋上的手。
他现在根本不想理会面前这个鬼怪,只想立刻冲到对方身边去, 把他拉上来。这个鬼怪看上去非常虚弱, 看上去完全没有攻击他的力气;而他身上还有大佬给的符咒, 说不定根本不用怕它。
“如果你过来的话, ”见他没有服从的意思,鬼怪又说,“我立刻就弄死他。我有这个能力。”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似的,她做了一个跺脚的动作,旁边那个洞口下方的地板忽然就成块断裂,坍落了下去,暴露出更多的钢筋。
方时清隐约听到了肖锋镝吃痛的闷哼,心知他大概是被破碎的混凝土块砸到了,顿时大急,慌忙喊道:“大佬……肖哥?你、你没事吧?”
数秒后,对方的声音传来:“我没事。你不要靠近这边,也不要理它。”
“真的吗?”鬼怪阴恻恻地说着,忽然弯下腰,捉住了在她脚边的一截暴露的钢筋,用力一拧。它手里的钢筋被轻易地拧成了麻花,在反复折了两下之后就咔嚓一声断裂了。
它所在的位置是破洞旁边的背阴处,离肖锋镝只有两三米远。在这根钢筋的断裂的时候,肖锋镝握着的那根也明显一歪,显得更加吃力。
“只要我把这根钢筋扯断,这个人就会掉下去了,”鬼怪盯着方时清说,“他已经折断了一只手和一条腿,再从十六七米高的地方摔下去的话,不死也会残废吧。”
大佬他的右手果然是折断了。怪不得他只能吊在那里没法自救;只有一只得用的胳膊,还得用来抓钢筋,根本没法使用符咒或者绘制阵图,除灵人的技术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会,我没事,”肖锋镝在外面喊话道,“你不要理它!也不用管我,离远一点,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鬼怪定定地看着他:“——他这么说,看来你可以就此转身离开了。你打算怎么办?”
方时清怎么可能转身就走,肖锋镝只是让他离开,却全然没有作出能够安然存活的承诺,说明对方根本没把握能顺利脱险。
得想个办法……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一边拼命想着可行的办法,嘴上一边问道,“你说如果我过去就杀掉他,但如果我不过去的话,你难道会放过他吗?”
现在自己身上有可用的符咒,应该可以对鬼怪造成伤害。但是因为他不是专业人士,不懂得驱符的方法,所以只能在靠近一定距离后,把符咒点着甩到敌人身上,这样才能生效。
这个“一定距离”,以他的投掷水平来看,恐怕最多只有两米——之前肖锋镝给他符咒的时候,只是让他拿着防身的,根本没指望他能用来攻击。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得想办法靠近那个鬼怪。
“嗯,你说得对。”鬼怪微微裂开双唇,“不管你过不过来,我都要把这个人类弄死。他刚刚差一点就把我烧死了,现在当然得以牙还牙才行。”
方时清的心脏停跳了片刻。
“但是,……那之后,我绝对不会——”
“你不会放过我?”鬼怪歪着头,就像听到了笑话一样咯咯笑了起来,“你能把我怎么样?你只是普通的学生,有那个替同伴报仇的本事吗?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镇子上最有名的大鬼之一,即使现在状态不佳,像你这种小家伙,也随手就能捏死十几个。”
“那你为什么不敢让我靠近?”
“这个嘛……”她微微收敛了笑容,“其实是因为,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你有话要对我说?”
尽管现在心情十分焦灼,方时清还是不由得有点惊讶。他和这个鬼怪素昧平生,有什么好说的?
“嗯。说起来,在我被封在雕像里的时候,你也算是救过我一次,对吧?我不喜欢欠人类人情,所以我现在有一个——能让我们双赢的建议。”
“你不要再跟它交谈了!”肖锋镝声音急促地喊他,“鬼怪都会说谎,它在骗你。无论说什么都是在骗你。”
“他这么说了,你怎么想?”鬼怪再次歪头看着他。
“……”
“那我就直说了,”见方时清沉默,鬼怪轻微地笑了笑,“你不想让他死,对吧?看在你之前救我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救他的机会,但是——要用你自己来交换。”
“……我?”
“对。用你的血肉来交换。”
鬼怪伸出舌头,轻轻舔着嘴唇,“你的血滋味很棒……真的很好吃,我还想要品尝更多。只要你愿意被我吃掉,我就放过你的队友,以一换一,挺划算的吧?”
“……”方时清犹豫了。
从他的角度,如果真能用自己的命换到肖锋镝的命,那必然是值得的。问题是,她真能说到做到吗?如果她把自己弄死吃掉之后恢复了实力,立刻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这种情况非常可能发生。
“不要答应它,”肖锋镝的声音一阵阵发哑,“听我的,你无论如何都不能……”
不过——方时清又想,如果答应下来,是不是就能骗BOSS近身了?
只要它靠近这边,他就有机会用符咒攻击,进而把BOSS解决掉。
虽然它说自己现在一巴掌能拍死十几个人,方时清却不怎么相信,如果真有那本事的话,它早就直扑上来把他变成一盘菜了,还在没完没了地鬼扯什么。
“我……”他故意表现得有点迟疑,“如果你反悔不放他怎么办?”
“你不相信的话,也可以现在直接离开啊,我不会追你的。现在下楼,正好可以看着我把他扔下去,还可以替他收个尸。”
“我明白了,”他好像下定决心一样地说道,“那我……”
“不要答应它,你听见了吗?我叫你不要答应,”肖锋镝哑声喊道,“我自己能解决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了,现在就离开,算我求你。”
他好像觉得,方时清真的会答应BOSS提出的条件——虽然从各种前科看来,这种顾虑倒也没有错。
鬼怪扭头看着破洞外面,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然后催促方时清道:“你快点决定吧,我觉得再拖一两分钟,用不着我做什么,他自己就要掉下去了。”
“——你要是敢答应,我现在就跳下去。”
不知道是因为外面起了风,还是因为他的气力耗尽,肖锋镝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的。
“不行!”方时清吓了一跳,连忙冲那边喊,“你坚持一下,大佬,我一定能想到办法帮到你,这次你就听我的好吗?”
他想,肖锋镝在职业方面有自己的骄傲,像现在这样落到需要普通人以命换命的境地里,说不定真的会做出宁可自己死也不让别人付出的事。
“不好,”片刻后,他听到那边传来回答,“你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
就在这时,一道弧形白光突兀地从上方劈了下来。
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就连鬼怪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笔直地劈在那根钢筋的末端,将之一分为二。
那截钢筋,连同上面的混凝土块,以及其他的所有,就这样落了下去。
*
“——”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方时清脑内一片空白,他完全没能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钢筋被切断了?肖锋镝他……掉下去了?这是为什么?
“是你!”鬼怪猛地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张羽,你这个骗子,混账,小人!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抢我的食物!”
一颗半透明的脑袋从天花板上倒立着冒了出来,看眉目赫然是张羽的。
她的颜色非常淡,几乎完全透明,看上去好像随时会消失一样。然而她脸上却满是快意,冲呆立当场的方时清露出甜甜的一笑:“时清哥哥,看来最后还是我赢了。他最终还是死掉了。”
——死?
肖锋镝……掉下去了……他死了吗?
“风纪委员”尖叫着飞起来,张牙舞爪地向张羽扑去。但它不敢让自己暴露在阳光下,只能摇晃着从阴影里前进,等她扑到天花板上时,张羽早就消失不见了。
“混账小丫头,给我滚出来!”风纪委员怒吼着砸破了天花板,钻了进去。
整个厅里只剩下方时清一个人。
他动身向前走去。迈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天旋地转、四肢发软;他甚至想立刻躲进深沉的潜意识里,躲进一无所知的幻梦里去,逃避这可怕的现实。
但在心里依旧留存着的那么一点点的侥幸心理,逼迫着他一定要过去亲眼确认一下才行。
肖锋镝是不可能死的吧?他是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地失去生命吧?他一定活下来了,一定的。
他来到破口旁边,鼓足勇气,低下头。
混凝土断层上都是血,血迹一路淌下去,染红了半片墙面。地面上一片狼藉——
就在他屏住呼吸的时候,一只手冷不丁从背后冒出来,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呜……!”
那是一只半透明的小手,但力气却惊人的大。方时清不察之下被扼住了喉管,狠狠掼到地上。
这是——谁?
掐着他的那只手不停地加大力气,他喘不上气来,眼前出现一阵阵窒息的黑色斑点。他挣扎着伸手去扒,手指却直接从那只半透明的手里穿了过去。
他只能拼命张大嘴呼吸着,试图缓解难受的感觉,但一点作用都没有。
掐着他的人慢慢俯下身来。是本应正在被风纪委员追杀的张羽。
她的嘴角盈着期待的笑容,看上去美丽而疯狂。
“时清哥哥……”她弯下腰来,轻声说,“你不要挣扎啦,我们得快一点。那个疯女人随时会回来,到时候我们的好事就成不了啦。”
“——”
方时清的手无意识地四处乱抓着,手臂划过钢筋的断茬,血流如注。现在连疼痛也不能让他清醒一点了,他的头脑已经开始模糊。
……要死了。
他想扭头往洞口的下方看一眼,想找一找肖锋镝在哪里。……如果肖锋镝已经不在了的话,“死”也就无所谓了吧?
意识逐渐下沉,他慢慢垂下了手。
“你放心,我不是要杀死你,”张羽贴在他的耳边,低低地笑着说道,“我只是想……‘抹杀’你而已。时清哥哥,我是不会杀了你的,你留在这个世界上只会继续成为我的阻碍罢了。我要征用你的身体;我要取代你、‘成为’你,我要用你的身份得到他的爱——我会代替你好好爱他的,你一定没有意见,对吧?”
她是想……
她是想,“夺舍”吗!
方时清猛地再次挣扎起来。张羽的意思是要用她的意识抢占他的身体,这不就是修真小说里的夺舍吗!
他可以死在这里,但决不能允许……这种事,绝不允许肖锋镝和披着自己皮的仇人产生联系,哪怕那时的“肖锋镝”已经只是一个借用他数据的NPC也不行!
“你不愿意吗?……不愿意也没用,”张羽静静地笑着,“再见啦,时清哥哥。”
她的手指收得更加紧,冰冷的指尖陷进了他颈部的皮肉里,随后是手指、手掌、手腕——她的灵魂在入侵这具躯体。
方时清感觉越来越冷,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
……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毫无长进。没能救谁,没能自救,只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毫无意义地死。
早知道会这样的话,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直接死了比较好?在第三个副本的时候,第二个副本的时候,进入游戏之前的时候,……刚出生的时候。如果自己早一点死了的话,肖锋镝是不是就不会……
“你她.妈做梦!”一声喝骂从天而降,风纪委员从天花板上砰然跳下,一拳砸在张羽身上。两人都是半透明的身体,她拳头碰到的地方立刻破碎成大片白色的光点,四下飞散。
张羽尖声痛呼了一声,想要转身躲避,却被对手一把掐住了胳膊。
她的胳膊立刻也化作白光散去了,原本在手里的方时清因为惯性滑开了几尺,从身后的破洞跌落了下去。
方时清几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与此同时也很冷很冷,冰冷的风从颊边划过,他自己仿佛也成了风的一部分,和风一起,在空中向下飘落。
就这样,飘向人生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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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写完对不起qaq,不知道为什么越写越长越写越长,我算了算今天肯定写不完了……
明明已经快要收尾了,为什么这么长!我为什么拖得这么长!(殴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