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故把那辆招眼的车还给了沈季禾,老实说,这车他没有开过,一次也没有。顺便让宋玟来的时候开的小破车。
沈故开着小破车到了御景山庄。
刚到御景山庄,那儿的经理恨不得跪着接待。
沈故懊恼,忘记提前打招呼。整个沈家产业,刚好只有御景山庄的人知道他的身份。
毕竟在御景山庄的对面的沈家别墅住过……
罗潜和唐馨一脸八卦。
沈故解释:“就是认识”
罗潜和唐馨明显不信。
未免身份暴露,只能“弃车保帅”。
沈故指了指御景山庄最西边的夕景湖:“看到湖那边的房子了么,我以前借住在那里,所以抛开这个湖不说,好歹算是曾经的邻居。”
二人齐齐往湖对岸看去,是个白墙孟莎式红色屋顶带花园的三层大别墅,远远望去仿佛与水相接,早上可以看到旭日东升出现在水平面,晚上夕阳西下正好沿着屋顶落下。
唐馨笑:“沈哥原来这么有钱的么?”
沈故强行解释:“都说了是借住,朋友家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那样的朋友自身……”
“不是说又死人了么,在哪儿?”沈故强行打断把歪掉的主题掰回来。
罗潜顿时清醒:“哦,在这边。”
说着把沈故往夕景湖边引,走了一两百米,驻足。
沈故望过去,沉入湖底的咖色小轿车已经被吊了出来,主任法医带着助理蹲在尸体边。
罗潜:“刚才我已经问过了,死者是酒驾,因为湖水温度较低,影响具体死亡时间判定,但是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12小时。”
沈故:“你说他是酒驾无意驶入湖里溺水而亡的?”
罗潜:“法医那边给出的初步判定是酒驾溺水,至于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要带回去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认。”
沈故望了望那辆被捞起来的车,挂着本地的车牌。
“确认死者身份了吗?”
“目前没有,车内并没有任何关于死者身份证明的东西。”
“车牌呢?”
“你说那个?”罗潜指着那辆咖色cross,“查了,那是个□□。”
沈故思索:“既然是在御景山庄附近,可否去御景山庄核实?也许他昨晚就是在御景山庄喝的酒。”
罗潜道:“刚才已经问过了昨晚他的确去了御景山庄,他一个人定了一间包间,但是……饭店又不是酒店,酒店需要登记,饭店并不需要实名。”
“时间呢?”
“九点进入御景山庄,十一点开车出来。”
“有没有调取监控?”
“这个……”罗潜有点支支吾吾。
“怎么?”
“调取了,但是只能看见他进出时间”
“为什么?这么大的饭店里面竟然没有监控设备?”
“不是,我们刚才问过了,御景山庄分为普通包间,VIP包间,和黄金包间,黄金包间是单独的两层,那两层都没有设置监控,这也是御景山庄的特色”
沈故有些心烦。
每次案子的阻力就是监控问题,特色?特色个毛!
他打电话给沈季禾,沈季禾正在开会,会议被迫中止十分钟。
会议室的人窃窃私语。
“奇了,第一次看见沈总因为一个电话就中止会议。”
“想必,是很重要的人来电。”
“沈总今天穿衣风格也和平时不一样”
“没错,会不会是女朋友买的?”
“胡说八道,我们沈总是有名的黄金VVVVIP单身汉,哪来的女朋友!”
宋玟听见有点后悔,早上明明带了替换的新衣,只是沈季禾以赶时间为由拒绝更换,要是再坚持劝说就好了,这身打扮确实和平时沉稳,狠厉,不苟言笑的沈总不搭,还引得一身风言风语。
沈故问沈季禾:“御景山庄为何还设置黄金包间,没监控的那种?”
沈季禾低声浅笑吐出三个字:“大保健。”
“什么?”
“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想象中的大保健就是挂着足疗按摩一类名头的特殊服务,所谓特殊服务就是“找‘姑娘’”
沈故挂了电话。
难怪没有设监控。
最近实在不太平,却还有人“找姑娘”。
案件再多,总要有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那边有突破口先抓哪边。
沈故想起那个视频,他问罗潜:“那个视频的拍摄者查到了没?乔桥经纪人怎么说?”
罗潜说:“乔桥经纪人说那次冲突是一周前,她让乔桥配合炒作,乔桥拒绝了,所以吵起来。”
又是炒作,跟几年前沈季禾那事没有分别。
有些人不仅仅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简直“顽固”,恐怕见了棺材也仍旧不会落泪。
“视频呢?”
“视频也查了,联系了那家媒体,但是并非本公司员工,全程是网上交易,不过我们已经去查那个收钱的账户了。”
话刚说完,队里打电话给罗潜:“罗队,查到了,实名账户,姓名高白。我们已经查到了身份证,待会把照片传你。”
罗潜打开照片,愣住了,赶紧拿给沈故看。
照片中的人白面黑发,鹰钩鼻,一双招风耳。
刚刚酒驾溺水的男子尽管被湖水泡过,仍然可以清楚的分辨:白面黑发,鹰钩鼻,一双招风耳。
二人再次核对,没有错,确是同一人。
沈故问:“有没有查,这个人是不是住在乔桥正对面?”
罗潜说:“不是,我们去小区物业查过,对面C座2803的业主叫勖行,常年在国外,这个房子只是他偶尔回来的时候住个两三天。”
“那有没有去屋里看过,是否有旁人混进入住的痕迹?”
“我们借物业钥匙进去看了,屋里没有生活垃圾,也没有有人入住的痕迹。”
这下好了,看着像个连环案,还是线索全断的那种。
沈故又想起那个盗窃案。
“市区支队那边盗窃案有进展了吗?”
“我还没问,但估计没那么快吧。”罗潜问,“沈哥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沈故想了好一会儿,说:“把重点放在怎样运输出去是不是能找到一点猫腻?那么大个盒子,就算偷了,拿出去总不至于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吧?”
罗潜觉得有道理。
沈故催他跟市区支队那边打电话。
罗潜调侃他:“沈哥当初不是指望那边赶紧破了案子,我们好‘黄雀在后’坐收线索么?”
沈故也笑:“我也没想到那个贼那么厉害,连监控录像都能删除。”
罗潜给市区支队的于歌打电话,跟他简单说了一下沈故的建议。
没想到那边的人和沈故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罗潜挂了电话。
“那边的于队说了,好巧不巧跟你想到一处去了,早就在查了,估计晚上就有结果。”
沈故一挑眉:“呵,还挺快。”
罗潜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故说:“你们收队了,等法医那边进一步检查出来给我打电话。哦,晚上市区那边要是贼抓住了也和我说一声。”
罗潜看看表,才刚过九点,离晚上还要很久。
他问:“沈哥呢?你去干什么?”
沈故抛出一个笑:“大保健。”
罗潜愣住了,面红耳赤。
想不到糙汉子罗潜也会面红耳赤。
沈故迈着大步子往御景山庄走,还不忘背着挥挥手,跟罗潜说再见。
大白天的沈故当然没有去大保健,他只是去找御景山庄的邢经理要来了昨天御景山庄一天的出入监控记录,他不想下次来看门口出入监控也莫名其妙的不见。
他在监控室坐了三个小时,想不到御景山庄这么高消费场所,来往的人倒并不少,尤其是晚上七点到十点这个阶段。
正如罗潜所说,高白确实是九点到,十一点开车出去,看不出什么疑点。
沈故不甘心,又把七点之前的监控调出来看。
这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御景山庄的邢经理过来问需不需要准备午餐,他这时才发觉确实饿了。
接着沈季禾的电话就来了,约他吃饭。
沈故问:“好端端的约我吃饭做什么?”
沈季禾说:“昨天吃了你的饭,礼尚往来。”
沈故推辞:“可我还在苦逼的查监控。”
沈季禾笑:“是在御景山庄对吗?我在这附近,待会就来了。”
沈故问罪式的眼神的望了邢经理一眼,邢经理讪笑。
这就是掌权和不掌权的区别,有种天下皆为王土,王土之臣无处可逃的感觉。
“我怕吃完饭这里的监控记录会无缘无故消失,你知道,不止一次这样了。”
沈季禾说:“没关系,我已经吩咐过了,待会就把监控记录拷贝一份,你回家也可以慢慢看。”
沈故挣扎:“那就在这里吃也行啊,好歹也是高消费饭店,食物味道总不至于太差吧?”
沈季禾十分硬气的丢下一句:“自家饭店,我吃腻了。”
沈故这才想起沈季禾凡事亲力亲为,要说沈家所有饭店他都试过菜,那也是不稀奇的,然后又想起罗潜说看过监控,想必也应该有备份带回队里研究。
那么多人盯着监控,总比他一个人要看的仔细,看来自己是找不到线索病急乱投医,心急如焚了。
“好,那我在大堂等你。”
“你下来吧,我已经到了。”
听得出电话那头的沈季禾心情很好。
他的确心情很好,还是亲自开车。
他对沈故说:“你该庆幸,我只给你当过司机。”
沈故望着那辆黑色SUV。
“你别看了,我可没有时间专门回家换小破车出来。劳烦沈大顾问将就一下。”沈季禾给他拉开车门让他坐在副驾驶。
沈故上了车,二十分钟后到了一家中餐厅。
餐厅的名字叫听雨楼,一共两层,店内屏风古木的装饰配上这名字也怪是古香古色。
服务员建议去左手边的屏风包间,那里可以看到假山流水。
沈季禾拒绝了,直接领着沈故到二楼东南角的一个靠窗的包间,刚好可以看到楼下的车水马龙。
沈故好奇:“怎么想起吃中餐?我记得每次回家法式菜品多一点。”
沈季禾拿着菜单研究:“昨晚你请我吃的中餐,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沈故笑:“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沈季禾也笑:“为什么?”
沈故解释:“那是对着敌人用的。”
沈季禾招手喊了服务员点了四菜一汤,其中两道菜都是甜咸口味。
“那就是投桃报李。”
沈故呵呵:“中餐对中餐,你这算哪门子投桃报李。”
沈季禾反问:“我昨晚吃了两道菜,今天请你四菜一汤,怎么就不能算投桃报李?”
沈故投降:“好吧,你赢了。”
二人其实很少一起吃饭,沈季禾16岁出国读书,20岁回国后就开始试着掌权沈家,16岁以前,沈季禾以功课为主,20岁待他回国以后,27岁的沈故迷上了协查办案,整天玩失踪。三年过去了,沈慕生终于全权撒手,沈季禾也能独当一面,这也意味着他终于有一些私人时间了。
沈季禾说:“我这些年真是过得辛苦,16岁以前一心扑在课业上,之后便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呆了四年,好不容易回国了,沈家的担子又丢在了我身上。”
沈故说:“你这一辈子注定就是这样,能力越大的人承担的就越多。”
沈季禾说:“我真羡慕你。”
眼睛里十分真诚。
沈故摆手:“不必羡慕我,我也是过一天算一天。”
沈季禾笑。
沈故又说:“你忘了,我其实是个孤儿。”
其实就是一句玩笑话。
沈季禾哑然,心里有点愧疚。他触动了沈故的伤心事。
“你真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沈暮生的第一任太太不是叶秋,叫拾英。拾英十八岁就跟了沈暮生,但是身体一直不好。有预感似的,某一天,拾英突然提出要离婚,沈暮生大为不解,最后拾英抱着一个男婴对着沈暮生说她有了别人的孩子,沈暮生一气之下答应离婚了。三年后才知道那孩子是领养的孤儿,而拾英是因为知道自己患了癌症所以才要求离婚。
为了不影响沈暮生后面的生活,她还立下了遗嘱沈故跟随她的户籍,不得纳入沈暮生家庭户籍,但是沈暮生必须承担抚养义务直至成年。
三年来沈故一直没有名字,拾英死后,沈暮生才给他取名。
沈故,伊人如故。
拾英,落英缤纷,朝花夕拾,拾花人如故。
沈故的名字源自拾英,沈季禾的名字则源自叶秋。
季禾,秋以为期,禾谷熟也。
由此可见沈暮生是个有情的人,两个儿子的名字都源自他的妻子。
但是在沈故心中,沈暮生也是个多情的人,看,同样爱人的方式,用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身上。
不知道是拾英的幸运,还是叶秋的不幸。
还好叶秋是个心地善良性格很好的完美太太,沈故从七岁一直到18岁都由她照顾得很好。
所以,沈故对叶秋是又感激又敬重又同情。
而沈季禾对于年长他七岁的沈故是又感激又愧疚又同情。
他一直觉得沈故后来的叛逆跟他和叶秋脱不了干系。
当然和拾英以及沈暮生也脱不了干系。
前者收养他却早早离世,并且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让他一辈子变成孤儿,后者只是出于爱人的遗嘱照顾一个不曾相干的陌生人待他成年之后还要剥夺他梦想的权利。
沈故从小一直想当警察,十八岁时报考了警校,正当他兴高采烈以为自己要踏入警校校门的时候,沈暮生告诉他他的志愿早已被篡改,让他老老实实的读工商管理。
从那时起,沈故对于沈暮生一直心存芥蒂。
我已经十八岁,你已经完成了拾英的遗嘱,我们还有何相干?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怪过沈暮生,只是当时有退学的想法。
这个想法还未落实就收到了很少交流的沈季禾寄给他的信。
卡其色的信封口处火漆封缄,上面印着盛开的蔷薇花,十分讲究。
才十一岁而已,言辞间仿佛似大人。
“故淑览:
余自母亲口中悉知,汝有停止学业之念头。余闻之甚惊,久久不能平复。余自认为,大学之教育于国民教育中甚重,乃人生之必经之图也,望故友于此事慎思。大学学业完结之日,友定能傲于常人自答:大学教育似无用矣!
季禾书”
最后一句翻成白话就是:
等到你大学毕业就有资格自豪的跟周围人说:“读大学有什么用?一点用都没有。”
沈故看着这半文半白的信,笑了三日。
对了,尽管那信封和新的内容包装的多么似大人,那信纸早就出卖了他:浅蓝色的信纸四周角落还有浅银色的花纹。
只是沈季禾留洋回来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古风古气”的跟他讲过话。
沈故终究还是老老实实重返大学,只不过在读大学期间逃课逃得严重,整天在学校各种社团厮混,还差点毕不了业。
谁都想不到鼎鼎大名协警办案的外编顾问沈故从前竟然是个叛逆学渣。
当然都没想到,他们都猜不到沈故的真实身份。
沈故也从来不暴露,那个身份本来就可有可无,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身无一物,不论是从法律上还是血缘上,他和沈家都没有任何关系,他没有家庭他只是个孤儿而已。
沈季禾觉得心寒:“不许说自己是孤儿,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们都是你的家人,除非你一直不把我们当家人。”
语气诚恳,眼神真挚。
沈故心中柔软的神经被触动,他对着沈季禾露出感激的笑。
沈季禾给他盛了一碗汤:“趁热喝。”
他十分感激的接过汤碗,忍不住吐露心声:“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怪过父亲。”
沈季禾夷然:“我知道。”
“你知道?”
沈季禾弯弯眼睛:“上次父亲生日你的礼物应该花了不少钱吧。”
沈故释怀的大笑,然后故意夸大其词的说:“可不是!我的一生积蓄全部搭在里面了。”
沈季禾却十分严肃:“你又胡说了,你的一生还长。”
这语气又仿佛跟小时候故作大人的时候无异。
沈故想起计季禾刚满十六岁那年,也就是他即将计划出国的那一年。
某一日他“例行公事”——一个月回“家”吃一次饭,不见季禾,找了一圈发现他坐在院子后面的凉亭里,满面愁容。
看见沈故来了,莫名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谁要是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我真的要打爆他的头。”
沈故问他为什么,他望着蓝蓝的天空又叹了一口气,“说这句话的人一定不是少年……”
沈故笑,却没有办法反驳。
“我就要走了。”他说。
“走到哪里?”沈故摸了摸他的头,“迟早有一日还是要回来。”
他是要回来的,但是他不知道他最遗憾的是一生中最青春的时光将没有了他的参与。
他知道他再次回来的时候,就再也不是少年。
时间过得真快。沈故兀自感叹。
沈季禾趁机抓住“亲情”的话题不放:“你知道吗,父亲很爱你的,你以为这三年你办案能这么容易?轻易的空降协助侦查,商业,各媒体相关的疏通……”
沈故诧异:“那不都是你帮我疏通的?”
“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力!”沈季禾说,“父亲和顾部长是同学,二人在国外读书是相依为命的关系,而且市警察局长是母亲的堂兄。”
沈故大惊:“我怎么不知道?”
沈季禾:“你一天到晚不着家,连过年都很少在家,亲戚走动少哪里知道。”
这次轮到沈故哑然。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不屑的说:“家里长家里短,婆婆妈妈,又不是大姑娘?!”
沈季禾不理他自顾说:“所以,以后对我们好一点,我们都很爱你的。对了,付雨眠也是很爱你的。”
不知道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故有点烦躁:“那丫头喜欢的是沈家。”
“那也是喜欢。”沈季禾说。
沈故翻了一个白眼:“一个大老爷们,一天到晚爱不爱的,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没出息!”
“喂!”沈季禾伸手一筷子打在沈故端汤的手上,“你这是有性别歧视!”
“怎么就扯到性别歧视了?”沈故上前就是勾脖子揉头发。
谈话的画风斗转,一下子由温情时光变成了无理打闹。
沈季禾正要还手,沈故忽然休战,做个禁声的手势:“有人盯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