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俞希出院后两人的生活节奏放慢了一些，不再整天整天地泡图书馆，俞希也很少熬夜画图。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到底年轻，很快就完全康复了。可是黎然好像还没从惊吓中走出来，虽然嘴上不说，但只要俞希熬夜，他总会默默地守在旁边。俞希心疼他，就不怎么熬夜了，尽量都在白天做完。
天气愈寒，转眼进入考试周，考试周是图书馆最火的时间，两人没打算去抢位子。家里两张书桌并排放，各忙各的，互不打扰。累了就抱着在沙发上坐会儿，或者喝个咖啡，或者吃点水果。
寒假俞希没有回家，他早过了18岁的生日，收到的成人礼是一笔20万的断绝关系金，宣告他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来处。之后没多久，听说他爸妈又生了一个孩子。
而黎然并不知道他没有回家。
除夕当天，黎然发来视频，俞希本想点拒绝，不知道是失误还是真心作祟，竟然点到了接受，黎然看清对面后，一张错愕的脸定格在屏幕上。良久，他问：“你没回家？”
俞希无奈点头。
“那今天你一个人？”
俞希又点头。
黎然挂断了视频，无论俞希回拨多少次都没有被接受。俞希叹气，靠着沙发在脑内起草道歉信。他倒不是有意瞒着黎然，只是被家里断绝关系这种事他不知道怎么说。
下午两点，黎然坐在沙发上发愣。他没有出门，外面也没人放鞭炮，可是楼上楼下的欢笑声都提醒着他今天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而他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拿起手机，又拨通黎然的电话。
这次黎然点了接听，他喘着气，说：“开门。”
俞希惊愕地看向大门，噌地站起来跑过去开门，黎然笑意盎然，说：“新年快乐！”脚边放着两个大号超市购物袋，里面装满了东西。
俞希一拉搂住他，喉咙里漏出一两声哽咽，他竭力控制，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黎然笑着说：“我男朋友一个人过年，我当然要来了。”
那天俞希大展身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两个相对而坐，举杯庆贺新年。俞希说：“感谢今年有你。”
黎然俏皮道：“不用谢，明年还是我。”
洗完碗，黎然看了眼时间，拉着俞希在沙发上坐下，“说吧，为什么没回家？”
俞希犹豫了片刻，讲了那些往事。
黎然很久没说话，只是眼里一直闪着泪光。最后，他双手搭上俞希的肩膀，在他耳边说：“没事，没有来处没关系，以后我就是你的归处。”
这句话让俞希猛地落了地，成为他最好的良药。
新学期开学，黎然突然开始做家教，他奥数获过很多奖，找家教很容易，工资也比其他家教高。
俞希倒是不反对，只要是黎然想做的他都会支持。只是有些好奇原因，黎然回答说：“我也想体验一下社会生活。”
其实黎然是想帮俞希存点钱，他怎么都忘不了俞希带病去兼职，导致住院一周多，又养了个把月才好。如果俞希有后盾，是不是就不用逼自己这么狠了？他想帮俞希减轻一些负担。
很快进入大四，每个人都要决定以后的出路，是工作？考研？保研？还是留学？
俞希和黎然之前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那天走在路上，俞希突然谈起这个话题。黎然没立即回答，他问：“你呢？”
俞希说：“我们专业有个公费名额，可以去日本，我应该可以申请。”俞希成绩一直很好。
黎然说：“我也打算申请东大。”
俞希顿了下，没有说话，两人就沉默着走回家。
俞希正色道：“我们聊聊。”
黎然不愿意聊，“聊什么？”
俞希牵着他说：“你知道距离不会改变什么吧？不管在哪里我都会爱你，你也会爱我。”
黎然抿了下嘴唇不说话。
俞希说：“你们专业最好的学校在美国和英国，哈佛、剑桥、麻省理工、斯坦福……这些学校你不向往吗？”
黎然冷漠地说：“那又怎么样，数学在哪里都能研究。”
俞希又着急又心慌，总觉得是自己影响了黎然的选择，“不要因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人生规划，就算那个人是我也不可以，你知道的，我会支持你任何决定。”
黎然眼睛红了一圈，颤声问：“就算是分隔地球两端你也不在意吗？”
“嘘！”俞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哭，听我说完好吗？我也舍不得和你分开，以后也不会和你分开，但是，我不想打乱你的人生，也不许你的人生因为我有丝毫的瑕疵，我希望我的爱对你来说是锦上添花……”
“最多就会分开两三年，余生的每一天我们都会在一起。你想回国那我们就呆在国内，你想在国外我就去国外找你。总之，你就是我的指向标，你在哪儿我在哪儿。”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和黎然分开，可是只有去日本有公费名额，自费留学，他负担不起。
黎然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靠在俞希怀里不开心，俞希只能小心哄着。
没多久，俞希发现黎然并没有放弃和他去日本。他在准备托福考试，闲暇时开始学日语。
俞希心里着急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没法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黎然，但是，他也不想影响黎然的前途。什么是好的选择，显而易见。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进入大学最后一学期。俞希成绩一直很好，公费名额毫无悬念是他的。黎然也开始申请学校，俞希想正式和他谈一次，黎然说等他回来了再说，他要回家一趟。
那天他们像平时一样告别，亲吻后一个离开，一个送别。
黎然回到家，久违地看到他爸妈两人同时坐在客厅里。他爸妈都是知名学者，有开不完的会，讲不完的课。
他进屋后喊了声“爸妈！”
他父母没有回答，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他心里忐忑，故作镇定地走过去，“怎么了？”
他爸声音冷硬道：“坐下。”
黎然微皱眉，还是听话地坐下。
还未坐稳，就听他爸说：“我们给你自由，是相信你的自制和自律，可没让你乱来。”
黎然皱眉，“你说什么？”
他爸胸口起伏，像是有股怒火在里面横冲直撞，可是长年锻炼的理智还是克制住不让他失态，他咬牙问：“你还装？什么时候开始和男人乱来的？”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黎然感觉心脏都暂停了几秒，他没打算一辈子瞒着他们，他想至少等自己脱离父母掌控了再说。现在都乱套了，他还不清楚是哪里出了纰漏，他以为瞒得很好。
最早发现异样的是他母亲。
这个家做什么都是理智的，缺少温情，他妈每过段时间就会百忙之中抽出一小时和儿子吃顿饭，像是例行任务一样。有次，他妈妈在黎然脖子上看到两个吻痕，黎然转身时耳后还有一枚。
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谈恋爱很正常，他们不会反对。可是他妈妈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说不上哪里不对，可能是女人的第六感吧，他妈妈难得地多花了些时间在他身上。
然后才知道黎然早就没住校了，这种大事儿子居然没和家长商量，他妈妈很生气，开车去学校想找黎然谈谈。她把车停在校门口，看了眼下课时间，正想给黎然打电话时前面走过去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是黎然。
黎然妈妈眉头紧皱，两个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可能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可是人的微表情很奇怪，总能泄露一些秘密，比如紧挨着的走路姿势，比如摸头，捏鼻子，再比如那掩饰不了的露骨的眼神。
黎然妈妈对同性恋不陌生，她从教二十余年遇到过不少，但是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成为其中一员。
那天，她一直跟在两人身后，没上前去质问，回家和黎然爸爸商议后，有了今天这次谈话。
虽说黎然很慌张，但是很快冷静下来。他想他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应该能讲得通道理。
他没想到他爸妈早就对他的感情下了死亡判决，不管他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父母本着民主的思想，没有直接强迫他，而是说：“我们给你一晚上想清楚。”之后他就被关在家里了。
黎然心累地躺在床上，给俞希发短信，“晚上在家里睡，不回来啦。”
俞希很快回复：“好好陪爸妈，想你。”
他们平时也经常说想你，可是这会儿这两个字却戳中了黎然的泪点，他蜷缩在床上，压抑着声音抽噎着。
第二天一早，他爸把房门打开，问他“想清楚没？”
黎然冷静地回答：“我只是谈了一场恋爱，我没错。”
他爸点点头，又锁上门出去了。
怒火一下从心底冲上头顶，黎然没忍住摔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中午，门又被打开，他爸说：“对方叫俞希吧，听说他要公费留学？”
黎然猛地站起来，“你想怎么样？”
他爸笑了下，那是一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笑，“不是我想，是我已经帮他取消了资格。”
“你凭什么！”黎然扯住他爸的衣领，举起了拳头。
他爸却依然带着蔑视的笑，不慌不忙，“他没钱去国外，留在国内，只要你不和他分手，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混不下去。当然，只要能吃苦还是有出路的，但是我看了他的作品，有水平，你忍心让他在底层挣扎吗？”
黎然怆然收手，他当然不忍心，俞希一直很努力，也很能吃苦，他值得最好的。
黎然绝望极了，在他爸脚边跪下，“我求你，放过他，要罚就罚我。”
“你是我儿子，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只有一个要求，和他分手。名额虽说是取消了，但是我们家可以承担他的留学费用，包括学费和生活费，甚至可以比公费留学更宽裕一些。”他爸像一个暴君般冷漠地说，“取消资格只是对你的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如果你顽固不化，我保证他会更惨。你说，当他一点一点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荣耀，未来，你觉得他还会爱你吗？或者说，你还有脸待在他身边吗？”
黎然眼睛通红地站起来，“你是要逼死我吗？”
“想死也是你的自由，我们失去了孩子，都是因为他，到时找他报复好了。”
他爸的每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冰冷的锋利的刀刃划在他的心口，他想不到为什么他爸能说出这么残酷的话来。
他爸妈没收缴他的手机，不阻止他和俞希联系，可是……他还有什么选择吗？
以前他从书上看到别人的悲剧时总在想，为什么要受人要挟，为什么不一走了之。直到他自己面临同样的选择时他才知道，有时候真的是别无选择。
俞希一直在兼职，又有奖学金，手里有些存款，他自己也有奖学金，可是也不足以支撑他们俩的留学费用。
再者，俞希还没毕业，他爸把这件事曝光，那俞希是不是还要再次面对当年的事？上一次他失去了父母，这一次他又会失去什么？他爸不是良善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果让俞希毕不了业怎么办？他这么努力，凭什么是这种结局？就因为和自己相爱？太不公平了！