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间远的肩膀僵了一下,随即嘲讽地说:“速度倒是很快嘛。”
他冷笑着,银瞳中闪过一丝厌恶。
“主人,奥丁大人很生气。”管家意有所指地说。
“你这是在提醒我,让我不要惹怒他?翼,别忘记你的本分。”相间远语气冰冷。
听到这苛责的声音,身为管家的翼知道他已经没有了说话的立场:“是属下多言了。”
他深深鞠躬。
相间远掩饰性地别过头,他的本意并非指责他的管家,他当然知道奥丁会生气,如果那个占有欲强烈的人不生气就不是奥丁。
他只是为之后可能发生的事而烦躁,并将这种无法控制的怒气发泄在了他的管家身上。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翼,你觉得我做错了吗?”他问。
他的话中有话,翼低下了头:“主人的行为不该由我判断,主人只需遵循自身准则行事即可,属下没有资格评判。”
“别对我说这种客套之辞。”相间远毫不买账,“翼,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他的管家却沉默不语,似乎还在介意他之前的话。
相间远不由得缓和了语气:“刚才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稍后我会去见奥丁。”
一说到那个名字,相间远感觉胸前的金环隐隐发烫。他无意识地抚过衬衣上扣子缺失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一丝线头,摸上去凹凸不平,他试图将它抚平,压下胸口让人焦躁的灼热。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翼?”他催促道。
翼这才开口:“主人,刚才的话也是我的肺腑之言,无一虚假。但是,你本可以不用那么做。”
“做什么?不告诉他26死亡的事情?减少他的愧疚?”
“不,是在这之前,你本可以阻止裴原先生。”翼抬起头,望着他的主人,“你可以阻止他的非礼,不让他看到奥丁大人留下的标记。”
相间远的动作微微一僵,脸上却扯出一丝冷笑。这是他下意识的举动,在他试图保护自己时,他就会做出这种举动。
翼看穿了他,却没有说出来。
他的主人自尊心极高,宁愿高高在上地战败,也不会低声下气地求活。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向任何人低头,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他放任裴原摘下他的眼镜,解开他的领结,撕开他的衣服,甚至看到了那个私人标志物。
“这是必须的。”
相间远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死灰一样的寂静,就如翼所说,本来,他可以阻止裴原。但他没有,不但没有,反而火上加油,放任裴原对他为所欲为,撕下他高高在上的面具,露出低贱下作的一面。
因为他本来就打算让裴原这么做。
“这是一个交易。”
他像是要说服翼,又或者说服自己一样,缓缓开口。
“只有这样,我才能取得他的信任。”
“一开始裴原无法相信我,因为我了解他,而他却对我一无所知。我必须交出自己的一部分,才能换来他的信任,越是阴暗下贱的部分,他越会觉得自己抓住了我的弱点,产生占据上风的错觉,这时候我才能提出要求。”
这是一种简单的策略,所有人都有弱点,而裴原的弱点,就是他太过温柔。
他没有侵略性,具有同情心,不希望任何人受苦,同时希望能够拯救所有人,即使他做着杀手的工作,却还是为了救人而杀人。最严重的是,他意识不到他的这种温柔。
这样的人,无法对他人的痛苦难堪视而不见,即使知道了别人的弱点也不会加以利用,始终坚持自己对正确的判断,站在光明之中。
这就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相间远很清楚裴原目睹了他身上那个标记的反应,在得知这并非他的自愿,他一定会同情他,并且为自己偷窥了隐私,造成对他的痛苦而愧疚。只要利用这些微妙的情绪,就能够控制住他。
阴影总是吞噬光明。
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无所不用,不择手段,甚至对自己也是如此。
他亲手将自己从控制者的高度拉下来,撕开自己的防御,暴露自己的弱点,亲手打碎自尊,任对方轻视、践踏。
在这一切之后,他又能够修复破碎的羽翼,重新回到支配者的高度,甚至比之前更有力地掌握了控制权。
如此残酷,又如此高傲。
这个人,是他的主人。
翼的眼神中掺入了怜惜:“但是,主人,你这么做,只是在伤害自己,又惹怒奥丁大人。”
听到这个名字,相间远迅速恢复了冷漠。
“不要提起他。”
相间远冷冰冰地说。
奥丁就在二楼之上的书房等着他,他们的距离不过百来米,相间远身上的金环已经感应到他的存在,不停散发出灼热。
这是对方的提醒,让他去见他。
相间远不为所动,那个金环的热度越是灼热,他越是表现得冷漠淡定。
翼微微皱起眉,试图劝告他的主人,但看到相间远冷峻的表情,最终还是遵从了他的决定,闭口不言此事。
他并不知道相间远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那对于相间远来说,同样是难以启齿的手段。
就在刚才,他对裴原用了能力。
「塞壬之眼。」
这是相间远的能力,他的银瞳具有海妖般摄人心魄的力量,能够对其他人下达暗示,虽然这个能力对于防御力稍高一点的能力者便全然无效,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如同海妖的歌声,能够引诱人做出反常的举止。
平时他一直戴着特殊镜片制作的眼镜,可以挡住他不经意的暗示,但如果他认真起来,他的能力依然有效。
刚才,他就用他的眼睛诱惑了裴原,激发了他心中的施暴欲。
这件事,奥丁恐怕已经知道了。
这才是他觉得烦心的地方,他诱惑了裴原,让他摘下了眼镜,又让他碰到了那个刻印。
光是想到这些事情之后的含义,相间远就觉得锋芒在背。
那个男人就在楼上,他拒接了他的电话后,他马上赶了过来,等着见他,现在已经被晾了十来分钟。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相间远冷笑着,他还想着让那个人多等上十来分钟。
问题在于他能不能承受他这次的怒火,他胸口的刻印处热度还在上升,带来折磨人的灼烫。现在还不是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翼,你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也听到裴原在游乐园中的经历,你有什么看法?”他问。
翼想了想:“裴先生非常特殊,他改变了亦尘少爷的行为模式。”
“因为他就是最终人选。”
数月以来,游乐园的通关一直停滞不前,现在事情终于发生了一点转机。
“主人,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用操之过急,他已经答应了继续,就不会随意反悔,要考虑的是亦尘的反应。”相间远思忖着,“记忆球的解析还是没有进展?”
管家摇摇头:“没有,亦尘少爷的封印十分强硬,就算是奥丁大人也无法解开。”
相间远轻点手指,做出了决定:“用不着破解记忆球,执行下一步计划,将记忆球放回亦尘体内。”
“主人,这个计划的风险还在评估中,如果那些删掉的记忆中有什么内容引起亦尘少爷失控,那么……”
“现在没有考虑这些的时间,去做好准备便是。我现在就去见那个混蛋,你只要听从我的命令。”
相间远起身,从相反的方向离开餐厅。
书房在二楼,奥丁正在里面等着他。相间远想到这点,就感觉到胃部在痛,他并没有直接去书房,而是回到他的卧室,换掉身上少了扣子的衬衫,穿上妥帖的西装,这才出门,走向书房。
短短的一段路程,相间远的脸色越来越差,说是冷若冰霜也不为过,随着书房距离缩短,他也愈发感受到那个人残留下来的侵略性气息,令人恶心的味道。
相间远来到了书房门前,像是有感应一样,被刻印的心脏处散发出令人不悦的热度,灼烫着他敏感的皮肤。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努力将意志集中在这一点,压下他快要抑制不住的战栗。他深深地呼吸,平息了那股逃走的冲动,缓缓推开了门。
门后的书房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房间异常宽敞,胡桃色的书架伫立在三面墙壁前,直冲天花板,明亮的光线从高挑的窗户中落进来,投射到房间的木质地板和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相间远走进去,很快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奥丁顶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他站在窗前,身形如修长的白桦树,高挑的身影挡住了落进房间的斜阳,那些光似乎要避开他一样,纷纷从旁边夺路而进,落到了书房的地板上。
这是一个让光也退避三舍的人。
相间远又望了一眼他的脚下,房间的地毯上躺着那对双胞胎,两人依偎着睡在一起,睡颜甜美天真。但即使在梦中,两人还是扯着彼此的头发不放。
奥汀站在旁边,无所事事地翻阅着一本书,听到身后的动静,他转过头,看到相间远的瞬间,他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京寺,你终于来了。”
他弯着嘴角,俊美的脸上看不出管家所说的怒气,但相间远明白,笑容的面具正是这个人最危险的暗示。
相间远谨慎地停在两米远的地方,开口说:“你来早了。”
“似乎是来早了,我应该识相点,等你和那个小杂种的情人翻云覆雨之后再过来,你说对吗?”奥丁啪的一声,单手合上了书。
书页合上的声音就像是点燃了一枚爆竹,炸开了房间的安宁。
相间远站在原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已经确定下来了,裴原是最终人选,也是最后一个潜入者,你答应再给一个月的时间,难道堂堂奥丁大人还喜欢反悔?”
奥丁笑了笑:“京寺,你倒是知道怎么激怒我。”
“我没这个打算。”
激怒他并不是相间远的本意,然而“京寺”这个名字实在是刺耳,即使他表面上再伪装得不以为意,一听到这个耻辱的称号依然会心生抗拒。
奥丁扬起眉毛,几缕红发不羁地荡在眉间,他显然不接受相间远的解释。
相间远见状,不得不缓和语气,竭力令人信服地回答他:“奥丁,你能过来我很感激,这两个小萝卜头我也应付不来,谢谢你能带走他们。我有些累了,其他事能不能留到晚上再说?”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
奥丁冷冷望着他。
相间远心想,果然只是靠言语的话无法打动这个人。
奥丁忽而又露出笑容:“京寺,我们的话题才刚刚开始,为什么不过来一点?”
相间远迟疑着站在两米远的地方,他没有动。
奥丁说了京寺这个名字,这说明他还有耐心。
但随后就没了。
他摘下微笑的面具,冷冷道:“过来,别让我说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