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其它小说>生死之间[无限]>第95章 姜珂

  江霰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时间, 又像是睡了不久。从腿部伤口传来的阵痛不时刺激着他的神经中枢,每次他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始终未能成功。

  总之,这一觉他睡得是极不安稳, 除却身体上的疼痛, 精神方面也同样是饱受折磨。许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是死了的, 否则, 那些他刻意去遗忘的记忆又怎么会突然浮现在眼前?

  这让他想起儿时在春节庙会上看到的那些走马灯——空气在蜡烛的加热下推动着轮轴转动,映在灯屏上面的小人儿就像活过来一般,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他觉得,那一幕幕的物换景移也如同他的人生一样, 看似阡陌交通, 条条大路都能通向罗马,但实则一切早已定好, 真正让他做出的选择其实寥寥无几。

  而且在幼年时期, 他也根本选无可选。

  原本那个被他藏在记忆深处,经常因为哭闹而花脸的小男孩, 此刻也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长得像根豆芽菜的小男孩, 用他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好奇又小心谨慎地观察着站在自己对面, 今年已经二十六岁, 并且身强体健的江霰。

  那张刚刚哭过的小脸上面满是污渍, 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小花猫, 小男孩的五官倒是与成年时期的江霰有着七八分相似。

  江霰看到那件穿在小男孩身上有些破旧的无袖背心, 忽然被唤醒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

  江霰的本名并不是叫江霰,但是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他可能拥有另外一个正式的大名,但也可能是一直以来都被母亲叫着小名。反正不管他以前是有名字,还是没有名字, 他都觉得自己只是一根被母亲忽略的狗尾草。

  江霰的父亲与母亲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浪漫,有的只是一夜风流。所以,幼时的江霰就成为了母亲生气耍泼时的借口。

  普通小孩的童年都是充满零食、玩具以及欢声笑语,但是直到在进入组织之前,江霰都一直未能体会过同龄小朋友拥有零食和玩具的乐趣。

  在那段相对贫乏的原生家庭记忆中,江霰至今都记得他的亲生母亲总是会对还没有办法反抗的他动辄打骂。幼年时期的江霰,身上总会出现大大小小的青紫伤痕。

  然而打骂之后,母亲还会抱着他一起哭泣,继续咒骂着那些曾经山盟海誓,却从不负责的男人。她美丽的面庞总是会留下两道黑色的泪水痕迹,小时候的江霰还不知道那是母亲哭花的眼妆。

  江霰对于儿时生活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他只记得平常母亲在上夜班的时候,都会把他被锁在家里。

  昏暗的灯光,被扔在桌上已经发霉的半个馒头,泡在水里充满浓烈廉价香水味还有烟酒味的衣服……这些,就构成了江霰幼年生活的全部。

  直到后来长大一些,在面对母亲日常的责备厮打时,江霰不知道是自己习惯了还是怎么,他就开始很少哭,也开始不习惯和人说话。

  或许,这就是他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第一个重要选择——他将自己的内心完全封闭了起来,以后多年的时光也不曾轻易向人打开。

  再等到他长大一点,也就是进入组织之后,有其他教官在教他们这些死士关于医学的常识时,江霰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得了一种名为“情感隔离”的病。

  顾名思义,在江霰遇到无法承受的压力或者是情感创伤时,他就会采用忽视、压抑和隔离自己情感的方式减轻痛苦。就像是动物界中,某些动物会在遇到自己天敌时表现出来的装死行为。但是回避现实,进行情感隔离对于儿时的他来说,就是救命的良药。

  江霰已经想不起,自己是在什么年纪离开那个像囚笼一样的家。

  大约是在某次母亲喝醉酒之后,她摇晃着他弱小的身躯哭诉:“你为什么要毁掉我……为什么,你这个拖油瓶为什么还不去死……”

  江霰那时已经对这些行为完全无动于衷。他只是麻木地任由母亲将他拽到了街上,看着母亲远去直至消失不见的身影,心里想着母亲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然后过来接他回家。

  但是,他幻想中母亲回头的那一刻不曾到来。江霰在原地待了一夜之后,身上又冷又饿,他还不记得回家的路,只能凭借运气来寻找方向。

  在这之前,江霰从来都没有离家太远,街边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对他来说都像“怪物”一样陌生。在这个眼花缭乱的万千世界里,他慢慢地迷失了方向,变成了那些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人。

  他也不记得那些天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吃什么喝什么晚上又住在哪里,可是他却清楚记得遇到姜珂的那天。

  因为那天的天气十分不好,是一个总爱下雨的季节。

  当时他已经有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正躲在一处桥墩下面避雨时,也许是老天怜悯,叫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个肉松面包。

  “咕咕咕……”在看到面包的瞬间,江霰的胃里也跟着发出一阵饥肠辘辘的声音。儿时的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他只知道,这块面包将会成为他这些天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而正当他想捡起面包的时候,却从桥墩阴影地方又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猫叫。

  一只浅灰毛色背上长着黑斑的野猫也慢慢向着面包走了过来。它瞪着灯笼一样的双眼,呲着尖牙不断向幼年江霰发出警告。

  若是普通的花猫,江霰扔块石头应该就能将它赶跑。但这只野猫却长得十分高大,体型也很壮实,长长的尾巴就像是一条凌厉的鞭子,当年还十分幼小的江霰在它眼中,应该都算不上对手。

  江霰一开始被这只野猫吓住,但当他看到野猫要叼走面包时,幼小的心中不知从何处忽然涌上一股无名之火。

  又看见脚边有几块碎掉的砖头,他想都没想就立马捡了起来,然后冲着那只猫丢了过去。

  野猫身体一闪,动作伶俐地躲过了砖头,但它却又立刻转身向着江霰尖叫扑了过来,就像是母亲平时厮打他一样疯狂。

  当年江霰只是有些茫然地呆站在原地,在看到野猫扑来后也没来得及躲开,然后他就感到一丝疼痛,伸手一摸,原来脸上已经见了血。

  后来他是怎么杀死的这只猫,江霰现在已经想不起其中的细节了。

  但他却还深刻地记得那时在心中燃烧起的愤怒,就像是将积压在心底这么多年以来的愤怒和痛苦,全部都倾泻到那只无法说出人类言语的畜生身上。

  一下,两下,三下……手中的砖头不断落地,等到他停手时,地上那滩被砸得稀烂的血肉已经辨认不出它本来的模样。

  江霰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大汗淋漓。他将手中的砖头扔到地上,然后捡起那个自己好不容易才抢夺回来的面包,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的平静,就像是没有意识到一条生命在他的手下刚刚逝去。

  姜珂就是在这场人与兽“战争”结束之后出现的。

  她之前一直都是悄无声息地站在江霰背后的角落位置,然而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江霰却从未发现身后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而且,这个女人居然还旁观了他与野猫之间的整场闹剧。

  等到她忽然出现在江霰面前时,他吓得将怀中的面包掉在了地上。当时江霰还以为自己遇到了一只鬼魅。

  “你叫什么名字?”她伸出手指只是轻轻擦了擦江霰凌乱的小脸,语气平缓得不带有任何起伏。

  还好她是个人。但江霰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用自己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谨慎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长相冷艳的女人。

  她留着一头及肩的黑直长发,指尖皮肤冰凉光滑,而她的眉眼就像是外面的薄薄烟雨,整个人笼罩着一种缱绻朦胧的空灵美感。

  这是与他母亲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他当时的身高只及姜珂的腿长,要是想与她对话必须要扬起脖颈才可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姜珂的那双与夜一样黑漆的眼睛,里面像是没有光。

  她在听到他的回答后又问:“你的家人呢?”

  江霰记得自己说:“全部都死掉了。”他心里确实是这么希望的。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姜珂向他发出邀请,声线仿佛冬天的凛冽寒风一般冷冰,“我可以让你变得非常强大。”

  其实她刚才就注意到这个孩子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力量。无论是他在面对敌人时表现出来的韧性,还是在面对生命时展现出的冷血无情,这些特征都可以让他在未来成为一名足够优秀的杀手。

  对于自己的未来,江霰只是盯着她有些不信任地问了句:“你……真的可以让我变得强大?”

  姜珂忽然冲着他莞尔一笑,空谷里的幽兰就像在那一瞬间绽放。

  其实她很少会露出这个表情。

  但那时,她在这个孩童的眼底深处看到了蛰伏许久,那股明晃晃的对于强大力量的渴望。

  她突然弯下身,直视着江霰的双眼,承诺似的向他郑重回答道:“我绝对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杀手。”

  想起组织内的严格训练和残酷的淘汰比赛,她轻描淡写地说:“但是,只有拼命地活下去,你才能变得强大。”

  江霰那时不是很理解活着与死亡的区别,不过他没有问出来,反而问了句:“你叫什么?”

  “我叫姜珂,从今以后就是你的教官。”姜珂站了起来,她的身影也在顷刻之间变得高大。

  她为他重新起了个名字,“既然我们相识在雨季的江边,那么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江霰。水工江,雨散霰,与我同音不同字。”

  江霰对自己的这个新名字很满意,但他的脸上却不会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欣喜。

  在这之后的记忆就像是放幻灯片一样,江霰看着年幼的自己在那个组织中进行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同练习,然后参与了一场又一场的残酷比赛。

  虽然过程有些许多千难万险,但他最终还是成功地活了下来。

  现下站在旁观者角度回想起来,那个组织虽然剥夺了他许多,但是也曾赋予过他许多。江霰对于这个曾经教养过他的组织,心里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但也绝对没有怨恨。

  如果要说在江霰活过的二十多年里,他对谁的印象最为深刻,那他的答案一定不是给予他生命的母亲,而是赋予他新生的姜珂。

  江霰很小便进入了组织,然后从十二岁起就开始执行任务,当时初见的那句“只有活下去,你才有可能变得强大”,不知激励他熬过了多少悬于生死之间的长夜。

  但是姜珂却没有等到江霰真正迈入顶尖杀手的那天。

  作为永远都要藏于暗处,一生都见不得光的杀手,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在执行每次任务的时候,他们都会抱着必死的决心。

  与江霰的刺杀失败不同,姜珂是死于组织内乱。在江霰意外身亡之前,组织的规模已经被缩减了不少,而原本那个吞噬无数人性命的庞然大物,葬身其中的不仅只有那些目标人物,还有许许多多因为内乱而死的组织成员。

  组织内乱时,他正在遥远的国度执行任务,等到回来得知姜珂的死讯后,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表达。要说江霰对于姜珂的死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最终还是主动申请去惩罚室里,面壁思过了一天一夜。那时候的心就像是一扇被打开的窗户,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总是从中间呼啸而过,但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股情绪是什么。

  江霰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应该就是遗憾的感觉吧。

  他很遗憾姜珂没能亲眼见证他成为顶尖杀手的那一刻。

  ……

  江霰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腿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缝合,就连周边的血迹污渍也都被人清理干净,然后他抬眼就看到了靠在一边椅子上休息的司禹枫。

  这好像已经是司禹枫第二次看护他了。

  但因为他平躺的时间过久,所以从尾椎骨传来阵阵的疼痛。他只好艰难地翻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这个动作也刚好惊醒了旁边的司禹枫。

  “唔……江霰,你醒了?”

  司禹枫使劲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询问江霰的情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所以伤口是我帮你缝合的,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太舒服的地方?”

  听司禹枫一口气连说了这么一大串关心自己的话,江霰躺在枕头上却只是轻轻地摇头。他的嘴唇因为缺水有些发干起皮,嗓子听起来也有点嘶哑,“……你先回去休息吧。”

  看到司禹枫因为照顾他而疲惫的模样,江霰总觉得有些愧疚。其实他不太喜欢被人照顾,这会让他有种欠了人情的感觉,哪怕照顾他的人是队友也不行,他的心里还是会感到很不舒服。

  司禹枫先是摇头,后来看到江霰坚持的目光又只好点了点头。他起身给江霰倒了一杯水,“江霰,你先喝点水吧,你嘴上都起皮了。”

  江霰这次没有拒绝司禹枫的好意,接过水喝了一口。然后又听司禹枫开始关心问道:“你现在饿不饿?从任务世界回来以后,你应该还没吃过饭呢,我去做点吧?”

  江霰刚想阻拦他,“不必了……”但是空荡的胃部不适时地发出“咕”的一声

  江霰:“……”司禹枫强忍住笑意,走到门口对他说:“我还是去做点吃的吧,就当作请你陪我吃饭了。说起来,我也还没正经吃过呢。”

  很快,司禹枫就从外面端进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然后又不知道哪里找来了一张小桌子放在了床上。

  他刚想扶着江霰起来,但是被江霰制止,“我自己可以……”司禹枫便也没再坚持。

  江霰看着放在床上的小桌子,不由感叹道:“其实,我可以去餐厅吃饭的……”

  司禹枫却对着他笑道:“这可是高级病房里专享的VIP服务,可是很难得的!而且你的伤口才刚缝合好,现在又没什么事,偶尔享受一次也没什么的。”

  江霰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司禹枫又将其中的一碗粥放到江霰面前,然后端起自己那碗只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勺子舀起一点放在嘴前,慢慢吹凉。

  江霰奇怪地看向他,不明白司禹枫为什么还坐在椅子上。

  “嗯?”注意到江霰的目光,司禹枫嘴里还咬着勺子,只是模糊问道。

  “上床吧。”江霰往后坐了坐,给他腾出一些地方,“陪我一起吃。”

  其实司禹枫刚才害怕唐突到江霰,才选择坐在旁边椅子的,“你确定?”见江霰一直坚持,他便也不过多推辞,直接坐在了江霰的对面位置。

  因为江霰的腿不太方便弯曲,所以只能将腿伸直放在桌下。而司禹枫就只好挨着床边坐下,没办法完全上床,转过上半身对着江霰,他的腿还垂在床边。

  江霰看着司禹枫这个扭曲的坐姿,心里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一个馊主意……

  司禹枫自己倒是没太在意,但是他看江霰一直没吃,主动问道:“江霰,你怎么不吃呀?是我做的不合口味吗?”

  “没有。”江霰回过神来,拿起勺子从碗中舀了一些放进了嘴里。

  嗯……没想到,这粥的味道居然还不错。

  司禹枫注意到江霰突然舒展的眉头,连忙问道:“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嗯。”江霰这次是真心实意地点头。看来之前司禹枫说他会做饭这话不假,而且他做出来的味道确实不错。

  看到江霰满意,司禹枫做饭的热情立马高涨,他兴致勃勃道:“那以后我们就不要出去吃了,每天都由我做饭吧!哦对了,还有章剑前辈,估计他以后也会经常过来蹭饭的……”

  “我以后必须要和你一起去训练,不能再偷懒了……刚才我差点都抱不起来你。”司禹枫觉得他刚才说的话存在歧义,又赶紧补充:“当然,我不是说你体重沉的意思,实在是我太弱了……”

  现在的时间已过午夜,这座地处偏僻的公寓可能就只有这间屋子在亮着灯。

  江霰静静地靠坐在那里,看着司禹枫开始规划以后的安排,那张如玉的面容仿佛被屋内温暖的灯光点亮。现在的日子与之前那种漂泊不定的生活对比,江霰蓦然感到一阵心安。

  明景公寓的1903。

  这里是他和司禹枫开始接触的地方,同时也一直都会是他避风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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