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间远已经穿好了衣服,甚至连领带都一丝不苟,他又恢复成了那个冷傲又高高在上的家主。
“裴原,我希望你能尽快去一趟游乐园。”相间远叫住了他,“亦尘这几天的数据虽然平稳,但细微的波动偶尔会出现,波动差距也在逐渐加大,我担心这样下去他又会失控。”
裴原勉强地点了点头,他还能说什么呢?他都已经背叛了他的妹妹,当在他花园里犹豫不决时,他就已经背叛了她。这时候再矫揉造作地说不行,也太晚了点。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相间远见他脸色苍白,又安慰他道,“我的管家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会活下来,和你的妹妹一起生活。”
如果是几天前,裴原听到这句话一定会高兴到立即去买一套大房子,为他的妹妹精心布置房间,贴上她喜欢的墙纸,买很多她爱的布娃娃,他会给她整个世界。
然而,如今他心中一片空荡,而他的脑子里竟然在想着另一个男人,他无法原谅自己,也说不出任何迎合的话。
这时,相间远总算是放过了他,他跟丢了魂魄一样离开了房间,到了走廊上,他走出几步,却迈不动了。
他靠着墙,滑到了地上,就这么坐了下来。
他很长时间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也不动。曾经在某个时刻,他也这么坐到了地上,仿佛失去了一切。
啊,他想起来了,是那时候。
在爆炸发生之后,他抱着死去的妹妹,坐在了地上,然后……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不记得了。
爆炸前后的记忆他都模糊不清,他只记得他走下了那辆车,他要回家去找爸爸,等等,为什么他的爸爸不在车上?他们在车上,他们要去哪里?
他想不起来,甚至在过去的十年中,他根本没有考虑这些问题,时亦尘模糊了他的记忆,剥夺了他的一部分。
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抱着头缩成一团。
他必须要夺回来。
他要去游乐园,夺回他的过去。
*
房间中只剩下了一个人,相间远的脸色微微有些松动,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微微叹息了一声。
但这种松懈很快就消失了,他望着身边的书架,冷冷说:“你还准备偷听多久?”
话音落下,书架蓦然朝后退去,后面竟出现了一扇门。
奥丁从门后走出来,意味不明对他笑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相间远根本不想回答这种幼稚的问题,因为他的气息让他的身体焦躁地发烫,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憎恨的情绪淤积在他心中,叫嚣着要发泄出来,这些都不能让他满意。
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奥丁走过来:“你没有戴眼镜,你又催眠了那只小猫?”
“你说的所谓催眠,我可做不到。”相间远回答,他能够短暂地控制其他人做出违背意志的举动,但也仅仅是那短暂的几秒,只是干扰罢了。他无法改变或者扭曲其他人的意志,最多让对方感到迷惑,激发出潜在的本性。
然而他和奥丁的组合堪称灾难,他让奥丁的劣根性全部激发了出来,而这又反过来反噬了他。
“但是你说了谎。”奥丁走到他面前,毫无顾忌地看着他,“我早就拿出了那支钢笔。”
相间远面无表情地瞪着他:“我说了谎,那又如何?”
奥丁笑了笑:“我就是喜欢你这副冰冷的样子。”
相间远没有说话,只有那双银瞳中的憎恶更加深刻。
“你恨我。”
奥丁十分肯定地说。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相间远甚至不屑反驳。
“这样很好。”奥丁戏谑地一笑,“你瞪着我的样子会让我想吃了你。”
于是,相间远的双眼更加冰冷了。
“你想取下这个小东西吗?”
奥丁隔着衣料,按上相间远身上那个他亲自装饰上去的金环,轻轻碾压。
相间远的气息微微乱了,为了掩饰这点,他抿住了嘴唇,用沉默回答了他。
“下周五,我的家族会开一个会议,到时候,他们会讨论那个小杂种的事。”奥丁故意放缓了语气,吊起相间远的胃口,同时慢条斯理地按着那个小小的环,逼得相间远咬住了嘴唇,也阻止那些声音溢出。
“如果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或者可能对家族具有威胁性,那么投票的内容便是要不要清除他,而我会很高兴地投上支持票。”奥丁说着。
相间远狠狠瞪着他,却仍是咬着唇一言不发。
“京寺,张开口,我想听你的声音。”
奥丁加重了一点力道,逼得相间远开口。
“不会有投票,一周内,裴原就会通过游乐园,我的弟弟不会对你们有害。”
“也许吧,我倒不是很关心。”奥丁漫不经心地说,“不过,那一天我会摘下它。”
奥丁重重按了一下,刺痛立即淹没了理智,相间远呼吸一窒,眼中闪过不可置信又复杂的光芒。
“你、你要摘下它?”
他重复了奥丁的话,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错,我会摘下它。”奥丁耐心地说。
相间远讥讽地笑了起来:“然后再给我一个新的玩意?”
他深信不疑,这是奥丁的手段,只要他拿走什么,马上又会塞给他更多屈辱。
然而,这一次奥丁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不会再有,我的京寺,相信我,不会再有。”
他亲昵地抚摸着相间远的脸,落下温柔的吻。
“你是认真的?”相间远问。
“当然。”
七天之后,他就会取这个用来压制刻印的金环。
但是,没有了它,刻印就会反噬。
“不用担心,我会消除那个刻印。”奥丁在耳边吹着热气,“这几年我对契约这一类的研究又上了一层楼,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失败。”
那不是失败,是你故意反悔。
相间远没说出来,只是想着奥丁的话。
消除刻印。
刻印消除意味着,他灵魂中忠诚于他的约束将消失,意味着他不再是他的所有物,他们的从属关系将得到解除,然后,他会得到他梦寐以求的……
自由?
不,这不可能,不,他是他的所有物,他不会放开他,就算他终于厌倦了他,他也不会放手,他只会随手把他杀掉,就和杀死其他那些“亚当”一样。
对了,他还有其他亚当,他并非唯一的那个,他只是一个有缺陷的二号,一号已经死了,奥丁在数年前就当着他的面拧断了那人的脖子,没有理由,也没有情绪,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这无足轻重,甚至不会有葬礼,因为马尔斯的研究所里还有各种各样的“亚当”和“夏娃”,完美的,没有缺陷的尤物,而且,他们都无条件服从他们的主人。
至于他,他只是一个不听话的失败品。
对于他们来说,自由=死亡。
是他七天后的结局。
不过,这也是好事,曾经他连去死的权利都没有,他必须为这个人而活着,为了马尔斯,为了他的弟弟,为了他的管家,他没有资格去死。
所以这是好事,是曾经的他不敢想象的好事。
相间远几乎快要站不住,胸腔里的东西几乎快要忘记它们的任务,忘记如何去呼吸,如何去跳动。他喘不过气,连视野都开始模糊。
奥丁在望着他,他在等待,像猎人一样等待,相间远会冲向他的枪口,向他质问。
但相间远始终没有开口,这十年,他已经熟悉奥丁的玩法,所有游戏的规则他都用自己的身体摸得一清
所以,他绝对不会问他,不管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都不会问。
否则他就输了。
全盘皆输。
奥丁的手落到他的脸上,抚过他鬓角的发丝,似乎在告诉他,就算不用这么故作坚强也没有关系。
你可以将你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
也可以大声质问我。
我会回答你。
这是错觉。
相间远告诫自己,这只是游戏,他们从来不是这么平等的关系,他只是一个人造人,为他而制造,为他出生。
他的基因被刻上了忠诚于他的诅咒。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他不会对他的触碰有反应,他的身体不会战栗,也不会贪恋他手指的温度。
但或许,这个站在高处的人正希望他开口,希望他问出来。相间远被这离奇的思绪折磨着,他甚至张了一下嘴唇。
然而,就在这时,笼罩他的身影离开了。
奥丁走到办公桌后,姿态慵懒地躺进了那张座椅里,留下相间远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盯着他。
奥丁愉快地笑了一下,这个样子的相间远非常少见,像是淋了雨的猫,可怜得让人想揉进怀里。他遵从了自己的意志,简单地下令:“脱掉,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相间远下意识地去解他刚刚才穿好的衬衣,这个人的威权已经根深蒂固,他的本能已经遵从了。
然而在解到第二颗扣子时,他的理智慢慢觉醒,动作顿时一僵。
他只是一个不听话的失败品。
没错,他是一个失败品。
所以,他必须遵守这个设定。
他垂下手,抬起头望着占据了他座位的人,冷冷说道:“奥丁,滚出我的房间!”
坐在他座位上的人又一次笑了。
这一次,他兴致盎然。
“京寺,你真是不乖。”
他愉快地说着,一瞬间来到相间远面前,将他压到了那张高度适合的桌上。
上面的纸张文具被毫不客气地扫了地上,两人迷乱地纠缠在一起。
他们的游戏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