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和程锦栖联系, 江晚意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别说三分钟热度, 连一秒钟热度都维持不了。
又因为杨择暄时不时去烦他, 他干脆回老别墅住,整日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不去认识新鲜朋友, 也不去看乐子。
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睡醒了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很快一天就过去了。
不和程锦栖联系, 仿佛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江晚意躺在床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手机的开关机键, 看着屏幕亮了又灭,脑袋里空空一片,连思想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甚至产生和杨择暄去公司上班,去给他大哥当助理也不是不行的想法。
虽然上班很无聊, 但也许不会让他总是想起程锦栖。
正在这时,程锦栖的短信发了过来。
不是微信消息,而是一条短信。
他和程锦栖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几天前, 这些天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江晚意盯着短信提示上程锦栖的名字,看了许久都没有点开。
程锦栖一般不会给江晚意发短信, 在这个通信发达的年代, 有许多更方便快捷的联络方式,比如微信。
可几天没联系他的程锦栖,突然发过来一条短信。
不用点开,江晚意已经猜到了短信里的内容。
一时间江晚意心情复杂, 分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 他以为过了这些天, 程锦栖会整理好感情,会和他回到曾经的相处模式。
可程锦栖似乎不打算这么做。
江晚意深吸一口气,点开短信。
短信里,程锦栖约他明晚一起吃饭,地点是之前就提过的知名情侣餐厅,这家餐厅江晚意听说过,很多网络上的浪漫故事都发生在这家餐厅。
程锦栖将吃饭地点定在这里,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江晚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看那几行字,仿佛多看几眼这些字就会改变一般。
最后,江晚意扔开手机,拉过被子紧紧抱在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哪怕抱紧被子,哪怕怀里填得满满的,江晚意还是觉得不够,这种不够和空虚在这些天一直充斥在他的生活里,充斥在他每分每秒的呼吸里。
他该怎么做?
真的要去吗?
还是装作看不见,干脆不去了,他不去,程锦栖应该就明白他的意思,也许他们之间就可以恢复到过去的模样。
可是……真的能恢复到过去吗?
似乎无论他怎么做,结果都是一团乱麻。
程锦栖正站在江晚意的世界边缘,随时会退出他的人生。
如果没有这条短信,江晚意本打算用睡觉来打发时间,可此时看过短信,他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除了程锦栖,没有人可以如此影响江晚意。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踢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
不能去,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去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江晚意起床,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最后穿上衣服出门。
他走到那棵大树下,抬头看着茂密的树冠,听着风吹过树叶飒飒的声响,混乱的心绪终于平静了一点。
江晚意很喜欢这棵树,不是因为树本身,而是因为这棵树让他遇见了程锦栖。
在江晚意和程锦栖的小时候,他们的联系大多依靠这棵树。
江晚意总是坐在粗壮的树干上,藏在茂密的树荫里观察程锦栖,看他如何伪装,看他如何成长,也在被程锦栖看着。
娇生惯养的江晚意,不像程锦栖学了泰拳、学了散打,学了各种各样的武力技能,江晚意在这方面唯一会的只有爬树,还是特定的树,仅仅面前的这一棵树。
这棵树的树干有些弯曲,弯曲出来的弧度刚好能帮江晚意爬上去。
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先踩哪根树枝,要抓住哪里借力。
如果不是因为这棵树好爬,小时候的江晚意也懒得爬树。
他第一次爬树,就看到了濒死的程锦栖。
一切的开始都是巧合。
江晚意闭上眼睛,听着树叶发出的飒飒声响,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他们过去的回忆。
他就这么站了许久,久到双腿发麻,才睁开眼睛。
江晚意又爬上了树,他像小时候一样坐在树干上,看着程家别墅的泳池。
程家别墅空置许久,程锦栖偶尔会因为江晚意回来住一下,但别墅并没有找人精心维护,显得苍老又衰败。
别墅里的小花园早已光秃一片,泳池也空空荡荡的没有水,池底铺满了落叶。
江晚意盯着空荡的泳池又开始发呆。
他突然希望时间回到过去,或者干脆停在这里,让他不用面对明天的一切。
可惜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停下。
在江晚意盯着泳池发呆的时候,程锦栖也在看江晚意。
江晚意不知道,在距离大树最近的那扇窗户里,在厚重的窗帘后面,站着不知看了他多久的程锦栖。
他躲在窗帘后面,透过狭小的缝隙,透过繁盛的枝叶,仅能看到江晚意的小半张侧脸。
仅仅是一个侧脸也让程锦栖看得目不转睛,他的眸光漆黑一片,宛如深海。
程锦栖早就来了,在江晚意回到老别墅的第一天就悄悄跟来了。
他每天待在别墅里,在别墅里办公,在别墅里观察偶尔会出来发呆的江晚意。
在不能联系江晚意的这些天,程锦栖只能在江晚意不发现的前提下,尽可能待在距离江晚意最近的地方,以此来缓解内心溢满的躁动不安。
只要离开江晚意,程锦栖的内心就会出现这种狂躁的情绪,当这些情绪累积到一个顶点,他甚至怕无法控制自己。
江晚意是程锦栖的瘾,戒不掉的瘾,他也不想戒,甚至甘之如饴。
天光渐暗,江晚意从站在树下发呆到坐在树干上发呆,就这么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直到腹中饥肠辘辘才爬下来,回到老别墅随便找了点东西填饱肚子。
没有程锦栖,江晚意对吃东西都不感兴趣。
填饱肚子,江晚意又跑出去爬树。
他顺着大树爬到程家别墅,走到泳池边坐下。
江晚意不会游泳,程锦栖教了他很久他都学不会,他也从没想过用心学,他一直觉得,只要有程锦栖在,他就算不会游泳,也绝对不会淹死。
淹死的概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小到几乎没有。
可程锦栖却是在一次又一次濒临淹死的险境,学会了游泳。
就在如今这个疮痍空荡的泳池,程锦栖曾一次又一次在里面濒临窒息。
将程锦栖扔进泳池的不是别人,正是程锦栖的母亲,那个最后亲手了结自己,还差点杀死程锦栖的人。
江晚意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时,她已经死了,睁着眼睛躺在血泊里,满眼的恨意和不甘。
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甚至不配“母亲”这样的称呼,就是这个女人让程锦栖本就坎坷的儿时雪上加霜。
程锦栖的父亲不把他当人看,母亲更不把他当人看。
除了父母,还有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弟弟”,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边拿他当乐子耍,一边随时准备撕咬他。
小时候的程锦栖不具备任何保护自己的能力。
他只能在狂风骤雨中飘摇,数次差点死在里面。
江晚意从未把自己当作程锦栖生命里多么重要的存在,他也没觉得自己给过程锦栖什么。
他一直看着程锦栖成长,他清楚地知道程锦栖是靠着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秋风吹过,坐在地上的江晚意被风吹得有些冷,他抱紧自己,惊觉程锦栖的生命里不是非得有他的一席之地。
没有他江晚意,程锦栖也可以走到今天这一步。
可如果他的人生里没有程锦栖会是什么样?
像这几天一样,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吗?
他仿佛对全世界都失去了兴趣。
或者说,如果不是程锦栖的出现,江晚意的人生本就是这样,无聊又无趣。
这世界对他来说像一个装满东西的小盒子,他捧着小盒子,看着里面的五光十色半点提不起兴趣,甚至连拿着它的力气都不愿意花费。
直到这个小盒子里出现程锦栖,只要程锦栖在,江晚意就愿意耗费力气抱着它,一直抱着它。
可程锦栖不愿意自己待在小盒子里,他想把江晚意也拉进去。
他要进去吗?
江晚意的思绪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
他坐在那里多久,程锦栖就站在窗边看了多久。
江晚意一直觉得他没给过程锦栖什么,可在程锦栖的人生里,没有江晚意,他根本走不到今天。
不用他母亲在他胸口插一把剪刀,他自己就会走向灭亡。
因为有江晚意,程锦栖才开始反抗,才开始把自己当成一个人。
江晚意总是在看着他,哪怕看到他故意让程兴端落水,看他用尽手段,看他耍尽心机,也从没有对他投递过一个厌恶的眼神。
他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一切阴暗面都展现在江晚意面前,江晚意照单全收,甚至兴致盎然。
江晚意不怕他。
从来不怕。
程锦栖的指尖点在冰凉的玻璃上,隔着长长的距离描摹江晚意的身影。
所有人都欺他辱他时,唯独江晚意不。
所有人都怕他敬他时,也只有江晚意不。
江晚意做了很多事,他以为程锦栖不知道,可程锦栖都知道。
在程锦栖蛰伏的时候,哪怕他为程家做了不少事,可他们依旧不把他当人看。
他们只把他当一条好用的狗,一只畜生,一只连报酬和奖励都不用给予的畜生。
可当时的程锦栖太过弱小,他只能收敛自己的一切,伪装起来,哪怕刚被程父踢了一脚,也会立刻爬起来站在程父身后。
在程父和程兴端面前,在那些手握权力的程家人面前,程锦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也没有自我的机器。
他越这样,程兴端就越过分。
程锦栖做好了隐忍蛰伏的准备,却不想某日起,程兴端突然开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他甚至没有了折磨程锦栖的兴致。
程兴端的改变很反常,程锦栖起初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过几天就会恢复原样,可自那以后,程兴端一直没再给程锦栖添过麻烦,或者说没时间添麻烦,他自己就满身麻烦。
江晚意给程兴端找的麻烦。
当时的杨家虽然比不上程家,但也是那片别墅区住着的人里,仅次于程家的存在。
江晚意年纪小,长得精致漂亮,家里宠溺,哪怕说话不饶人,爱使小性子,也很受周遭长辈们的喜欢,同时他也是孩子里的小霸王,谁都喜欢他,也都害怕他。
这样的江晚意,想要针对谁,是件非常轻松又容易的事情。
程兴端让程锦栖不好过,江晚意就让程兴端在那群属于孩子的圈子里不好过。
江晚意领着那群未来的二世祖,没少折磨过程兴端。
把他关在小黑屋里待一夜,逼着他尿裤子都是小事,那段时间只要江晚意没在看着程锦栖,他都在带人折磨程兴端。
他折磨程兴端,却从未说过是因为程锦栖,他只说他厌恶程兴端,看到程兴端就觉得恶心。
因为江晚意的一句话,大多时候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出主意,自然有很多人愿意帮他折磨一下程兴端。
反正都是群善恶不分、从小就高高在上的小鬼头,欺负起人来花样百出,自然让程兴端再也没工夫找程锦栖的麻烦。
没有程兴端来找麻烦,程锦栖有了更多时间让自己强大起来。
他12岁上学,12岁开始帮程父办事,18岁开始和程父对着干。
等到他上大学的时候,程家已经分成了两派。
而等到江晚意上高中的时候,程父一派已经只剩苟延残喘的份了。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直到江晚意上大学,程父才彻底从程家的舞台退出。
程父的时代结束,程锦栖的时代开始。
可站在最高处,对程锦栖来说并不快乐,也感觉不到满足。
那些金钱和权力无法带给他快乐和满足,他能走到今天的最大原因,只因江晚意在看着他。
江晚意地注视会让他兴奋。
他喜欢江晚意看他时唇边微勾的笑,喜欢江晚意看透他的伪装,喜欢江晚意轻声斥责他是“虚伪者”。
程锦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这一生,无论如何都要得到手的从不是什么程氏,也不是金钱和权力,而是江晚意。
他为江晚意而呼吸,为江晚意而心跳。
夜幕降临,满天星子。
江晚意仰头看着天空中璀璨的繁星,站起身来。
他坐得太久,双腿发麻,站起来时晃了晃。
与来时的迷茫不同,江晚意此时的脸上满是坚决,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程锦栖将额头抵在窗户玻璃上,看着江晚意离开的背影,专注到呼吸都快忘记了。
江晚意,江晚意,他的江晚意。
这一夜相邻的两栋别墅里,无人入睡。
第二日,约定的这一天。
江晚意早早起床,叫来私人造型师,花费数个小时仔细打理自己。
他扔下平时常穿的休闲服,穿上裁剪得体优雅的西装,一头碎发抓出好看的造型,完整地露出脸颊和耳朵,右耳的红宝石耳钉显眼又漂亮。
脱去学生气的江晚意,漂亮得让人一眼就能忘记呼吸。
江晚意长到21岁,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扮自己。
等一切准备就绪,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
他让其他人离开,自己坐在沙发上,腰背挺得笔直,下巴高昂,整个人显得高贵又骄矜,像坐在王座上。
他盯着挂在墙上的时钟,什么都没干,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直到时间到了才站起来。
他唇边慢慢、慢慢勾出一抹笑,这笑凉薄又漫不经心,如同他每次和那些新鲜朋友玩乐一般。
江晚意从不会对程锦栖这么笑。
程锦栖总是能让他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可这次不一样,他必须这么笑。
江晚意强迫自己面对程锦栖时这么笑。
他做出了决定,他希望他和程锦栖回到从前,他希望一切回到原点。
他们是朋友,只能是朋友。
爱情太过缥缈,江晚意不信,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江晚意离开别墅,坐上车直奔约定好的餐厅而去。
因为名气很大,这家餐厅总是很热闹,但今天江晚意到的时候,餐厅里很安静。
大厅空空荡荡,除了服务人员再无其他客人。
只一眼江晚意就明白程锦栖有多在意这一天,他将餐厅包场,今夜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餐厅里到处都装饰着鲜花,一朵又一朵红到耀眼的玫瑰刺激着江晚意的视觉。
程锦栖早就到了,他正背对着江晚意坐在那里。
和江晚意一样,程锦栖也特意打理过自己。
唯一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是,程锦栖今天没有戴平光眼镜。
听到动静,程锦栖看了过来。
他如同最优雅的绅士,为江晚意拉开椅子。
江晚意唇边噙着漫不经心的笑,在程锦栖为他拉开椅子时对他说了声谢谢,客气又疏离。
程锦栖顿了一下,他看着江晚意唇边的笑,眸色深沉浸满侵略。
他不戴眼镜,不做伪装,就这么毫不遮掩地看着江晚意,将自己的贪婪、欲望和占有欲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程锦栖想要江晚意,一直都想要,想要的整颗心除了跳动只记得江晚意。
江晚意什么都没问,他自然地接受程锦栖的服务,一边吃饭,一边偶尔和程锦栖交谈几句,谁都没提这些天的不联系。
餐厅的灯光很暗,餐桌上摆着燃烧的蜡烛。
烛液滴下来,砸在一旁的玫瑰花上,又迅速在深红的花瓣上凝固,像留下了一颗泪珠。
江晚意盯着那颗凝固的蜡珠,放下了手里的餐具。
程锦栖早就放下了餐具,江晚意硬拖到现在,他知道再拖下去也没有用。
要开始了。
程锦栖见江晚意放下餐具,探手用纸巾轻轻帮江晚意擦拭嘴角。
江晚意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他微抬下巴,像过去那样任由程锦栖为他服务。
放下纸巾,程锦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推到江晚意面前。
盒子里摆着一枚精致奢华的红宝石戒指,这种造型夸张的戒指,戴在任何人手上都不会好看,除了江晚意。
只有江晚意能够驾驭这枚戒指,就像他右耳上的红宝石耳钉。
程锦栖喜欢江晚意身上的红色,再娇艳的红放在江晚意身上也只能是陪衬。
江晚意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唇角的笑容一直未变,见到这枚戒指也只是睫毛微不可察的轻颤两下。
“晚意,你知道的,我喜欢男人。”
程锦栖在江晚意看戒指的时候开口,声音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低沉好听,不见紧张。
江晚意抬眸,对上程锦栖双眼的一瞬间,心脏就重重一跳。
那双眼睛里的欲望浓郁到能将他吞噬。
只一眼,江晚意就错开了视线。
他拿起那枚戒指,指尖勾着戒指环,看上面艳丽的红宝石。
程锦栖的视线落到江晚意的手,烛光下,江晚意的皮肤依旧很白,纤细的指尖捏着戒指,比起戒指,程锦栖觉得江晚意的手指更好看。
他看着江晚意的手指,继续说道:
“准确来说,我喜欢男人这句话并不正确。”
“我对其他男人不感兴趣,我喜欢的是你。”
“晚意,我喜欢你。”
“或者说,不只是喜欢。”
“我……”
“程锦栖。”江晚意没让程锦栖把剩下的话说出来,他出声打断了程锦栖。
哪怕叫了程锦栖的名字,江晚意也没有抬眼。
他把玩着那枚红宝石戒指,视线像是落在红宝石上,仔细看又觉得飘忽。
江晚意伸直手指,将戒指套上指尖,顺着指尖一点点往下移动,在戒指穿过第二指节时,江晚意突然又将它摘了下来。
“叮咚——”
江晚意将戒指扔进酒杯,看着那枚戒指沉进杯底,几乎与殷红的酒液融为一体。
他看着酒杯,轻声说:
“我虽然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但若真要谈论感情,我也只会找女人。”
说不相信感情程锦栖听不进去,那他干脆这么说。
一直不肯和程锦栖对视的江晚意终于抬眸,一双总是显得多情的桃花眼微敛,眸中一片平静,甚至显得无情。
“锦栖,别让我难做,忘记这件事,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程锦栖没说话,餐厅里的灯光故意调整得昏暗又有情调,服务人员都藏了起来,偌大的餐厅只有程锦栖和江晚意两个人。
没人说话,就只有蜡烛燃烧时的声音。
江晚意再次垂眸,视线里只能看到程锦栖宽阔的肩膀。
不知何时,程锦栖的肩膀已经不再瘦弱。
蜡烛柔和了程锦栖的肩部线条,烛光像为程锦栖的周身添加了一圈光晕。
江晚意突然有些茫然,他不相信感情,不相信自己,那他相信程锦栖对他的感情吗?
江晚意不知道。
人都是兴致使然的生物,这一点在他身上表现得最为明显。
爱会加速这种兴致的消耗。
他一次又一次地表明过,他不想失去程锦栖。
无论是因为他对程锦栖失去兴趣,还是因为程锦栖对他失去兴趣。
只要他们的关系不变质,他们可以永远是朋友。
永远在一起。
蜡烛渐渐燃烧到底,烛火倔强的跳动两下,最终还是熄灭了。
被江晚意打断后一直没有说话的程锦栖,终于再次出声。
他看着江晚意,声音低了很多,像是藏着无尽的苦涩。
哪怕程锦栖从准备今晚起就想到了结果,哪怕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可他还是会因为江晚意的拒绝难过。
除了江晚意,没有人能让如今铜皮铁骨的程锦栖难过。
他看着江晚意,看江晚意面上的不在意,看江晚意唇边凉薄的笑。
他知道江晚意是装的。
原来他也早就能够看穿江晚意。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上升到了一个临界点,而打破这个临界点的方式却并不简单也并不轻松。
江晚意的观念并不那么容易改变,如果能,他就不是江晚意了。
程锦栖轻呼一口气,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有些难过的笑容。
他说:
“晚意,我不能忘记这一切,我忘不了。”
“我们回不去了。”
话落,程锦栖起身,离开了餐厅。
江晚意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他立刻去看程锦栖的背影,直到程锦栖的身影消失,他才蓦地用力呼吸起来。
原来从程锦栖说话开始,他居然不自知的屏住了呼吸。
应该结束了吧?程锦栖对他的感情,他亲手结束的。
江晚意盯着酒杯里的戒指,恍惚地想。
结束之后呢?
程锦栖需要多久整理好这一切,以朋友的身份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要等待多久?
一天还是两天?
或者一个星期?
最多一个星期。
江晚意想着,他不能忍耐更久了,如果程锦栖一个星期还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
他就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呢?
江晚意不知道。
他突然伸手,从冰凉的酒液里捞起那枚戒指。
程锦栖走的时候没有带走它,他应该不要了吧。
江晚意犹豫着,将沾满冰凉酒液的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程锦栖总是这么了解他。
他摊开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酒液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江晚意低头,轻轻抿走这颗酒珠,又像是在亲吻这枚红宝石戒指。
程锦栖离开后,江晚意却许久没有离开。
他仍旧坐在餐桌边,看着手上的戒指发呆,看累了就趴在桌子上,双眸无神地睁着,思绪暂停,大脑又变得一片空白。
就像程锦栖走后,他的人生也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江晚意现在什么都不想做,连动一下都不想。
直到半夜,工作人员来提醒,江晚意才晃晃悠悠地起身,游魂一样离开餐厅。
这家餐厅他再也不想来第二次。
回到老别墅,江晚意衣服也不换,直接躺到床上。
那枚程锦栖不要的戒指被他带了回来,此时还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江晚意看着手指上的戒指,看得入神了,又像在透过戒指看程锦栖。
直到天亮,江晚意才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再醒来已经是晚上。
房间里黑漆漆的,江晚意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像世界仅剩他一个人。
不知道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也没有人叫醒他。
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发现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
关机了?
江晚意一愣,立刻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动作太快,大脑一阵眩晕,差点又跪下去。
他在屋子里一阵乱翻,找到充电器给手机充电。
插上电源线开机,江晚意心中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也许程锦栖已经联系过他了?只是他手机关机,所有没有联系成功。
也许……也许他们的关系已经可以回到原位了。
江晚意不断滑动着手机屏幕,点开一条又一条未读消息,期待的神情渐渐落空。
他睡了整整一天,未读消息多到看不过来,他们来自江晚意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这些人都在关心他,也许他们是真心,也许他们是假意,可江晚意都不在乎。
江晚意在乎的人没有给他发消息。
程锦栖没有联系他,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给他发过一条信息。
如果是以前,江晚意哪怕几分钟不回程锦栖的消息,他都会立刻打过来,或者直接找过来。
找过来……
程锦栖有他家老别墅的钥匙,也许程锦栖来这里找过他了?
又或者程锦栖像过去一样,正等着他下楼吃饭?
江晚意猛地跑下楼,因为太过着急,楼梯被他踩得咚咚作响。
此时是夜里,别墅里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江晚意的期待再次落空,他心脏空落落的,可还是坚持来到厨房。
他站在漆黑的厨房门口,轻声唤道:
“锦栖?”
一片黑暗中只有安静,没有人回应江晚意的呼唤。
江晚意执着地又叫了几次,他明明清楚程锦栖不在,可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肯停下。
“锦栖,别藏了,我知道你在看着我,出来吧。”
“锦栖,别闹了。”
“程锦栖!”
无论江晚意叫多少声,都不会有人回应他。
程锦栖要的是爱,江晚意拒绝了。
所以程锦栖走了。
江晚意摸索着打开别墅里的所有灯光,他一间间房找过去,哪里都没有程锦栖。
他在作出决定时就想过这个后果。
拒绝程锦栖,再等程锦栖以朋友的身份回来。
只是此时此刻,江晚意突然开始怀疑,程锦栖还会回来吗?
他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没人能回答江晚意。
越是在乎,越是犹豫与踌躇。
拒绝程锦栖的第一天,江晚意已经开始想念他。
这一晚,老别墅的灯光亮了一夜。
在老别墅的隔壁,程家的别墅却漆黑一片,虽然漆黑却不代表没有人。
黑暗中,程锦栖坐在窗边,如同僵硬的雕像。
他讨厌程家的别墅,这里充斥着他遭受过的苦难,填满了他受过的屈辱,但这里却是此时此刻距离江晚意最近的地方。
一次晚餐,一场无疾而终的告白,难受的是两个人。
可这也是他们不得不跨过去的坎。
从那之后,程锦栖消失在了江晚意的生活中。
他再也不会随叫随到,再也不会接江晚意的电话,再也不会回江晚意的信息,仿佛江晚意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过程锦栖的存在。
江晚意在起初联系了几次程锦栖无果后也不再联系,他的生活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他玩得更凶更乱,身边的新鲜朋友来了一群又一群,多到他连当天坐在他旁边跟他一起喝酒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朋友圈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合照,年轻男女们聚在一起,肆无忌惮地消耗着他们的青春。
最先因为他这种疯狂的状态联系他的不是程锦栖,而是黎醒。
黎醒给江晚意打了一通电话,然后和苗淼一起从乱糟又混乱的酒吧把江晚意捞了出来。
这回黎醒也生气了,他摇着江晚意的肩膀,呵斥他:
“江晚意,你发什么疯呢?程锦栖呢?程锦栖怎么没管你?你再这么玩下去,早晚要出事的!”
江晚意喝了很多酒,大脑晕乎乎的,好不容易看清黎醒的脸,挣脱开黎醒的手,靠在一旁的墙壁上,说话前唇边先勾起一抹笑,笑得没心没肺。
“程锦栖?程锦栖跑了。”
黎醒一愣,面上满是不敢置信。
“跑了?什么跑了?”
从他认识江晚意起,程锦栖就一直在江晚意身边,随叫随到、任劳任怨,那样一个黎醒见了都悚的人,被江晚意随意使唤也从不生气,纵容江晚意的一切任性要求,把江晚意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护着,这样的程锦栖跑了?
怎么可能!
“江晚意,你讲清楚,你们怎么了?”黎醒追问,连他身边最爱喝酒的苗淼,看到这样的江晚意都皱起了眉。
苗淼喝酒从来都是为了快乐,可江晚意现在喝酒,看起来可不快乐。
江晚意靠着墙壁,头发凌乱地遮着眼睛,他微微侧眸,明明醉了,眼神又隐约透着清明。
“程锦栖要爱,我给不了。”
“我们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爱太虚无,我不相信。”
几句话,黎醒和苗淼就明白了程锦栖和江晚意之间发生了什么。
黎醒咂舌,想到江晚意这几天的状态,忍不住道:
“江晚意,我以前觉得程锦栖变态,我现在发现你也挺变态的,你们两个明明就……哎哟……”
两情相悦。
剩下四个字黎醒没说出来,因为苗淼掐了他一把。
他捂着被掐的手臂,哀怨地看向苗淼。
苗淼瞪了他一眼,小声说:
“他们本就性格执拗,这种事不让他们自己拧回来,谁说都没用,只会越说越乱!”
说着苗淼扯过黎醒说了几句悄悄话,说完悄悄话,黎醒走到江晚意面前,说道:
“江晚意,我那儿有本书,感觉很适合你看,你先回家,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怎么样?”
江晚意显然对看书没什么兴趣,他转身又要回酒吧,被黎醒叫住。
“哎!别走,那本书你真的要看看,里面的人一个像你,一个像程锦栖!”
江晚意这才回头,定定地看了黎醒一会儿,看得黎醒后背发毛才转身,叫了车回家,临走前不忘说:
“快点送来。”
黎醒见江晚意回家,这才看向苗淼,问道:
“你要让我给他什么书?”
苗淼坏笑起来:
“我之前不是看了一本渣贱小说?我给你讲过的,一会儿你给江晚意送去,就说里面的渣攻跟他一模一样!”
黎醒:“……”
江晚意确定不会杀了他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8 16:35:46~2022-04-08 23: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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