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病人送到杜松子树下精神疗养院的人,他们早就将这个病人抛弃。

  虽然不是全部都是这样, 但是会被最亲密的人抛弃的人, 有一半是人渣。

  宋纶就是人渣列中的。

  他的精神疾病是暴力倾向。从他的父母, 到他的妻女, 没有一个不被他虐待过。每次动手之后, 他都会后悔,会痛哭流涕。但是暴力因子深埋在他的身体, 不论这一次是多么的懊悔,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得不该,都没有用。

  他的妻子在某一天跟他商量,“你去医院好不好?”她几乎是跪下来了, 满脸悲哀,泪水与血水一起流下。

  宋纶穿着背心和短裤, 一脸狼狈地看着她, 然后点头,顺应她的心意。“好。”

  他也想要治愈自己。

  这一家医院也不是完全不作为的, 刚进开放区的日子, 宋纶确实得到了有效的治疗。他感觉自己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了, 再来, 他就算再生气, 也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打人。

  他开心极了, 想要立马跟妻子分享这个消息。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不对劲。

  他好像没有办法联系上他的妻子?

  手机在入院的当天就被没收了,当然了, 这是很正常的。

  他的妻子说,这家医院便宜,是因为偏僻。太偏僻了,一天只会有两趟车来回,所以她无法经常过来。他相信了这个说法。

  但是,为什么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甚至第三个月都要过去了,她还是没有过来?

  宋纶曾经委婉地跟院方提要求,他想要联系他的妻子。

  “请不要着急。”医生这么跟他说,“我会代你联系她,如果她回电话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也许是因为她的笑容太过于和善,也许是因为她的话语足以应付他,宋纶没有质疑。

  这样,又过了一个月。

  为了见自己的妻子,他拒绝吃药。没有了药物,他又变成了没有理智的野兽。这一次,院方的人没有再宽容他,他们一拥而上,将他绑了起来。

  他被关了起来。

  他做傻事的次数多了,终于忍不住有病人告诉他,“没有用的,当你被送进来的时候,就不可能再有人来看你了。”那一位病人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在偷听他们说话以后,他才跟他说下去。“我们是被人卖进来的,你的家里人用你赚了一笔钱。我们进来,就是帮忙试药的。你每天吃的药,都是他们要研制的产品。”

  宋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你早就被抛弃了。”病人直白地告诉他,“我劝你还是乖乖的,不要再闹事了。”

  那么他该怎么办呢?

  “这个。”病人舔了舔干燥的唇,“我也不知道,但是不听话的人会被带进封闭区,那里的药更可怕,有些人甚至会无法承受那边的药物而死亡。”

  病人说了很多。

  我们逃不掉的,逃跑的人被抓到也会被送进封闭区。

  我们没有办法联系外面人的。

  死心吧。

  身处地狱,与恶魔为伍。

  那些医护人员是恶魔,身旁的人也是一样。

  宋纶最后问了一句:“将我送进来的人会拿到多少报酬?”

  “够过上一段时间的好生活了。”病人如是回复。

  “也好。”原来人类的渣滓还是有点用处的。

  宋纶的生活归于一片寂静无声的天外宇宙,直到有一天,春初,来了一批朝气蓬勃的大学生。

  他们的气息纯粹,跟这里格格不入。

  宋纶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在地狱待久了的人,确实可以一眼就分辨出对方是同类与否。

  “那是院方找来的□□,是真的大学生。”那个病人吃了太多的药,已经瘦骨嶙峋了。“你要注意,如果你跟他们透露了关于医院的事情,你也会被抓进封闭区。”

  宋纶在这里已经待了太久了,对于他口中的封闭区警告已经厌倦了。

  新来的大学生确实是一无所知的白痴。

  席慕每天都认真地和他们咨询,做足了一个正常医生的派头。

  他不讨厌席慕,毕竟他很久没有见到正常人了。

  日子继续过。

  某一天,那个经常跟他一起聊天的病人不见了。

  宋纶心惊胆战。

  “封闭区有人跳楼自杀了!”有人尖叫。

  “谁?”宋纶扒拉着病人的肩膀,惊慌地问。

  “刚从我们区转过去的,叫……”

  病人们讨论的声音在宋纶的耳边回响,他一瞬间失聪了。

  病人说过,如果有一天他被送进了封闭区他一定会想办法自杀。

  到底是什么样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人甘愿自杀也不承受?

  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宋纶就觉得自己无法停下来。

  他终于陷入对未来的恐惧。

  如果他被送进了封闭区,他会遭受什么样的待遇?

  不好的预想实现了,终于快轮到他被带进了封闭区。

  宋纶被自己的想象给折磨死了,就算他是人渣,他也想要活下去啊!也不愿意承受巨大的痛苦!他终于忍不住,跟席慕说了自己的事情。“救救我!救救我!求你了!”他看着席慕,绝望丛生。

  席慕听到了他的请求,点了头。

  就这一瞬间,宋纶明白了希望这个词诞生的意义。

  席慕给予了他生的意义,他仍有盼望。

  “ 一定会来的。”席慕说着。

  宋纶知道他没有说谎,自己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等来他。

  抱着希望,宋纶微笑着死在了太阳初升的一瞬间。

  黄昏的时候,席慕将所有关于李白白的资料都整理好了。他现在要去封闭区找周立志交报告,如果好运的话,他说不定可以用迷路为借口,潜进封闭区里面去,然后找到宋纶,抚慰一下他的心情。

  蓝斯遇愿意配合,他们根本就不需要花上半年的时间。很快,蓝斯遇就可以出院,然后他会和他一起去报警,警察会进来解救被困的人员。

  计划非常顺利,请他放心。

  席慕一边想着,一边走向了封闭区。

  他走到门前的时候,保安拦住了他。“席慕医生,不好意思,现在封闭区不可以进去。”

  “我跟周医生约好了的。”席慕摆了摆手中的文件。

  “很抱歉,现在您不可以进去。”保安还是那句话。

  席慕皱眉,他察觉到了这里不对劲的氛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保安点头,“有一个病人自杀了,现场有些脏,大家在打扫。”

  席慕内心的不详在扩大。

  “新进来的病人,昨天病发作,打了护士以后,发疯地把一大瓶吞下去,抢救了一天以后无效死亡。”保安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他。

  “自杀的人的名字是?”席慕追问。

  “宋纶。”

  席慕耳鸣了。

  第二只来到的恶魔,在黄昏发现了第一只恶魔的死亡。

  黄昏的彩云渲染了天空,随后带来翻天覆他的黑暗。

  与白日共享天空的仍是同一片云。

  蓝斯遇坐在窗台,数着时间。

  席慕迟到太久了。

  蓝斯遇下了床,他穿着满是拘束带的衣服,走到了门口。

  “席慕今天身体不舒服,我来值班。”李绛打开了房门。

  蓝斯遇抬头看着他,然后默默地回头,他拖拖拉拉走着,然后准备今天好好休息。“他怎么了?”他随口问。

  不能怪李绛怀疑他和席慕之间的关系,实在是他们之间的氛围过于奇怪。因为工作,其实经常有医生换了班,没有按时出现在蓝斯遇的面前。但是蓝斯遇似乎除了席慕,根本就认不清楚其他的医生。

  “昨天封闭区有个病人跳楼了。”李绛有些烦躁,“听说之前席慕有做过他的值班医生,席慕可能因此伤心了吧。虽然是精神疾病的医生,但是他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出头,还是涉世未深的小鬼头,没有那么真切与死亡接触过。”

  蓝斯遇一愣。

  李绛安慰蓝斯遇,“他自己会调整心情的,没有关系。”

  蓝斯遇抬头看着李绛。

  李绛还是第一次得到他这样的宠幸,他居然看着自己,明明平常都把他当成空气的。

  蓝斯遇说:“我要去见席慕。”

  李绛的表情有些为难,“虽然你调来开放区,但是你仍属于危险病人。”

  “我想要去见他。”蓝斯遇声音轻飘飘的,态度坚定的。

  李绛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带他去了席慕的宿舍。

  蓝斯遇打开房门的时候,只能看见席慕的背影。他裹着被子,头发乱糟糟。

  他在跟什么东西在做斗争,如果赢了,他就会得到不一样的新生,如果输了,就会变成没有用的废物。

  蓝斯遇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斗争。

  他走到席慕的床边,伸出手,拍了拍被子。

  席慕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房间进了人,他受惊地转头。

  他确实处于自责、悲伤和恐惧当中。

  蓝斯遇爬上他的床,在他的旁边躺下,然后抱着他。

  席慕一愣,红了眼角。

  蓝斯遇将脑袋埋进他身上的被子当中,不言不语。

  席慕顿了一下,随后将一只手抽出来,抱住他。

  李绛站在门口,不敢吭声。但是他也不敢离开或者背过身,因为如果蓝斯遇在现在伤害了席慕,那么他需要担负所有的责任。

  于是他只好摆正态度,尽量不带一丝想法地看着两个人。

  蓝斯遇趴在他的被子上,一句话都不说,他只是静静地待着。

  过了一上午的时间。李绛到时间了就送他离开,一路上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蓝斯遇视而不见。

  下午的时候,席慕终于动了,他拿出手机,跟他的姐姐联系,说了宋纶的情况。

  席钥过了好一会儿才打会电话过来,她的回复很简单,宋纶确实在医院自杀死了,他的家属去认领了尸体,医院方面负责任地担责任,帮忙处理了后事,以及赔偿。家属毫无意见,并且已经把尸体送去火化。

  没有人追责,没有后续。

  一个人的死亡就这样沉没在时光的长河当中。

  第二天,席慕如约而至,到了蓝斯遇的病房。

  他看起来还是有些憔悴。

  蓝斯遇正在看书,“你可以再休息一下的。”

  “不,我要来看着你。”席慕虽然疲惫,但是态度很坚决。

  “我没有事的。”蓝斯遇合上书。

  这一条走廊的病房,只剩下蓝斯遇是唯一的客人。

  “宋纶死了。”席慕面无表情,语气毫无波动。一时之间,就算是聪慧如蓝斯遇,居然都不能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是你的错,他应该是……药物过敏……”蓝斯遇还是选择安慰他。

  席慕不需要安慰了,他只有一个决定。“我不会让你走上跟他一样的路。”

  那向席慕袭击而来的痛苦是惊涛骇浪的,死亡的来临,自己的无能为力,挥不去的迷雾,破碎了的观念。只是突然的,他的内心那股原始的**与力量也一起涌现。

  席慕走了过去,紧紧抓住了蓝斯遇的肩膀,“我绝对会保护你。”

  蓝斯遇想要冲散一下他聚集起来的负面情绪,他想了一个办法,“给我说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

  “杜松子树下的故事。”蓝斯遇只能想到那个他不知道下半段的故事。

  席慕皱眉。

  他不知道为什么蓝斯遇总是执着地在追求那个故事。

  “不想说就算了。”蓝斯遇看到他的表情,立刻放弃了。

  席慕担心自己吓到他,于是松开握住他肩膀的手,改为揽住他的脖子,抱住他。“蓝斯遇。”

  “嗯。”

  “我想要你将剩下的所有人格都调出来,我要跟他们谈话了。”他在他耳边说话。

  留在这个医院的时间越长,不确定性的事情就越多。

  蓝斯遇蹭了蹭他的头,“我担心你承受不住。”

  “不会。”

  “你接下来要见的人里面,其中一个是傅徒,他跟宋纶很像。”蓝斯遇担忧的事情是这个。

  “没关系。”

  只要你终有一天,可以站在芬香的医院之外的世界,因清晨而醒来,自由环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魏知孰:医生,刚刚有个人坐在外面。

  席慕:谁?

  魏知孰:他说他叫真·蓝斯遇,等待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